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青樓時,已是後半夜,月牙兒隱入雲層,獨一點細碎星光,在廣袤的夜空裡輕輕閃爍。
玄胤來到馬車前,朝寧玥伸出手,寧玥卻將手拽得緊緊的,獨自上了馬車。玄胤幽幽一嘆,自從司空老頭兒寫下那兩個字,寧玥就不許他碰她了,牽手都不行,真是憋死他了!
長這麼大還沒碰過女人,他容易麼?好吧,他不會承認,玄家的家訓就是成親前不能亂來。不僅他,玄煜、玄彬、玄昭也都依然是童子之身。王府丫鬟衆多,狐媚惑主的不是沒有,父王從不禁止。用父王的說法是,玄家的男兒要經得起誘惑,再多的美色面前也必須保持一顆堅定堅韌的心,這樣,纔不至於有一天被女人玩弄,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女人進行操控。以前他沒將這項家訓放在心上,因爲那些女人都太無趣了,他壓根兒不感興趣。現在麼——
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他就是要跟他的小玥玥亂來,亂來亂來亂來……
玄胤一上車就抓住了寧玥的手,一根根地捏了起來。
寧玥柳眉一蹙,抽了一下,卻被他握得更緊,不由地薄怒道:“你就不能不要一見面就抓我的手?”
玄胤眨巴着清澈的眸子:“那你希望我抓你哪裡?”
這人!
寧玥又羞又惱,其實前一秒她還挺感激他的,爲了找出司空朔盯上她的真相,不惜出入這種下九流的地方,但爲什麼這傢伙每次都這麼下流?上輩子一定是她看錯了,他不是一個暴君,而是一個淫君,後宮佳麗三千,天天翻雲覆雨!
玄胤將她抵在馬車的靠枕上,拇指撫過她柔嫩的脣,目光深深道:“我們早點成親,嗯?”
“那怎麼行?”寧玥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垂眸道,“已經擇定了黃道吉日,最好不要隨便更改。”
“要是我毒發身亡了怎麼辦?”他可憐兮兮地看着寧玥。
寧玥被他這種小鹿一般無辜的眼神看得心口一陣酥麻,忙撇過臉道:“不是說了沒那麼快?”
玄胤俯身,將頭埋在她頸窩,深深地吸了幾口她的香氣,呼吸變重,但最終什麼都沒做,嘆了嘆,放開她,坐回了原先的位子,拉過她小手,一根一根捏了起來:“好吧,那你不能拒絕我。”
寧玥張了張嘴,算了,她拒不拒絕都一個樣,他幹什麼就從沒過問過她的意見。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突然說道:“玄胤。”
玄胤正一邊親她小手一邊哼小曲兒,冷不丁被點名,疑惑地嗯了一聲。
寧玥垂眸道:“你真的相信司空流的話嗎?”
玄胤想了想:“一半一半吧,那老頭子應該沒有撒謊,不過也有可能沒道出全部真相,他還瞞了點兒什麼。”
寧玥也是這麼認爲的,玄胤中蠱毒、平安符能壓制蠱毒、她能解蠱毒,這三樣,應該是事實,只不過,玄胤中的究竟是什麼蠱,發作後會怎樣,他隻字未提。有可能,他並不知道;也有可能,他知道卻沒說。寧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道:“我覺得,他告訴我們的,是有人希望他告訴我們的。”
這個讓是誰,玄煜還是司空朔,不得而知。
玄胤的眸光深邃了幾分,如夜潭一般望不見底:“管他呢。”你沒事就好。
寧玥抿抿脣:“對了,你大哥什麼時候啓程去南疆?”
玄胤小眉頭一皺:“你這麼關心他做什麼?我纔是你男人!除了我,你誰都不許關心!”
寧玥的長睫顫了顫,輕聲道:“我這不是關心你,才順帶着關心你家人嗎?”
“這還差不多。”玄胤說道,“大概是三月吧,不過也有可能提前,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誰也說不準。”講到這裡,他的眸光也慢慢暗了下去。
寧玥的眼皮子抽動了幾下,又道:“對了,你妹妹還好吧?上次送她的禮物她喜歡嗎?”
玄胤的眼神閃了閃,笑道:“喜歡啊,喜歡得不得了。”
這就是不喜歡了。寧玥嘆了口氣:“平安符……拉出來了沒?”
“還沒。”
“我還有一事不明。”寧玥又道,“按照司空流的說法,平安符只能壓制蠱毒,並不能根除蠱毒,那麼司空朔即便得到了平安符,也只是權宜之計而已,等他有把握剷除中山王府的時候,一定也不會放棄我的吧?”
玄胤將寧玥抱進了懷裡,語氣溫柔,眸光卻滿含堅定:“真有那麼一天,一定是我們中山王府……把他剷除了!”
現在雙方都需要培養實力,都需要暫時的平衡。
寧玥緩緩閉上眼,第一次握住他的手,露出了依賴的神色:“如果他真的逼你,答應我,不要把我交出去。”
……
玄胤把寧玥送回將軍府後,第一時間去了小櫻的房間,小櫻正躺在牀上呼呼大睡,這段日子,她吃的少、喝的更少,已經便秘足足八日了,不管給她什麼藥,她從來不喝,即便喝了也轉頭就給吐出來,把大家都給愁壞了。玄胤端着藥碗來到牀邊,拉開了她的被子:“小櫻,起牀喝藥。”
小櫻迷迷糊糊的,還以爲自己在做夢,爬到玄胤的腿上,含糊不清道:“胤哥哥,你怎麼來啦?是不是給我帶好吃的了?我餓好多天了,嗚嗚……好想吃……”
玄胤拍了拍她肩膀:“喝藥。”
“藥?”小櫻猛地睜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碗黑乎乎的藥汁,一把退回了牀內,倔強地說道,“我不喝!”
玄胤的眸光沉了沉,哄道:“聽話,再這麼下去,你會生病的。”
小櫻縮在牀角,嚷道:“騙人!你纔不是怕我生病!這麼晚了,你不會等我睡醒了再過來嗎?你就是想把黑曜石給別人!你壞!我不要跟你玩了!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玄胤的大掌捏成了拳頭,一把將她扯進懷裡,掐住她下顎,將藥灌了進去。
小櫻在王府,從未被誰如此粗暴地對待過,特別這回對她“施暴”的人還是玄胤,小櫻當時就委屈得哭了起來。
玄胤的面色有些發白,卻沒有憐惜妹妹的意思,強迫她將一整碗藥,一滴不剩地喝了進去。她轉頭要吐,又被玄胤點了幾處穴位,她吐不出來了。
她坐在牀上,蹬着腿兒,聲嘶力竭地哭:“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說着,她拿出擱在枕頭下的蝴蝶髮飾,一顆一顆地把黑曜石摘了下來,丟到地上,“你不是我哥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兄妹五人住一個院子,巨大的動靜驚來了玄煜、玄彬、玄昭,看到這幅情景,三人都有些困惑,玄胤與這個家幾乎是格格不入的,唯獨對小櫻特別好。平時說話重一點都捨不得,今兒是怎麼了?居然把她弄哭成這樣?
天亮時分,小櫻在丫鬟們的看守下終於拉了臭臭。玄胤命人將黑曜石找出來,裝在平安符裡,給司空朔送了過去。
如果司空朔非得從他手裡得到一樣東西,他能捨棄的,絕不是寧玥。
……
這一晚,寧玥失眠,好容易有些睡意時,天又矇矇亮了。還得給老太太請安,無法賴牀,只能揉了揉眼睛,一邊打和氣,一邊喚道:“秋香。”
進來的冬梅,冬梅掛起帳幔,從衣櫃裡拿出昨晚已經配好的衣裳來到牀前,道:“秋香的爹不舒服,請假了,您忘了嗎?”
還真給忘了。寧玥按了按太陽穴,在冬梅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冬梅給她脫掉褻衣,換上正紅色肚兜與素白裡衣。她怔在那裡,任冬梅服侍着,不知想到了什麼,問道:“既然是你們父親病了,你怎麼不會去看看?”
冬梅笑了笑,說道:“奴婢跟秋香……其實是結拜姐妹,奴婢原先是她家買來的小丫鬟,後面家中沒銀子了,她娘要把奴婢賣掉,秋香捨不得,就把奴婢給留下來了。”
“這麼說來,秋香對你還挺好的。”寧玥打了個呵欠。
冬梅給寧玥穿上足衣和鞋子:“是啊,要不是秋香,奴婢都死了好幾次了。”二人一同被賣入馬家當差,卻因爲不肯交高額“保護費”而被資歷老的媽媽們欺負,她們隨便找了個錯兒稟報管事,管事就把她們調到了最艱苦的雜役房。她生了病,沒錢看,是秋香冒着被打死的危險去偷三小姐的鑰匙出府,這才陰差陽錯結了一段善緣。三小姐是她見過的最厲害、最值得跟隨的主子,有時候她真想把府裡的那些腌臢事兒捅到三小姐跟前兒,但她不能,她還想在府裡好好混,就不能太過得罪那些地頭蛇。
寧玥知道秋香與冬梅在來棠梨院之前吃了不少苦,但她不可能替她們兩個出頭,就像藺詠荷養廢她的時候,老太太心知肚明也沒把藺詠荷怎麼樣一個道理。每個層次都有它自己的法則,外人干涉起來,一旦不能連根拔除,就只會令對方陷入更艱難的境地。
洗漱完畢,寧玥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冬梅瞪大眸子道:“今兒開學,老太太說不用請安,直接去上學就好了,小姐,你不是又給忘了吧?”
寧玥拍了拍腦門,她這是怎麼了?這麼魂不守舍的?
她趕緊收拾好書本,出了將軍府,幸虧秋香早把夫子的作業做完了,不然就憑她這好(第四聲)玩的性子,這回一定會被夫子罵慘。
大門口,她碰到了寧婉,寧婉翹首以盼的樣子,似乎在等誰。
“四妹妹。”她打了聲招呼。
寧婉側過身來,看見她,莞爾一笑:“三姐姐,可算等到你了,我還怕你不記得今天要上學,正準備讓翠娥去提醒你的呢!”
寧玥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她與老四的關係幾時這樣好了?別告訴她,那一、兩回不痛不癢的合作之後,二人就成爲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如果她記得沒錯,她病着的時候,老四、老五可沒少在棠梨院打秋風。玄家上門要庚帖後,她們倆還一起跑來給她吹耳旁風,暗示她跟藺詠荷翻臉呢。顧念彼此之間有過合作,她對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但這並不代表她從此喜歡上她們了。
寧婉的笑意甜美了幾分,柔聲道:“三姐姐,你怎麼了?”
寧玥四下看了看,道:“沒什麼,時辰不早了,趕緊上車吧,第一天可得早點到!”說着,拍了拍寧婉肩膀,徑自朝自己的馬車走去,完全沒有與寧婉一起上學的意思。
寧婉被晾在那裡,尷尬得臉色一陣泛紅。
寧珍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嘲諷地說道:“喲,又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臉皮怎麼這麼厚呢?人家不待見你,你就識趣點兒唄!像只蒼蠅似的往上湊,找拍啊!”
寧婉拽着帕子的指節,因大力的緣故,隱隱泛出了白色。
……
十多天不見,仕女們的模樣都有些變了,去年還瞧着青澀的姚氏姐妹初次顯露出了少女的嫵媚,寧玥不禁想到了司空朔,他收養那麼多養女,會否其實就是在尋找蠱毒的解藥呢?他之所以專寵自己,不是因爲自己有多好,而是自己是他唯一的解藥。
這種想法令寧玥感到惡寒和噁心,每多知道一點前世的真相,便更堅定與司空朔鬥到底的決心。
玄家正式下聘後,寧溪與寧玥的名聲也在京城傳開了,大家看向寧玥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好像是惋惜、又好像是羨慕。寧玥沒多做理會,從容地進了課室。
進入課室後,寧玥意外地碰到了武娟,武娟穿着杏色短褙子、淡紫色長裙,梳單螺髻,簪兩對明月珠花,比年輕更加胖了。
這可真是奇怪,明明今年的武娟已經開始瘦下來了纔對!
武娟見到寧玥,像見到救星似的撲進了她懷裡:“嗚嗚……我再也去不了東學班了……”
你本來就是買進去的呀!寧玥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爲什麼呢?”
“因爲太子沒有看上我……嗚嗚……他們不願再花那麼多錢讓我上東學班了……”
原來,在正月十二的下午,武家邀請了太子到府中賞花,順便讓府中的女眷與太子彈彈琴、下下棋,只盼太子能看中她們其中任何一位,誰料太子丟了句“無聊”就走了。
這與前世的發展又大不相同,前世的太子可是愛武娟愛得死去活來,武娟爲了太子,生生從胖子瘦成了第二個趙飛燕,難道說……因爲自己的重生,一些與她沒多大關係的人的命運也開始發生轉變了嗎?亦或是……自己無意中做了什麼,引起這一系列的反應,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呢?
第一天上課,大家的狀態都沒回來,夫子講夫子的,大家神遊大家的,一日光陰就這麼無聊地打發了。
課間的時候,院長大人找了寧玥一次,之前院長大人曾經承諾過,只要她靠第一便向她引薦幾位太學博士,然而一個春節過完了,院長大人也沒兌現當初的承諾。
院長大人的笑容有些訕訕:“太忙了,焦頭爛額,我已經與博士們說了,這個月就爲你引薦!”
寧玥恭順有禮道:“有勞院長大人了,學生隨時靜候您的佳音。”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院長大人笑得有些狗腿,若說年前他器重她是因爲她是個非常優秀的仕女,現在則多多少少忌憚她未來的夫家了,“對了寧玥,你姐姐怎麼沒來上學?”
寧玥第一反應是,老太太沒派人通知學院嗎?但很快,她瞧見了院長大人眼底的八卦,怕是因爲她姐姐一心備嫁,再不踏足學院了吧,就道:“姐姐感染了風寒,尚未痊癒,等痊癒了,應該會來的。”
“哦,風寒啊。”院長大人呢喃着,又道,“沒什麼,你去上課吧,博士們的事兒我記着呢!”
“是。”寧玥行了一禮,恭送院長大人離開。院長大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打聽寧溪的情況,除非……寧溪被燒壞嗓子的風聲已經不脛而走了,這可真是……奇怪呢,千禧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藏不住消息了?
……
秋香一大早便拿着對牌出了府,她從府裡拿了些東西,一半是自己買的,一半是三小姐賞的。三小姐對下人的要求特別嚴格,不能做錯一點事、不能講錯一句話,在二小姐屋裡當差,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令人欣慰的是,二小姐出手特別闊綽。她與冬梅都是二等丫鬟,公中給的份例是一兩,由於她又兼了書童一職,府裡再補貼一兩,她幫二小姐寫作業,二小姐再貼補了一兩,算下來,她每月能拿到三兩,這比通房丫鬟的月錢還多呢!然後,二小姐時不時賞些料子與首飾,都是頂值錢的,她全悉心保存了下來。
阿孃託人捎來消息,說阿爹的風溼又犯了,她記得南街有一家藥鋪,專賣治疑難雜症的藥,阿爹用過一次他們家的藥膏,效果非常顯著。可惜太貴,後面用不起了。現在她攢了些銀子,正好可以拿去買藥。
從將軍府到南街,足足有七里路,爲省點僱馬車的錢,她選擇了步行,抵達張記藥鋪的時候已到了午飯時辰,她肚子餓,便先到街邊的小麪攤要了一碗素面。
老闆瞧她穿得爽利,怕是大戶人家的體面丫鬟,多收了她一文錢。
她放下包袱吃了起來,誰料眸光一掃,竟看到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她懷疑自己看錯了,一直盯着對方,直到對方露出側臉來,她完全確定了,這就是四少爺馬謹嚴。
四少爺走進了一家當鋪,從懷裡拿出一個錦盒遞給了當鋪老闆,不知說了什麼,老闆擺擺手,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四少爺皺起了眉頭,又講了幾句,老闆遲疑片刻,但最後還是擺了手。
應該在當東西,秋香猜。
吃完麪,四少爺還沒從當鋪裡出來,秋香好奇地從當鋪門口走過,就聽到四少爺含了一絲哀求的聲音說:“你再多給點吧,我買它的時候花了一千兩,是純正的羊脂美玉,你只給我一百兩,實在太低了!”
秋香的心咯噔一下,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會低下頭去求人?
當鋪老闆拿着玉扳指看了看,說道:“這玉是好玉,可小兄弟你得看清自己進的是什麼地方兒!我可以很負責人地告訴你,你到別的當鋪去,絕對找不到比我更高的價了!給你一百兩都是看在今兒還沒開張的份兒上。”
“我急需用錢……”馬謹嚴的臉上泛起了尷尬的神色。
當鋪老闆眼神一閃,剛要開口擡價的,又突然嚥進去了:“一百兩,不能再多了!你要是不滿意,就到別家去當吧!”
“哎,你……”馬謹嚴剛要說話,秋香走了進來,“你的玉佩,我買了,兩百兩!”說着,打開荷包,就要去掏銀子。
當鋪老闆猛地變色,抓住馬謹嚴的玉佩道:“哪兒來的搗亂的?這位公子已經把玉佩賣給我了!”
秋香睜大眼睛望向馬謹嚴,快提價呀。
當鋪老闆也做好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準備。
誰料,馬謹嚴冷冷地掃了秋香一眼,對當鋪老闆道:“一百兩,賣給你。”
當鋪老闆:“……”
出當鋪後,秋香叫住馬謹嚴:“四少爺,你爲什麼不提價?他擺明了在坑你……”
“用得着你管嗎?”馬謹嚴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話。
秋香啞然。
馬謹嚴轉身進了藥鋪,秋香也走了進去。馬謹嚴厭惡地瞪了她一眼:“跟着我做什麼?馬寧玥吩咐你的?回去告訴她,想跟蹤我,找個機靈點兒的人過來!”
“不是的,四少爺,你誤會三小姐了,她沒派人跟蹤你,我是來給我阿爹買藥的。”秋香認真地說。
馬謹嚴卻彷彿懶得理她,徑自去了後房的藥櫃。
秋香開始挑選膏藥,上次用的哪一種她記不太清了,只比對了一下價格,選了一種承受範圍內最貴的,結賬的時候又碰到馬謹嚴了。
馬謹嚴當來的一百兩銀子不夠,只能買一半,他面紅耳赤。
秋香覺得他真是可憐,秋香不由地想到了冬梅,當初冬梅也是沒錢看病,險些死掉,多虧三小姐菩薩心腸,不僅收留她們,還給冬梅請了大夫。當時,她還偷了三小姐的令牌,三小姐都不計前嫌,眼下,她幫幫四少爺……應該也無可厚非吧!
秋香就問:“還差多少錢?”
馬謹嚴雙目赤紅地瞪向她,用只有兩人能聽見卻十足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我不需要你們的施捨!”
秋香白臉,忙解釋道:“不……不是施捨……”
“那是什麼?”馬謹嚴冷冷地揪住她衣領,將她拉近,幾乎要貼上自己,“我爲什麼會買藥你不清楚嗎?不是拜你那位天仙般的主子所賜,我娘和我妹妹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嗎?別告訴我她良心發現了,想彌補自己的過錯了!你告訴她,這不可能!”
秋香被他強大的怒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三小姐沒有那樣做……是我……我自己的主意……”
馬謹嚴呵呵地笑了:“自己的主意?你就不怕我那妹妹知道了,把你折磨得比我娘還慘?還是……她知道我空虛寂寞,所以派了你來勾引我?”
秋香的臉唰的一下毫無血色了:“四少爺,你真的不要誤會三小姐!三小姐是好人……她沒派我做什麼!我只是,不希望有人病死罷了……”
“小丫頭,不要做爛好人,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冷聲說完,馬謹嚴拿起桌上的藥離開了。
……
寧玥下學後,準備去寶林軒轉轉,雖說關門了,但保不住已有新的商家入駐了。
剛踏上馬車,寧婉奔了過來,小臉兒紅撲撲的,眼眸晶亮:“三姐姐,我的馬車壞了,不知道多久才能修好!我約了父親釣魚的,不能回去太晚,你載我一截好不好?”
若在平時,當然沒什麼不好,可今天她有事。寧玥輕聲道:“你趕時間的話還是坐五妹妹的馬車吧,我暫時不回府。”
寧婉的笑容淡了一分:“那你要去哪裡?”
寧玥張了張嘴,微微一笑道:“也是約了人,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吧,下次一定帶四妹妹回去。”
怕寧婉追着跟她一塊兒,寧玥放下簾子,吩咐車伕啓程了。
另一邊,寧珍笑得場子都快斷了,撩開簾子,從車窗裡看向寧婉,挑眉道:“四姐姐,你到底要不要坐我的馬車呀?”當她沒看見麼?故意弄壞車輪,跑去打寧玥的順風車,結果人家根本不理她!哈,活該!
寧婉捏緊拳頭,身子都開始發抖了……
……
秋香擰着一疊藥膏和一個裝滿衣料的包袱回了家。一個小衚衕裡,一間堂屋、兩間正房、一個後罩房與一個打了水井的小院子,就是全部地方了。
她是長姊,家中還有一個弟弟,十三歲,在一間私塾上學,白天不回。阿爹不做事,阿孃接些針線活,賺的不多,基本開支全靠她在府裡領的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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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口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甫一見到秋香,還以爲是誰家小姐走錯了地方兒,沒太在意,直到秋香叫了聲阿爹阿孃,二人才驚嚇地擡起頭來!不是做夢吧?那個鹹乾菜一般的女兒,怎麼出落得如此標緻了?穿得都是綢緞,比一般的富戶千金還好,頭上戴的簪子……媽呀,是金的吧!
秋香娘二話不說把女兒的簪子摘了下來!
“你哪有錢買這個?”她兩眼放綠光地問。
秋香道:“三小姐賞的,棠梨院的丫鬟都有。”
秋香娘笑嘻嘻地回頭,對丈夫說道:“我就說將軍府是個好去處兒吧!”
你所謂的好去處差點兒害死我跟冬梅了。秋香把東西放進屋,又出來說道:“我買了些藥膏,阿爹你記得敷。”又把荷包遞給她娘,“娘,這個月的月錢,元宵府裡多算了一個月,一共六兩。你把錢拿去,簪子給我吧,那是三小姐賞給我們,讓戴着體面的,不能弄丟。”
秋香娘收下錢,板起了臉道:“賞你了就是你的!還不能丟?我看你是捨不得!是不是冬梅那死丫頭把你給教壞了?我就說那丫頭留不得,遲早是個禍害!哎喲,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兒,聽一個外人的話,不認我這個娘啦!”說着,她往地上一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了起來。
秋香爹就道:“行了行了,秋香也不容易,每個月的月錢都給你了,這簪子,你就還她吧!”
“都給我了?你瞧她主子一出手就是這麼貴重的金簪子,每個月會只給三兩月錢嗎?少說也是五兩!”秋香娘惡狠狠地看向她,“你是不是私吞了?快給我交出來!”
秋香搖頭:“我沒有,我都給你了……我發誓,我真的只有這麼多……”
“冬梅的呢?那丫頭本來就是我們家的,她賺的錢也該歸我們!你的三兩,加她的三兩,每月該有六兩纔是!”秋香娘剔着牙道。
秋香低下頭:“你都把冬梅的奴籍賣給將軍府了,她跟咱們家沒關係了……”
“我呸!老孃白養活她那麼多年?”秋香娘啐了一口,吐掉牙籤兒,“她不孝敬我就算了,也不孝敬你?我要把她賣到青樓的時候,是你救的她吧?她的命是你的!錢也是你的!你給我找她要!”
秋香的頭垂得更低了:“……好,我好她要,但要不要得來我不敢保證,你先把簪子還我。”
秋香娘就道:“你傻呀,不會說路上被人打劫了,簪子給人搶了?你家主子器重你,不會怪罪你的!”
“三小姐對我有恩,我不能騙她……”秋香說着,給她娘跪了下來,“阿孃,求你把簪子還給我吧!這不是那種可以隨意支配的賞賜,它跟我每日穿的衣裳是一個樣兒的,寒酸了人家會說主子刻薄,我們穿金戴銀,也是主子的體面!”
秋香娘纔不信丟一個簪子能怎麼樣了?死活不給。
秋香伸手去搶,被她娘啪啪啪扇了幾耳光,還要再扇時,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給握住了。
“老孃管教女兒,誰他孃的不長眼……”話音,在看到那張威嚴的俊臉時呼啦一下哽住了。
秋香愣愣地行了一禮:“四少爺?”
馬謹嚴甩開秋香娘,秋香娘一個趔趄,栽倒了丈夫身上,馬謹嚴聲若寒潭道:“誰給了你膽子動我們馬家的下人?她既已賣入馬家,便再不與你們相干,她的膝蓋,跪得了主子,跪得了管事媽媽,可唯獨跪不得你們!你們是她的誰?賣的時候沒想過善待她,她發達了,卻反倒要贍養你們!我們馬家是沒給你們賣女兒的銀子,還是你們沒簽下她生死不與你們相干的奴契?”
秋香娘被擠兌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丈夫奪過她手裡的簪子,還給了秋香。
馬謹嚴甩袖走出院子,走出衚衕。
“阿爹,阿孃,我……我改天再來看你們。”秋香說完,追上了馬謹嚴,“四少爺!四少爺請等等!”
馬謹嚴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邊走邊道:“我沒幫你,只是不希望馬家的下人到處被人欺負。”
秋香天真地笑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我會告訴三小姐的,說你也是好人!”
馬謹嚴停下來,犀利的眸光射向她:“如果你真爲我好,就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
不遠處的馬車內,翠娥疑惑不解地問道:“那不是秋香嗎?怎麼會跟四少爺一起從她家出來?”
“她家?”寧婉蹙了蹙眉。
“是啊,她每個月都讓人把月錢帶回來,我跟那人來過一次,不會認錯的。”翠娥說道,“咱們要不要告訴三小姐一聲?”
寧婉慢慢地放下了簾子:“你今天,什麼都沒看到。”
……
寧玥坐車來到了寶林軒,寶林軒整棟樓都被拆掉了,樓蘭閣也不在了。寧玥失望地嘆了口氣:“回府吧。”
“是。”車伕揮動馬鞭,馬車寬闊的大街上行駛了起來,走到一半時,突然走不了了。
寧玥按了按眉心,累極了似的,沉聲問:“怎麼了?”
車伕道:“中山王妃在前面買東西,整條路都給封了,調頭也不行,後邊也堵住了。”
一聽是玄煜的孃親,寧玥陰鬱的神色緩和了幾分:“那就等等吧,不礙事。”
王妃抱着一個五歲的小女童,軟軟地哄道:“別再生你胤哥哥的氣了,啊?母妃給你買寶貝,看上什麼,母妃都買給你!”
“不要!我就是討厭他!我一輩子都不想原諒他!”
脆生生的聲音,帶着無盡的委屈,聽得寧玥的心肝兒都顫了一下。寧玥挑開簾幕,朝前方望去,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趴在王妃懷裡,一個勁地掉淚。
咦?這不是那個在紫竹林見過的小女童嗎?當時看見的是側臉,今天剛好也是側臉,一下子就認出來了。虧她當時還納悶,誰家的小丫鬟,在廚房裡忙活,卻穿得比公主還矜貴,原來是玄煜的妹妹啊。那天,玄煜、玄胤都在,難怪她也在。
不過,她當時好像被自己嚇壞了,整個人抖得不行,自己還以爲她是個膽小怯弱的孩子,沒想到敢這麼跟王妃撒嬌。
寧玥很快想到了前世,司空朔從王府弄到手的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應該不是,因爲那個小姑娘非常怯弱,而且也不是王府的千金,不得王妃歡心,只是一個從外頭抱回來的棄嬰而已。
行宮
金碧輝煌的大殿,一扇鏤空梨花木屏風攔在了一處軟榻前,屏風旁站着兩名漂亮的小宮女,正給屏風後的人,一下一下打着扇,在如此寒涼的天氣!
一名赤衣小太監託着一個錦盒入內,雙手呈給了立在一旁的老太監。
老太監打開看了看,擺手叫小太監退下,又給宮女打了個手勢,宮女們也退下了。偌大的殿堂只剩他與屏風後散發着強大氣場的男人,他上前兩步,恭敬地說道:“主公,胤郡王把平安符送來了,還讓人帶話,他欠您的人情全都還清了,以後不要再打馬寧玥的主意,否則……他會與您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就憑他?”屏風後響起優雅而慵懶的磁性嗓音,“沒耍詐?”
老太監欠了欠身,道:“倒是沒耍詐,只是……也不大幹淨,是從魄門出來的!等奴才洗乾淨了再呈給主公。”
主公有潔癖,洗再多遍只怕也心裡膈應。
屏風後傳來一聲不悅的哼聲。
老太監又道:“不過好在是個孩子的,倒是……沒那麼污穢。”
“孩子?玄胤爲了膈應我,居然會去殺一個孩子?”
“嗯……”老太監沉吟片刻,道,“不是胤郡王動的手,是那孩子不小心吞下去的,而且也沒死。”他們當然查不出小櫻是故意吞下去的,就連王妃王爺都以爲她是在爭搶的過程中誤服到嘴裡了。
啪!
是棋子被捏碎的聲音,繼而,是一道含了一絲訝異的迴應:“這可是千年寒玉,尋常人吞下去一點粉末就會立刻沒命,玄胤的前三任未婚妻不都是這麼死的嗎?養生丸,呵,奪命丸還不多。”
老太監點頭:“這也是奴才覺得奇怪的地方,那小姑娘正月初七就吞了,還是一整顆,昨兒夜裡才排出來,今天又活蹦亂跳地與王妃逛街去了。”
“哪個小姑娘?是玄煜從南疆抱回來的那個棄嬰嗎?”聲音,已漸漸染了一絲困惑與凌厲。
老太監就道:“正是她。”
“呵~”司空朔輕飄飄地笑了,“玄煜啊玄煜,世人都說我殘暴不仁,而今看來,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呀,爲了給你弟弟解蠱,竟是連嬰孩兒都不放過!”
解蠱?老太監怔住了,莫非玄小櫻與馬寧玥一樣,都是能解蠱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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