如果可以,我有可能會留下這個孩子,便如縭櫻絡說的那樣,不管怎麼樣,如何的不應該,這個孩子都是我媚晚的孩子。或許,他可以成爲我媚晚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但是,這個孩子不可以留下。至少,現在還不能留下,我絕不能夠留下赫連家人的孽種,我也不能夠辜負主子的期許,我更不能夠耽誤了我這些多年苦苦籌劃的大計。所以,這個孩子絕不能留下來。孩子,對不起啊,不是我不想留下你,讓你平安來到這個世界上,而是你不幸尋錯孃親了。
媚晚也不清楚她究竟睡了多長時間,她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坐到了她旁邊,並還在輕輕的嘆氣。這些多年來,媚晚從來也沒有這麼虛弱過,虛弱到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的撫摸着媚晚耳邊散亂的髮絲,“主子?你醒了嗎?”媚晚努力撐起了沉重的眼皮,她視線內依舊是滿滿的化不開的黑暗,“主子,你醒了嗎?你還好嗎?”
媚晚怔一怔,“慕棠,你來了?”她沒有想到慕棠會在這裡?他怎麼來了?
“是,主子,慕棠在這裡。”慕棠聲音裡有着絲絲的顫抖,他的腦袋裡彷彿被塞滿了厚厚的棉花,昏沉沉的。爲什麼每次遇到和主子有關的事情,他都冷靜不下來呢。
“慕棠,你怎麼會在這兒?”媚晚依舊淡淡的,然她的語氣裡盡是藏不住的虛弱。
聽着她虛弱的聲音,慕棠心不由的提緊了,“主子,您發生什麼事情了?您怎麼會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呢?”他正在屋子裡看書,縭櫻絡跑過來找他,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衣裳上還沾了許多血跡。他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哭的什麼也說不上來,只拉着他往屋外走。慕棠跟着縭櫻絡來到梅花苑,才知道媚晚出事了。他心裡擔憂不已,他本來想打開媚晚屋子的窗戶,藉着陽光看看媚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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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這個時候,媚瑤、媚嵐也被縭櫻絡抓過來了,媚瑤和媚嵐都極力的阻止慕棠這麼做。慕棠只好放棄了,他抹着黑進了媚晚屋裡。然而讓他感到無比震驚的是,媚晚什麼反應也沒有。這種情況,對媚晚這種武功非常高強的人來說,是根本不會有的。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是什麼原因讓媚晚傷得這麼慘重?慕棠不知道,也沒有精力思考,當縭櫻絡說出“晚姐姐”這三個字的時候,慕棠只感覺他身體裡的血液都在那瞬間全部凍結住了。他摸着黑,到了媚晚牀前,撫摸到了她那冰冷的雙手、大汗淋漓的臉以及被汗水凌亂的黏貼在頸窩裡的長髮,他整顆心更是被人給鈍刀子生剝活颳了那樣的疼痛難忍。
慕棠知道媚晚喜歡黑暗,他也不能去拉起簾子,只能夠在暗黑之中守着昏迷不醒的媚晚。媚瑤和媚嵐勸了慕棠好幾次,都沒有把他勸走。縭櫻絡則哭得太久了,她的嗓子都哭得沙啞了,媚瑤、媚嵐勸她回去休息,她又不肯,媚瑤、媚嵐只能點了她睡穴把她帶走了。慕棠從來沒有這麼度日如年過,儘管媚晚昏迷了五個多時辰便醒了,然這五個多時辰,對於慕棠而言,是那麼的長那麼的久。
他深深的感覺,這五個多時辰,比他這十六年來還要漫長。他自懂事起,他最大的心願便是媚晚能夠多看看他多陪陪他多,哪怕她只是坐在他的身邊,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情也不做,都很好。然,這五個多時辰,他能夠守着媚晚,這麼近的靠着她,他心裡完全感覺不到歡喜,他的心便好似死了,除了空虛失落,再也感覺不出什麼了。
媚晚沉默了會兒,才淡淡的問,“慕棠,我問你,你方纔叫我什麼了?”
“慕棠方纔稱你主子啊。”慕棠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他很納悶媚晚怎麼會問這麼莫名的問題,然他還是很認真的回答了媚晚。
“不錯,慕棠,既然你還願意認我是媚宮主子。那你還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嗎?”媚晚話鋒一轉,帶了幾分凌厲的道,“慕棠,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你還不退下去?”
慕棠微微一怔,顯然沒有想到媚
晚醒來頭句話便是這個,他的瞳孔驟然縮了一縮,“主子,慕棠還不能離開。主子,您剛剛醒來,還虛弱的很,慕棠還不放心您。主子,慕棠希望主子能夠允許慕棠留在這裡陪伴主子。”這是十幾年來,慕棠第一次公然翻着媚晚說的話。
媚晚沉默了少許,又淡淡地道:“慕棠,你去把縭櫻絡找來。”
慕棠皺了皺眉頭,“主子,夜已經很深了,估計櫻絡姑娘早已經睡着了,我這麼去請他,打擾了她睡覺,似乎很不妥吧。”他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說這種話,然他還是想說便說出來了,很可能是她心裡壓抑了許久,已經壓抑到了極限了。他想着這些日子來,媚晚對他的不管不問,全然無視,連他去請安,她也不肯見他,她還對這個縭櫻絡那麼的好,還親自教她習武練功。縭櫻絡一次學不好,她便教她學第二次。要知道,她從來沒有對她這樣,一次也沒有。不僅如此,媚晚還親自做飯菜糕點給縭櫻絡。他去廚房給孟染拿粥,聽廚娘在議論,媚晚給縭櫻絡做的飯菜糕點怎樣的精美。他心裡有驚訝,更有失落。現在,媚晚什麼事情,都不再找他了,而找縭櫻絡了。他不懂,也想不明白,這個縭櫻絡究竟是媚晚什麼人,媚晚爲什麼會對這個縭櫻絡這樣好?慕棠感覺非常的不甘心。
媚晚眉頭輕輕的蹙起來了,她依稀的察覺出了此刻慕棠的語氣很是不同尋常,她的心中微微一動,然她還是很漠然的道,“那好吧。慕棠,既然夜深了,那你也回屋子休息吧?你明天還要照顧孟染呢。”她也聽說了,慕棠很體貼孟染,事無鉅細,他從不接受侍女,都親自去做。
被媚晚三番兩次的驅逐,慕棠心裡一陣氣悶,主子便這麼的不想看到他嗎?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再慢吞吞的睜開來,他平穩的道:“主子,你便讓慕棠留下來吧。主子虛弱成這樣,慕棠很不放心主子。慕棠懇請主子能夠允許慕棠留下來。”慕棠心裡縱然難受鬱悶不已,想找個地方好好冷靜冷靜。然,他更不願意再次聽到有關於主子任何不好的消息。白日裡那些恐懼與擔憂,他真的不想也不願意再承受第二次了。他想,這種感覺,即使是他在大漠快要死了,也沒有過。
“慕棠,我還沒有死,我還活着呢。”媚晚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眸中醞着怒意,化成陰鷙的黑色,她緩緩的握緊了拳,冷冷的喝道,“我也不需要你的擔心,你還是把你的擔心留給你的好孟染吧。”她的聲音粗啞而冰冷,透着股子讓人窒息的絕望,讓人能從心底發寒。
這句話如痛晴天霹靂般的印入了慕棠的心底,他此刻能夠清楚感受到他的眼睛忽然放大又迅速縮小的慌亂感,他捏緊了拳頭,強硬的阻止他這會兒正在微微顫抖的身體,“主子,您不要這麼說,您不會有事的。”他情急之下,抓住了媚晚的手,他的語氣也有了些變化,連聲音也微微的顫抖着,還有着無法掩飾的緊張,“主子,你放心好了,慕棠會保護您的,慕棠不會讓主子您有任何危險的,更不會讓主子您死的。”
媚晚沉默了下來,她的眼睫毛濃黑纖長,如同蝴蝶羽翼般密密地撲落在她的眼瞼下,更將她的臉色襯得異的常蒼白,甚至是很脆弱。蒼白的脣也在倔強的抿着,她似乎在堅持着什麼。過了好會兒,她的身體忽然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哈哈哈……”
她忍不住大笑出來,漆黑的眼眸彷彿兩把利劍,冷冷盯着慕棠,她道,“慕棠,你有什麼本事能夠讓我不死!慕棠,你真的還自信啊?你以爲你是什麼人啊?你當你是大羅神仙嗎?”慕棠,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我正是因爲你纔會變成這樣的!慕棠,你從來便是我最大的阻礙,你纔是害我受傷患病的元兇,不管是我這滿身的疾病,還是這個被打掉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你才發生的。慕棠,你想要做好人。可是,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所承受的這些痛苦,全部都是因爲你。慕棠,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恨不得,我現在便殺了你,以瀉我的心頭之恨。
媚晚聲音不大,聲調也不太高,可是她每個字都好似尖針一樣,深深的刺進了慕棠的心裡,慕棠的臉色隨着她的話音落下不斷的變化着,最後轉成了雪一樣的蒼白,他咬着脣,沉默了許久,他鼓足勇氣握住媚晚的手,堅定的說道:“主子,慕棠知道做的很少,辜負了主子的期待。可是,主子,慕棠跟您保證,只要是慕棠說了的事情,慕棠便會努力去做。主子,你如果有什麼需要,慕棠都會盡力去做。主子,你是慕棠最重要的人,即便爲了主子去死,慕棠也願意。”只要主子能夠平安無事,他死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媚晚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主人,更是他的親人,她的恩德,她的好,他這輩子都難以忘懷。更何況,他還玷污了她,讓主子這麼多年的清譽都毀於一旦。他這條命,本來便是主子給他的,他即便是死千次萬次,他也不能夠報答主子那份恩情。
媚晚沒有說話,她的思緒集中到了被慕棠握着的手上,恍然的想起他小時候,連路都走不穩的時候,自己亦是這樣牽着他,教他走路。
“小主子,小主子,小主子……”含糊不清的呀呀兒語,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緊緊盯着不遠處的那一抹明亮白影,眼神裡充滿了慢慢的希冀和渴望。
“慕棠,對了,就這樣,你慢慢的走過來。乖,聽話,你不要害怕,主子在這兒。”媚晚拍拍手,張開了她的懷抱,微彎的眼睛專心的望着對面那個小小的人兒。這一年,媚宮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非常驚訝於媚晚爲這個不知道她從何處帶回媚宮的嬰孩所做的事情,洗衣,下廚,餵飯,教路,哄睡……這種在全是女人的媚宮裡根本沒有人會做的事情,她居然做得非常的好。還不到一歲的慕棠眨着明亮大眼睛望着媚晚,他猶豫了下,然還是抵抗不了媚晚懷抱的誘惑,試着踏出了他的第一步,他搖搖晃晃的走到媚晚眼前,媚晚一把把他抱了起來,打了旋兒,再放下,牽着他兩隻柔嫩的小手,自己一步步往後退,引他慢慢地向前走,“慕棠,乖。來,跟着主子,慕棠。走!”
“小主子……”慕棠纓紅的小嘴微微動了動,努力發出了兩個模糊不清的音節,他的聲音沙啞,有點兒斷續,音調也還有點兒很怪異,聽得出來他的發聲還是極爲困難。“小主子。”笑容宛若晨曦裡第一顆露珠那般的純淨動人,他瞅了瞅媚晚,不由的往前一步,一步,再一步,因爲有媚晚的攙扶,他走的那麼平穩。
好一陣子,媚晚將累得睡着了的慕棠不捨得交給了媚俏,最終還親了下慕棠的額頭,媚俏微微一笑,開了口,“小主子,小少爺真的愈發的漂亮了!他睡着了,亦不哭不鬧。小主子,他真的很乖。你瞧,他現在小嘴還是笑着的,想來剛剛和小主子玩很高興。”
媚晚微微點了一點頭,伸手輕撫着慕棠的光滑飽滿的額頭,又輕捏了捏慕棠在睡夢中還輕握着的小拳頭,睡夢中的慕棠微微合了下小嘴。這是我的慕棠,他終於長大了。媚晚不自覺的勾起了脣,兩眼的光亮一閃一閃耳朵,好似滿載了燦爛的星辰。
媚俏登時一怔,不敢相信的看着媚晚,“啊?小主子,您居然笑了。”
“你說什麼?”媚晚臉色登時冷若冰霜,黑如點漆的雙目,沉若最深不可測最陰暗無光的夜,不帶波瀾的吞噬萬物,一旦捲入進去便可能便屍骨無存直至萬劫不復。她將慕棠交給媚俏,變頭都不迴轉身走了。媚俏怔怔的,這個小主子真的是太善變了。
媚晚沉默了許久,她才淡淡的笑道,“好!慕棠,這可都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逼你。那我便好好活着,我等着看你爲我做任何事情爲我去死的那一天。”媚晚擡起手,輕輕磨蹭着慕棠的臉頰,慕棠,那便讓我看看吧,你說的這些好聽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究竟能夠爲了我這個你最重要的人做到什麼地步。慕棠,記住你所說的這些話,你千萬不要辜負了我這十幾年來的心血啊。慕容棠,你也睜大眼睛,給我好好看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