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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對她的警告
王芳躺在牀上思緒萬千。這幾年,父母相繼離去,自己又無兒無女,現在一個說心裡話的人也沒有。她有些後悔,當初應該聽丁華的,抱養一個,現在也不至於家裡這麼冷清。
年輕的時候,總認爲自己還有希望生育。醫生不也說有希望麼?三十歲指望到三十五歲總會懷上,三十五歲指望四十歲前總可懷上,四十歲指望四十五歲總會懷上……等來等去,現在算是徹底失望了。想到這些,她不免有些傷心起來。
看到丁華進來,她趕快擦去眼淚,說:“你怎麼回來了?跟你說了,我這病不是一天半會能好的,家裡有人,你還是要正常上班,不要掛着我。”
丁秘書長看王芳臉上有淚,心疼地說:“就怕你哭,你看……”
小保姆端來一碗熱粥,說:“阿姨,你吃點吧,我媽說過,生病的人,吃一口飯,比打一針還強。”
丁秘書長接過粥,保姆退出房間。他端着粥坐到牀邊,用筷子攪動熱粥,又用嘴吹了吹,說:“來,慢慢吃一點。我們明天再去全面檢查一遍,確診後,需要住醫院我們就住進去。”
……
“王芳老師病了,已經住進醫院了。”梅香進門就往廚房跑,十分驚愕地對林誠說。
林誠正在廚房淘米,連忙將水龍頭關了,問:“聽誰說的?”
“丁秘書長親自給我打的電話,不會有錯。聽那口氣好像是病得很重。”梅香快快地扭開水龍頭將手洗乾淨,麻利地開始切肉絲。
他們誰先回家誰把飯煮好,這是家裡的習慣。白露回家就要吃飯,晚上還要上晚自習。
廚房裡一陣沉默,他們都沒有說話,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梅香將切好的肉絲用盤子裝好,開始切生薑蒜子辣椒,她手裡做着這些,心裡卻難過地想着王老師。
“你最近兩天有沒有空?明天市裡搞城市管理檢查,指定看愛民路,後天我有時間,就看你的時間了。要不,後天我們去省裡看王老師?”
林誠一邊洗白菜一邊爲難地說:“我明天又要出差到山東,一個星期看能不能回,我們一行四人,自己開車去,時間定在明天早晨六點上車。”
“等一個星期再去看怕不好吧?丁秘書長打電話的意思是王老師想家鄉人,他沒有明說要我們去,但我感覺到,是王老師要丁秘書長打的電話。”
“那你後天一個人先去看一下,過段時間我們再一起去。今晚就給媽打電話,要她來照顧兩天?”
梅香說:“算了,爸身體又不好,晚上我去找嫂子,要她早晚過來照顧一下。讓白露就到嫂子店裡去吃飯。”
林誠說:“也行……”
到了省城,梅香直奔醫院。她不知道王老師在哪個房間,問了問護士,護士非常禮貌地說:“我帶你去。”
梅香輕輕敲門,門一開,她看到病房裡有很多前來探望的人,一個也不認識。那些人也側過頭看着她。
王老師一看,是梅香,微笑着將躺着的身子吃力地往前欠了一下,說:“你怎麼來了,快坐。”
病房的人看得出王老師很高興,看她們說話很隨便,不像一般的朋友,以爲是她家裡親戚,就起身告辭。照看的人也提着空開水瓶出去了。
王老師已不是那個美麗動人的王老師了,她消瘦得臉都變了型,看到她這個樣子,梅香鼻子酸酸地,喉嚨硬硬地直想哭。
王老師在梅香的心裡就和姐姐、嫂子一樣親。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哭是什麼意思呢,告訴王老師她病很重?於是,她強忍着不讓淚水掉下來。可是,自己雙眼已經含滿了淚水,她轉過身,把病房的鮮花和水果重新擺放整齊,趁機擦去淚水。
雖然梅香動作麻利自然,王老師還是看到梅香擦淚了,她自己也想哭。看到梅香,她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與梅香談話,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她們總是有談不完的話題。
王老師說:“前幾天夏主任來,我問起你,她說你現在工作很不錯。我想,你和你哥一樣,肯定行。”停了會,她接着說:“你們年輕人,現在趕上了好時候,老丁在家裡說過幾次,說你很能幹,說現在從中央到地方,對女幹部很重視。你要好好把握機遇,繼續努力,爲五岔河爭光。”
梅香點着頭,說:“我知道,至少,我不會故意去犯錯誤,這點您放心。”說着走到牀前,輕輕地捏着王老師的手,說:“現在什麼病都不怕,醫學先進着哩。”沒說完,眼淚就掉下來了。她低着頭也不敢正眼看王老師。
王老師拍了拍她的手,說:“我也是這麼想,病得上身,也就聽天由命吧。”
“您一定要心情放開些啊,心情舒暢對身體有好處。”
王老師微笑着說:“我知道……”
有人推門進來了,梅香側身一看,是丁秘書長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年青人,大概是司機。
丁秘書長看到梅香,說:“你來了,多陪陪你的王老師吧,她經常在家提起你,說很想到五岔河去看一看,你來了就等於她回了一趟五岔河。”那聲音充滿了對王老師的關愛。
王老師嗔怪地說:“她一個黨委書記沒事?哪來時間陪我?”
其實,梅香心裡知道,王老師還是想要她陪幾天的。
丁秘書長說:“我是這麼說說,黨委書記忙不忙,我還不知道?”他轉身對司機說:“你先回去,好多天你也沒有好好休息了,有事我給你打電話。”
司機把開水瓶提起來搖了搖,裡面有水,又掃視了一下房間,看有沒有需要做的事,沒有發現要做的事,他才點着頭說:“那我先走了,我聽您電話。”說着就小心地輕輕地開門退着出去了。
晚上,丁秘書長說:“梅香,要司機送你到我們家去住,保姆在家,家裡有客戶的。”
梅香看着王老師,說:“今天我就在醫院陪王老師,您回家去休息,我也難得和王老師有這麼長的時間在一起。”
王老師看着他們,笑着說:“老丁你今天回家洗洗,你也好多天沒休息好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梅香在這,你不用擔心。”……
第二天,丁秘書長趕早到醫院,給王老師送來早餐。又對保姆說:“我們一起到下面過早,回頭再換你去吃。”說着就把梅香和司機一起喊走了。
丁秘書長吃過早餐就上班去了。梅香上來要保姆下去吃。
梅香一邊收拾房間,一邊不捨地對王老師說:“剛好縣裡明天要召開縣委擴大會,我今天就要回去了。”
王老師說:“你回去吧,家裡還有小孩,你能留下來過一夜,我都好高興了。”梅香說:“林誠出差到山東了,過幾天我們再來看你。”
下午,梅香剛到家,就接到丁秘書長電話。
丁秘書長聲音發顫地說:“梅香,你怎麼就走了呢,我把家裡都收拾好了,以爲你要陪王老師幾天哩。”
梅香說:“明天要開縣委擴大會,我怕請假。過幾天,等林誠出差回來,我們再來。”
丁秘書長沒等她把話說完,就輕輕地問:“你知不知道,一天是多少個小時?”
丁秘書長的這句問話,讓梅香心裡“怦怦”直跳,她好害怕丁秘書長往下說,她意識到,下面的話,有可能使她更難回答了。於是,她裝着很隨便地說:“您考我數學?”
“我不考你數學,我想告訴你,一天有二十四小時,我就有二十二個小時想着你,你聽見沒有?這是真的。特別是王老師病後,我更是這樣。”
梅香這時有點誠惶誠恐,她右手捏着電話,左手捫着胸口,眉頭緊縮地咬着嘴脣,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丁秘書長的話。自己懷懷疑疑的事,真地發生了。心裡直打鼓,心想,壞了,這下想裝聾作啞也不行了,這不已經是**裸的了嗎?怎麼辦呢?一時間,她腦海裡飛快運轉,她終於明白了,這是在通電話,而不是面對面。於是她抑制住心中的緊張,問:“您在哪裡打電話?”她明知他是在他家裡,她是無話找話地問了這一句。
“我在書房。”接着他又說:“我實在太想你了,準備下周到你們縣來看你,到時候你以親戚的名義來陪我吃飯,我跟你們縣主要領導照個合影,你就站到我旁邊……”
梅香連忙說:“丁秘書長,您是不是心裡難過,喝酒了吧?”她說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提醒丁秘書長,王老師在病中,你不能這樣對她呀;二是說,您像是酒喝多了,不再往下說了。
丁秘書長卻認真地說:“我沒喝酒,真地沒喝酒,這全是我的真心話,到時候我還要到你家裡去看你,我一定要單獨見你,你要好好安排一下。”……
她有點失魂落魄,丁秘書長這一次真是給她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以往在電話裡她可以隨便應付幾句,還可以裝聾作啞,丁秘書長也不好往深說。丁秘書長要她到開會的地方去見他,她可以說出好多理由不去,而他又沒法強求;這次去省裡,丁秘書長硬留她陪王老師幾天,其實自己是很想陪王老師兩天的,可看到丁秘書長吃早餐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還有那熱情的樣子,怕節外生枝,趁丁秘書長不在醫院時藉故回來了,丁秘書長也沒法留住她。
這一次,他要到縣裡來,要她去陪吃飯,那自己也就無法推脫了,只要聽說她是丁秘書長的親戚,縣委書記也會來把她找去的。其實,直到現在,除了供銷社夏主任和幾個少數在丁秘書長家碰到過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與丁秘書長家有關係。他這一來,不是公佈於衆了麼?
這一次怎麼處理呢?到目前爲止,她一點底也沒有。況且,她也不知道丁秘書長究竟什麼時候來。她像面臨生死決擇一樣,思考着這個難辦的問題。
她想:這下壞了,自己今後無論做什麼事,別人都要把她與丁秘書長聯繫起來了。如果今後自己有機會提拔,別人也不會說是憑能力了。說好聽點,別人會說她有後臺,說的不好聽,別人會說她是丁秘書長的“小秘”。她非常清楚,說“小秘”的要多於說“後臺”的。
她明白,只要丁秘書長親口說出自己是他的親戚,她的政治前途當然會更加光明,但隨之而來的,是人們背後對自己的歧視。那些議論,一定是繪聲繪色,有根有據了。這是可想而知的。
老實說,她最懼怕的是別人的議論。要不,她早就到外地與丁秘書長見面了,也不會從醫院跑回來。在往前說,在成河鎮她就去見市委書記了。問題是,梅香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在她的心裡,自己完全有能力讓領導信任,光明正大地往上升。走那條路,有失人格,升上去了也說不起話。她覺得,一個女人如果被別人說得亂七八糟,還不如當個平平淡淡的女人好。
在她心裡,女人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哪怕她一生一事無成,都比她名聲不好強!爲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她眼睜睜放棄過好多機會。她承認自己想出人頭地,想當大官,還想名垂青史。但她從沒想到要走歪門邪道。
她一直暗暗祈禱:讓自己碰到一個“伯樂”啊!一度,她把丁秘書長看成是自己的伯樂。特別是在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時,丁秘書長的突然出現,她真地以爲是老天爺的安排,所以,自己去找了他。可是,這個伯樂只不過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現在,這個幻想也徹底破滅了!
算了!算了!如果沒有合適的土壤讓自己生根開花,我寧肯不發這顆芽、不開這朵花!女人一輩子如果失去貞潔,就什麼也沒有了……她自己對自己說。
雖然她自己對自己說算了,不要去想什麼當大官,名垂青史了,可她心裡分明又不甘心。的確,如王老師說的,自己趕上了好時代,現在從中央到地方一直喊要重視女幹部。自己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起來的。自己應該是有很多機會的。全縣不就自己一個女黨委書記麼。只要自己勤勤懇懇工作,踏踏實實做人,機會當然很多啊。當年在縣委組織部選派的人員中,其中有三個女性,可是,到最後就只有她徐梅香一人下去了。別人有這樣那樣的顧慮,而她沒有思前想後,放棄了夫妻剛剛在縣城團聚的幸福生活,丟下三歲多的女兒,離開舒適的工作環境,毅然決然地又下到鄉鎮。這確實是要勇氣的啊!誰都無法預計下鄉後的工作會是怎樣,誰也不敢保證下鄉工作就會有多大前途。而她抓住了那次機會,憑着自己對工作的熱愛,帶着一份自信下鄉了!
可是,今天丁秘書長的電話,讓她一點自信也沒有了。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人家只把自己當花瓶……
她有些心煩意亂,覺得現在的局面太糟糕了,她只想與別人保持清清白白的關係,一涉及到這些……哎,要這麼下去,一點人格也沒有了。其實,她也有很多異性朋友,那是她真正的“哥兒們”,在她的心裡,沒有一丁點的男女界限,都是些可以兩肋插刀的朋友。這次怎麼辦?丁秘書長馬上就要來了,他可是攤牌了不是和她玩“哥們”朋友的。她該怎麼辦呢?這真是難爲了梅香。
她想洗個澡,讓自己輕鬆一下,再給姑娘做晚飯,把嫂子也叫來好好吃一餐。她知道嫂子一天到晚忙,從來不講究吃的。
她恍恍惚惚打開熱水器,卻想起自己乾淨衣服還沒拿來。轉身出去,腳下一滑,摔了一個大跟頭。她爬起來,只見鮮血往下直滴。她用毛巾託着下巴,瞬間毛巾上全是血。她走到鏡子前一看,下巴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她趕快用白酒給傷口消毒,疼得她直跺腳。忍着疼,她重新穿好衣服,跑到醫院。醫生說,最少要縫四針……
回到家,她已筋疲力盡。好在,白露並不知道她回來,還是到舅媽那裡吃飯去了。她昏昏迷迷躺在牀上想,從來沒有摔過跤,怎麼剛好今天摔跤呢?她覺得是老天爺對她的警告,而且,剛好讓她縫了四針。這是不是老天爺在對她說,你再跟他往來,你就是死(四)路一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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