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重生以來,寧玥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觀察小櫻。
前世,這個小女孩兒一直被關在籠子裡,周圍又有重兵把守,便是她,也沒能湊上去與她多講幾句話。她記得小女孩兒怯弱得跟只小兔子似的,總抱着膝蓋將頭埋在臂彎裡,誰跟她說話都不搭理,宮女們將飯送進去,她也不當着她們的面吃,一直到周圍的人都消失不見時,她纔會從陰暗的角落爬出來,用枯瘦如柴的手抓起米飯往嘴裡送……
此時此時,她笑得這樣明媚天真,寧玥竟好半晌回不過神來。她穿着一件素白兔毛坎肩、一件天藍色裙子,腳瞪一雙紅色小皮靴,眉心以硃砂點了痣,華貴精緻,舉止優雅,絕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你……”寧玥終究還是回過了神,不着痕跡地斂起眸中異樣,脣角漸漸揚起,露出溫柔可親的笑容,“沒事,虛驚一場。”
小櫻呼了口氣,一副釋然的樣子說道:“太好了,要是傷到你,母妃肯定再也不許我帶小白出來了,雖然我知道它很調皮,但我真的很喜歡它,到哪兒都想帶着它。”講到這裡,她揚起眉頭,將小白往寧玥面前遞了遞,笑道,“我父王送的!”
原來是中山王送的,難怪她如此寶貝了,儘管不明白前世的香梨緣何成了這輩子的玄小櫻,但這孩子長得這樣可愛,又笑容可掬,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寧玥笑了笑,說道:“真漂亮,它的顏色,與你衣服的眼色很搭呢。”
“那是!”小櫻得意地抱着小雪雕親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全都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一個五歲的孩子罷了,又不是故意的,那雪貂她們也見過,的確調皮得緊,但那畢竟是小櫻的愛寵,真把怎麼樣的話,該傷這孩子的心了。索性寧玥善良大方,並未與之計較。
郭大夫人吩咐丫鬟把地上的珠子撿了起來,笑着道:“我那兒正好有一套珍珠頭面,我瞧着挺襯三姑娘的氣質。”
寧玥本該推辭,然而轉念一想,拒絕郭大夫人的賠禮,反而容易讓對方覺着虧欠了她,這原就是一樁小事,實在沒必要弄得大家都有心理負擔,就點了點頭:“多謝夫人。”
老太君看着,暗暗點了點頭,不愧是馬克卿的妹妹,不像那些姑娘扭扭捏捏,弄得最後誰都下不了臺。老太君招手叫小櫻過來,小櫻一蹦一跳地走過去,老太君抱着她,翻過來對着屁股就是兩下,嗔道:“小東西,盡搗蛋!”
自然是沒使力的。
小櫻嘿嘿地笑了兩聲,泥鰍一般地滑下老太君的腿,衝老太君做了個鬼臉。
寧玥的眸光越發深邃,看來,不止王妃,就連郭老太君都拿她當親外孫女在疼愛。
寧玥在觀察小櫻的時候,卻不知自己也成了別人觀察的對象。
寧溪自從進了郭府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孃親給了她三個錦囊,讓她在所有人都同情她的時候打開第一個,可三天過去了,沒有一個人對她表露出任何同情。雖說馬謹嚴的事最終被馬家給壓下了,外人並不知情,可在外人眼裡,她無病無災,顯然也沒什麼好值得同情的——
這邊,二人心思各異時,小櫻抱着小雪貂走了過來,看也沒看寧溪一眼,在寧玥面前停住,甜甜地說道:“我叫玄小櫻,你叫什麼名字呀?”
寧玥隨意瞄了一下,就見寧溪那張臉已經漲成了緋紅色,但凡能給寧溪添堵的事兒,她都會不遺餘力去做,她俯下身,與小櫻平視,說道:“我叫馬寧玥。”
小櫻突然睜大了眼:“呀!你就是我四嫂?”
寧玥沒說話。
郭大夫人噗哧一聲笑了,扯了扯小櫻肩膀上的小坎肩,說道:“這回知道闖禍了吧,撞人撞到你四嫂頭上!”
小櫻鼓了鼓腮幫子,小大人一般地說道:“舅母知道什麼呀,我跟四嫂這叫不打不相識!”
寧玥摸了摸她腦袋,輕聲道:“對了,小櫻,我們上次在紫竹林見過的,你還有印象嗎?”
“嗯?”小櫻歪着腦袋,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會吧?你這麼漂亮,我要是見過你,一定不會不記得的呀!”
她倔強又憨萌的模樣,逗得大傢伙全都笑了。
寧玥心想,上一次應該是個巧合吧,小櫻不是看見她才驚嚇成那樣,或許是菜太燙了呢……
“玄小櫻,你是不是又闖禍啦?”
伴隨着一道爽朗的男子話音,一名身形健碩、俊眉星目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穿着藏青色錦服,束同色玉冠,精神爽利,腰間掛着一塊白玉佩,細看會發現上頭刻着一隻雛鳳的圖騰,在整個西涼,敢以鳳凰入配飾的,只有皇族中人。不用說也知道他是誰了,撫遠公主的駙馬——郭仲勳。
小櫻氣呼呼地瞪了郭仲勳一眼,撇過臉道:“誰闖禍了?大表哥亂說!”
撫遠走上前,溫柔地理了理他衣襟,輕聲道:“怎麼纔來?祖母都等急了,姑姑和小煜他們呢?”
郭仲勳寵溺地看了妻子一眼:“來了。”轉身撩起簾子,一系紫衣的中山王妃走了進來。
中山王妃今年三十多歲,保養得當的緣故,皮膚十分光澤細膩,看不出多少歲月痕跡,而且比起清麗婉約的撫遠公主來,她在容貌上顯然更勝一籌,難怪王爺那麼多年不納妾,恐怕除了玄家的傳統外,王妃本身也是一個美到讓人放不下來的尤物。
只不過,她雖容貌傾城,卻與玄胤長得一點兒也不相像。
“母妃!”小櫻撲進了王妃懷裡。
王妃抱起她,點了點她腦門兒:“是不是又闖禍了?”
小櫻吐了吐舌頭,看向寧玥,似乎期待寧玥替她解圍。但以寧玥目前的身份,還不太適合在王妃跟前插話。寧玥無視了小櫻的請求。
郭大夫人就道:“小孩子嘛,哪有不跌跌撞撞的?又是小雪貂跑的快,小櫻擔心才衝過來。”
王妃看了小櫻一眼:“叫你別帶它來。”
小櫻撅嘴兒,撒嬌地說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帶它!它一個人在家裡,怪孤單的。它也想來給祖母賀壽!小白是不是?”她晃了晃懷裡的小雪貂。
“這孩子。”王妃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衝撞的誰?”
小櫻軟軟糯糯地說道:“四嫂。”
王妃的眸光微微凝了一下,看向寧玥,語氣還算溫和地說道:“馬小姐沒事吧?”
寧玥行了一禮,恭順地答道:“回王妃的話,我很好。”
王妃點點頭,對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把我的琉璃燈拿來,送給幾位姑娘。”
她口中的琉璃燈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燈,而是一種會在夜間發光的琉璃,被雕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一到晚上,會根據冷暖發出不同顏色的光。這是玄煜攻打北域時,直接從一個北域王爺的手裡搜刮到的。王妃一直視若珍寶,連郭淑妃晉封皇貴妃這樣的大喜事,都不見她將琉璃燈送出來,可見她對小櫻衝撞寧玥的事給予了高度重視。或者,她對小櫻……非常地重視。
侍女很快便拿了琉璃燈來,寧溪、寧婉都沒見過如此精美的琉璃,驚喜地收下了,寧溪得的是琉璃兔子,寧婉得的是琉璃貓,寧玥則得了一個琉璃孔雀。
三人高興地謝過。
王妃又與老太太打了招呼:“老人家身體可好?”
老太太忙道:“好,好着呢,多謝王妃記掛。”
這邊,王妃與馬家人寒暄完,才又坐到了老太君的身邊。
賈夫人起身給王妃行禮,與以往任何一次沒什麼不同,王妃並不怎麼搭理她。
衆人自然也覺着尷尬,尤其是同樣出自賈家的郭大夫人,但郭大夫人與衆人並不敢多說什麼,這位王妃,表面性子恬淡,實際是個孤傲的。她看對眼的人,便是乞丐,也能禮遇三分,而她看不上的,哪怕飛上枝頭做鳳凰她也不會高看兩眼。
她來了之後,大家的牌打不下去了,郭大夫人又把馬家幾姐妹請回屋裡:“你們先陪王妃聊會兒天,我先讓人把戲臺子搭好!”
寧玥三姐妹又坐了下來,她們與王妃其實沒什麼話說,好在有小櫻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光是看她玩小雪貂,就夠大家笑翻了。
郭大夫人走後不久,玄家三兄弟也來,穿銀色錦服的是二少爺玄彬,他的氣質比較儒雅;穿褐色錦服的是三少爺玄昭,眉毛特濃,面相有些兇,不過也十分俊美就是了;走在最後的玄胤,一系玄色長衫,束紫金腰帶,中間以一顆狼圖騰的圓扣扣住,將他完美挺拔的身姿修飾得又多了幾分野性。三人中,屬他容貌最好,氣質最冷,一進來,跟稍了一陣冷風似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寧玥的視線越過三兄弟,又看見了一個身着重紫華服的男子,眸光微微一暗,低下了頭去,把玩手中的茶杯。
四人沒料到屋子裡有年輕女眷,除玄胤之外,另外三個都稍稍愣了一下。
老太君卻趕忙說道:“小煜呢?怎麼沒跟你們一塊而來?”
玄彬溫聲說:“大哥被皇上叫去議事了,晚些時候會過來。”
馬援受傷,大新王朝與南疆直接進入了劍拔弩張的局勢,玄煜連和談都免了,南下便會開戰。皇帝與軍機處的幾位重要大臣,已經就南疆一戰討論了好幾個晚上了。
老太君心疼地嘆了口氣。
王妃忙讓幾兄弟給老太君賀壽,他們是王爺的兒子,自然不能隨便給人下跪,躬身行了一禮。寧玥就注意到,玄胤的臉色不太對,悶悶的,像憋着一團無名火。郭家與玄家的人不知是不是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還是習以爲常了一樣。
而且玄胤多黏糊她,沒人比她更清楚,可玄胤自打跨過房門,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難不成……幾天不見,就厭倦她了?
寧玥挑了挑眉。
這邊,小櫻放下小雪貂,笑嘻嘻地撲到了玄胤懷裡:“胤哥哥,抱!”
玄胤自然而然地將她抱到了腿上,那姿勢令寧玥感到熟悉,很快,寧玥想到了自己生病時,他也是這麼抱着她的。寧玥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絲不大舒服的感覺。
小櫻湊到玄胤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玄胤放下小櫻,走到寧溪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寧溪。
寧溪被看得心口砰砰直跳,一方面是羞澀,一方面是上回在將軍府門口,玄胤推了她一把,差點兒害她摔破相的事還歷歷在目,她很怕玄胤會再次給她難堪。
玄胤淡淡地說道:“讓開。”
大庭廣衆之下,這樣不給她面子,饒是做了心理準備,寧溪的面色還是唰的一下白了,揪緊帕子,在衆人火辣辣的注視下,往旁邊挪了個位。
玄胤一屁股坐下,剛好挨着寧玥,拉過寧玥的小手道:“摔傷了沒?給我看看。”
原來小櫻是與他說這個了。
寧玥笑了笑,抽回手道:“沒摔傷。”
老太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清了清嗓子,道:“酒席好了沒?可以上桌了不?”
崔媽媽走到外頭問了一圈兒,回來時稟報道:“馬上就好,這會子過去,坐下就能吃了!”
“那好!我們去吧!”老太君挽着女兒的手站起來,又拉了老太太,一塊兒朝外走去。
撫遠公主與郭仲勳恩愛地跟在後頭。
郭仲傑比了個手勢,示意表弟們先,玄彬、玄昭沒與他客氣,依次走了出去。
玄胤也站起來,牽着寧玥的手道:“走吧。”
撫遠公主回過頭,偷笑,戳了戳駙馬的肩膀。駙馬本是與她肩並肩站着,看了一眼玄胤二人後,也牽住了妻子的手。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撫遠公主羞澀地說。
郭仲勳曖昧地道:“是我有這個意思。”
撫遠公主羞得恨不得扎進他懷裡。
就在大部分人都走出了房間的時候,寧玥身後陡然傳來寧溪的尖叫,她轉過身,就見寧溪手拿着王妃賞賜的琉璃燈,失去重心了似的,朝她整個兒撲了過來。琉璃燈正對着她眼睛,這要是戳下去,非得瞎了不可。
寧玥就要後退着避開,哪知玄胤二話不說飛出一腳,將寧溪踹翻在了地上。
寧溪的牙齒磕到琉璃燈,混着鮮血掉出了一顆下齒。
這一變故,令已經走出去的人,又全都折了回來。看見趴在地上,滿口鮮血的孫女兒,老太太只覺渾身的熱氣兒都沒了,寒意從腳底升上頭頂,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王妃鬆開與老太君挽着的手,給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走過去將寧溪扶了起來,她轉頭,看向玄胤,含了一絲嚴厲地問道:“小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櫻眨巴着無辜的眸子說道:“母妃,你不要怪胤哥哥,胤哥哥也是爲了救四嫂纔會出手的。你是沒看到,剛剛寧溪姐姐手裡的琉璃燈,差點戳瞎四嫂了。”
她喚寧玥四嫂,卻喚寧溪姐姐,其中的親疏,傻子也聽出來了。玄胤是真心喜歡上了馬寧玥,玄煜卻完全是對了兌現當初的承諾,對馬寧溪毫無男女之情可言。這樣的姻緣,即便是結了,也不可能倖幸福福地過日子。這麼一想,衆人看向寧溪的眼神中,不免多出了一絲同情。
老太太卻花白的眉毛以擰:“寧溪,你爲什麼要戳你妹妹?”
寧溪嗚嗚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腳底打滑摔了一跤……”這是大實話,她又沒腦子進水,怎麼可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戳瞎寧玥的眼睛?雖然,她其實特別想這麼做。
寧玥微微挑眉,寧溪是在郭家太緊張了麼?怎麼連個路都走不好?
王妃深吸一口氣,對玄胤說道:“你出手也太重了些,就算二姑娘差點兒傷到三姑娘,你推開人家就是了,踹什麼?瞧你把人個弄的,都傷到了。快給二姑娘道歉!”
玄胤嗤了一聲,叫他給馬寧溪道歉?呵,下輩子都不可能!
見他不配合,王妃加重了語氣:“小胤,道歉!”
“誰要給這種惡毒的女人道歉?跟她哥哥一副德行,我沒殺她都算好了!”陷害寧玥不說,還買通楊大仙給她批與他是天作之合的命,噁心!噁心!噁心!玄胤拉着寧玥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寧溪委屈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衆人不清楚寧溪做過什麼,只覺得玄胤如此刻薄自己的未來大嫂,當真有些過分,紛紛走過來寬慰寧溪。
壽宴上出了這種事兒,郭老太君的臉子十分掛不住,一個勁兒地給老太太賠不是,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應下。郭老太君又忙叫人將寧溪攙到了廂房,請了府醫過來給她診治,並將宴席推遲,什麼時候她準備妥當了,什麼時候再開席。
郭老太君、郭大夫人、撫遠公主,全都來這裡陪着她,都對她的遭遇同情得不得了,惹惱了玄胤,等嫁入王府,受罪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看這種人搖頭嘆息的模樣,寧溪的腦子裡驀地閃過一道亮光,孃親說的所有人都同情她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個時候?
玄胤的暴力,無形中,將她變成了弱者,人都同情弱者,或許出於憐憫,或許出於一種尋找平衡的心理……不管怎樣,她終於等到打開第一個錦囊的時刻了!
胤郡王啊胤郡王,雖然受你一腳挺難受,可如果能鬥倒寧玥,就全都值得了!
寧溪垂眸,掩住心頭快要噴薄而出的興奮,生怕一個不小便露了餡:“我……我想去方便一下。”
翠蘭扶着她去了後院的恭房。
她讓翠蘭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進來,自己則關上恭房的門,小心翼翼地從寬袖裡掏出了三個錦囊。
紅、黃、藍,應該是紅色這個。
她把黃色錦囊與藍色錦囊放回寬袖,竊笑地拉開了錦囊的絲帶。
一想到馬上就能讓那個小賤人去死了,她興奮得每個毛孔都擴張了起來!
偏偏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太興奮,竟然抖了一下,把錦囊給抖掉了——
掉進茅廁了。
她急得上竄下跳啊!
她蹲下身,企圖用手去撈,但……茅廁是什麼地方?那麼髒!
虛撈了兩下子,最終被噁心得不行,惱火地站起來了!
然後,她急哭了。
好不容易有個弄死寧玥的法子,怎麼就這樣被她給報廢了?
她爲什麼要興奮?爲什麼要樂極生悲?爲什麼要手抖?爲什麼要跑到茅廁來看?躲在被子裡不是一樣的嗎?
“嗚嗚……”她捂住疼痛的心口,難受地眼淚直冒。
翠蘭聽到了裡頭的動靜,問道:“你沒事吧小姐?”
她咬咬牙,擦了淚,算了,掉了就掉了,不是還有第二個和第三個錦囊嗎?孃親說了,在萬念俱灰的時候打開第二個錦囊,前兩個都失敗了之後打開第三個錦囊,她就不信三條計策,還搞不死一個馬寧玥!
但有了前車之鑑,她不敢再在恭房看錦囊了,她決定找個安全的地方!
在後院兒溜達了半天,卻是看不見任何一個沒有丫鬟的死角。
假山前有人,槐樹下有人,廊下有人,院子裡……還有人!
真是急得她頭都痛了!
這就是孃親說的萬念俱灰嗎?
不管是不是,她都決定再也不等了,即刻打開第二個錦囊。
剛剛是做賊心虛的緣故,非得躲到那麼隱蔽的恭房去看,其實錦囊是她的,甭管裝了什麼,其他人都無權干涉不是?她幹嘛不大大方方地看?
一年至此,她索性找了個石凳坐下,立時有丫鬟奉上了一杯茶,她賞了一粒碎銀,從懷裡摸出黃色錦囊。她其實是低估了藺詠荷的精明,藺詠荷的字條寫得特別大,不用拿出來也看得十分清楚,但是當她看完錦囊中的妙計時,整個人都懵了。
“把第一計,再用一遍,用到寧婉身上!”
第一計……
第一計……
第一計……
第一計是什麼?!
嗚嗚……寧溪適才明白,剛剛找不到隱蔽的地方看錦囊不算什麼,眼下才是真正的萬念俱灰啊。
不行!她必須把第一個錦囊找回來!
“翠蘭!”
她巨大的聲音,把翠蘭嚇了一跳!
“二小姐,怎麼了?您哪兒不舒服嗎?您說話的聲音小一點。”翠蘭比了個往下壓的手勢。
寧溪自然看得懂這個手勢的意思,單手摸上喉嚨,啊了幾聲後,輕聲道:“找跟樹枝來。”
郭家沒有掉在地上的枯枝,翠蘭愣是當着那麼多丫鬟的面,失禮地折了一小根,來者是客,丫鬟們並沒出言阻止她們,只是看向她們的眼神已經流露出幾分異樣了。
寧溪一心想着怎麼把紅錦囊找回來,根本沒功夫理會丫鬟們的眼光,拉着翠蘭回了恭房。
“掏。”她指着茅廁說。
“掏……掏啥?”掏糞?
寧溪拽進了拳頭,雙目如炬道:“我錦囊掉了,裡邊有很重要的東西。”
什麼重要的東西值得這麼掏?掏上來你還敢要?翠蘭忍住噁心,捋起袖子,拿穩樹枝,朝茅廁裡探了下去。好在她摘的樹枝夠長,掏了半天后,總算勾住了錦囊的絲帶。
屋內,衆人見寧溪如如廁了遲遲不回,都擔心那孩子是躲在裡頭哭。這種事,若出在任何一個郭家人身上,只怕早跟玄胤打起來了。偏偏寧溪身份太低,沒法子與玄胤嗆聲,定然也不敢在她們面前表露出絲毫埋怨。
“唉。”郭老太君嘆了口氣,“小胤這孩子,都被他大哥給寵壞了,我說過男兒要窮養,不能慣,他大哥非不聽,現在好了,都欺負到未來大嫂頭上了。”
這話受用,老太太的神色緩和了些,但還是客套地說:“不全怪胤郡王,是寧溪那孩子冒失,她走穩一點兒,也就沒這檔子事了。”
郭老太君嘖了一聲:“怎麼能怪寧溪?都是我那調皮的外孫,回頭我叫他父王說說他!”
老太太牽強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不喜歡寧溪是一回事,可寧溪當着她的面兒被欺負是另外一回事,這簡直是打到她的臉、打到馬家的臉了。
郭大夫人伸長脖子望了望,說道:“怎麼還不回來?別真是躲在裡頭哭吧?慧兒,你去瞧瞧,好生寬慰寬慰。”
“好的,娘。”撫遠公主站起身來。
老太太就道:“不勞煩公主了,婉兒,你去叫你二姐姐出來,這麼多人都在等她,讓她別任性了!”
寧婉乖乖地起身,心中不樂意去幹這種觸黴頭的事兒,想也知道寧溪一肚子火了,萬一朝她發過來怎麼辦?可老太太發話,她沒有不應的道理,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
到恭房,見房門緊閉,不由地皺了皺眉,莫非真的在哭,所以連翠蘭都進去了?
“二姐姐,祖母叫你過去,大家都在等你開席呢,要哭,回家再哭吧!”說着,寧婉推開了門。
此時的寧溪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被翠蘭撈上來的錦囊,眼看着就要完全撈上來了,寧婉突然闖了進來。
寧婉的臉色在見到二人詭異的行爲時,瞬間僵住:“二姐姐!你們在幹什麼?”
翠蘭嚇得渾身一顫,吧嗒,錦囊再次掉了下去。
寧溪背對着門的方向,並不知道寧婉闖入了,見好不容易到手的錦囊再次跌下茅廁,她本能地伸手去抓。結果,沒抓到錦囊不說,還一個倒栽衝,跌了下去……
當滿身污穢、臭氣熏天的寧溪被促使婆子擡回廂房時,郭仲勳正在喂撫遠公主吃紅豆糕,撫遠公主只草草地掃了一眼,便嘔的一聲吐了!
郭老太君的茶杯砸碎在了地上。
老太太先是一怔,隨後,羞惱得從脖子到臉,一路漲成了豬肝色。
郭大夫人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捏緊賈夫人的手,忍住不讓自己噁心得暈過去。
“怎麼……怎麼弄成了這樣?”老太太驚嚇地問,“剛剛一直不出來,不是在哭,是掉茅廁了?丫鬟呢?死了嗎?”
在老太君的壽宴上講出如此不吉利的字眼,老太太自己都嚇了一跳,紅着臉,欲給郭老太君解釋,郭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沒事,沒事,我明白,先讓人擡進去洗漱吧。”
到底是王族後裔,刻在骨血裡的氣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短暫的驚訝後,她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即刻看向崔媽媽,“再把府醫請來!”
“是!”崔媽媽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郭大夫人也回過了神,行至門口,有條不紊地吩咐道:“你們幾個,趕緊擡幾桶熱水來!你們幾個,把火都架上,再多燒些熱水!你們幾個,去皇貴妃出閣前的院子拿一套乾淨的換洗衣裳和鞋子!”
“是!”丫鬟們做鳥獸散去了。
屋子裡臭得燻人,不好再讓貴人們待着,郭大夫人轉過身,對撫遠公主和郭仲勳道:“慧兒,仲勳,你們陪兩位老太太和夫人小姐們去前廳找王妃他們吧!”
撫遠夫婦領着衆人去了,只有老太太覺着不放心,留了下來。
寧溪掉下去沒多久便暈過去了,被擡着的時候,晃了幾下,開始慢慢甦醒,但依舊有些昏昏沉沉的。
“錦囊……錦囊……”
她以爲自己說出來了,實際上在旁人聽來,根本沒有任何聲音。
那個恭房被封住了,她拿不到第一個錦囊了,沒有紅錦囊,黃錦囊也是無效的,現在,只剩最後一個錦囊。娘說,當前兩個都失敗了之後,就可以打開第三個了。
“錦囊……錦囊……給……我……”
她的衣裳被一件件地剝了下來,什麼帕子、荷包、香包……統統被扔到了簍子裡。
一名粗使僕婦端着臭烘烘的簍子走了出來,對老太太說道:“奴婢這就去洗,今兒太陽大,很快便能幹的!”
老太太用香噴噴的帕子捂住口鼻,乾嘔了幾下,擺手道:“扔了吧!”馬家又不缺錢,還要一套被糞便泡過的行頭做什麼?
這身行頭的價格實則不低,不過郭家的僕婦非那未見世面之人,既然客人吩咐扔掉,那便扔掉好了。
僕婦擰着簍子前往後山,將那對髒衣服遠遠地扔在了垃圾堆上,寶藍色的錦囊,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涼亭中,玄胤正拉着寧玥的手散步,小櫻追着小雪貂,一蹦一跳地跑在二人前頭。
突然,幾名丫鬟抱着一套衣裳、一盒首飾、一雙鞋匆匆忙忙地從皇貴妃的院子裡出來,玄胤濃眉一蹙,喝道:“站住!”
幾人連忙站住了,行了一禮:“郡王。”
玄胤看看她們手中的行頭,沉聲道:“你們拿我姨母的東西做什麼?”
一名膽大的丫鬟回答道:“馬家二小姐掉進茅廁了,老太君讓奴婢們取一套皇貴妃娘娘的衣裳給她。”
寧玥詫異地瞪圓了眼:“我二姐姐掉茅廁了?”怎麼會這樣?寧溪不像這麼不穩重的人啊,今天先是跌倒,再是掉進茅廁……她是不是出門忘記翻黃曆了?
小櫻抱着小雪貂走了過來,不知是不是站在陽光下的緣故,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比平時更甚:“誰掉茅廁了?我們去看看吧!”
玄胤厭惡地皺了皺英俊的臉:“噁心死了,看什麼看?”
“可是我想看嘛!”小櫻騰出一隻手來,拉住了寧玥的,撒嬌道,“玥姐姐,你看不看?”
看!當然要看!她不怕寧溪噁心,只怕寧溪還不夠噁心。她現在,迫不及待想一睹寧溪的“風采”了!
寧玥莞爾一笑:“王爺~”
玄胤黑了臉,最受不了女人撒嬌!還是兩個他最在意的!
三人到底廂房時,府醫也到了,當時府醫正在給郭況包紮傷口,郭況在翻看卷宗時不小心被破碎的書片刺了一個小洞,聽說這位剛剛被打掉牙的馬家小姐,又“奇蹟般”地掉進了茅坑,破慣了案子的郭況下意識地覺得這不正常,於是,跟着府醫一塊兒來了。
他沒進廂房,而是第一時間趕往了事發地點,那裡,被人封住了,現場保存完好,他仔細檢查了每一個地方,沒發現任何被人動過手腳的地方,初步可以排除人爲的可能。僕婦告訴他,馬家二小姐是因爲錦囊掉下去了,想撈起來,結果也跟着栽下去了。
既然是一場意外,那麼他沒興趣去窺視女子的私有之物,在得知老太太不想要回錦囊之後,便不再管了。
他走進廂房。
寧溪在經過了十幾鍋熱水的沖洗後,變得香噴噴的了,只是衆人心中始終存在着陰影,一靠近她便好像能聞到茅廁的味道。
她無力地靠在牀頭,眼神空洞。三個錦囊都沒了,還叫人看到她這幅狼狽的樣子了,從今往後,她怕是在京城擡不起頭來了。
寧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寧溪絕望得了無生唸的樣子,心頭一陣暢快,曾幾何時,她也這麼絕望、這麼麻木過,那段日子,就像一直生活在黑夜裡一樣,看不到一絲的光。現在,寧溪的光也被一點一點奪走了,但還不夠,她要讓寧溪即便站在太陽底下,也跟行走在黑夜裡一樣。
“二姐姐,二姐姐。”寧玥叫了幾聲。
寧溪一直呆滯地望着帳頂,沒有反應。
小櫻扯了扯寧玥的袖子:“她是不是傻掉了?”
寧玥笑着看了小櫻一眼,傻掉了纔好呢,前世她把你關進籠子送給司空朔,叫你吃了那麼多苦頭,這是她的報應。到底是孩子,看戲不嫌事兒大,裝作很擔心,眼睛裡的興奮卻怎麼藏也藏不住。寧玥沒再看小櫻了,探出手,在寧溪的面前晃了晃。
寧溪朝寧玥看了過來,一瞬間,那種從內心深處燃燒的怒火,從眸子裡顯現了出來,彷彿要把寧玥給燒死。
寧玥輕輕一笑,用帕子掩住了脣角的笑意:“……”
寧溪的眼底驀地掠過了一絲慌亂。
寧玥挑了挑眉,困惑地看着寧溪,不一會兒,寧玥回頭,望向門外,小櫻跑了出去,寧玥看向寧溪道:“可以嗎?”
寧溪完全一副迷惘的神色。
寧玥繞過屏風,呆了幾秒鐘,踅步回來,身邊跟着一名面容嚴肅的男子,看到他犀利的眼睛,寧溪的心底本能地打了個突。
“這是誰?”
她恐懼地望向了寧玥。
寧玥的困惑更深了,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郭況眯着眼睛,看看寧溪,又看看寧玥,半晌,對寧溪說道:“馬小姐還好嗎?”
寧溪往裡側挪了挪,木訥地道:“好……還好,你是誰?”
郭況與寧玥面面相覷,不知想到了什麼,郭況轉過身,望向了門外。
寧溪看着古怪的舉止,越發不安。
很快,寧玥也轉過了身去。
他們兩個是在幹嘛?幹嘛?
寧溪的手,緊緊地抓緊了被子。
郭況與寧玥齊齊彼此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強的詫異,寧玥張大嘴,被這個猜測驚得合不上。郭況卻是點了點頭:“應該沒錯。”
郭況在門外就朗聲自報了家門,“馬小姐,我是郭況,我想進來看看你,可以嗎?”
小櫻聽到聲音,所以跑了出去。
她望了望門外,說,“請郭大人稍等片刻。”然後,她對着寧溪說,“可以嗎?”當時,寧溪一副迷惘之色,她還以爲寧溪沒反應過來郭況怎麼會屈尊降貴來探望她呢。
郭況進門,問寧溪好不好,寧溪居然反問郭況是誰,這不是擺明了沒聽到郭況在門口說的話嗎?
郭況疑惑,於是轉過身,說“三小姐,請你也轉過身來。二小姐,請你出去!”
她轉過了身,寧溪卻毫無反應!
種種跡象表明,寧溪是聽不到聲音的,她只看得懂脣語,但前世,寧溪是沒這項技能的。
寧玥再次面向了寧溪,張大嘴,一字一頓道:“二姐姐,你失去聽覺了是嗎?你不會說話,不是因爲燒壞了嗓子,而是因爲燒壞了耳朵……是嗎?千禧院的女郎中不是在教你說話,而是在教你脣語,是嗎?”
寧溪的腦子……唰的一下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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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爲會寫陰謀詭計麼?
偏不寫,就是這麼傲嬌
然後關於這個撈錦囊栽下去的事,是根據真實案例改編的,認識的一個家庭,一隻雞掉進井裡了,他立馬去抓,人掉下去了,他弟弟爲了救他,也去抓,也掉下去了,兩條人命,就這麼……
其實,就爲了一隻雞。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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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芽羋羋 投了1票
唯獨幸福徒有虛名。 投了2票
benben1986 投了1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