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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居就等於離婚
這是一個星期天。
林誠帶着梅香給他留下的傷疤出門了。這一次,他是帶着滿腹的憂傷和淡淡的愁思去出差。他很沮喪,正想躲避幾天,真是想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希望這次出差的時間越長越好。他受夠了梅香無端的猜疑。爲什麼梅香對自己越來越不信任?爲什麼梅香變得越來越蠻橫無理?她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以前的寬宏大量到哪兒去了?他帶着重重迷惑出門了。
臨走時他到房門口看了看矇頭而睡的梅香,咧了咧嘴,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被他吞回去了。他走近牀邊,伸手想揭開被子看一看,和以往一樣親吻她,伸出的手又慢慢地放下了。對這個又愛又憐的女人,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定眼看了一會兒就出門了。
梅香醒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女兒補課去了,中午在學校進餐,冤家也出差了。她覺得家裡冷冷的空空的,自己的心裡也冷冷的空空的。
這次的事情都還沒搞清楚,他卻出門了,怎麼剛好在這個關鍵時候他又出差?他是不是出差?會不會是有意躲着自己?應該不會吧?要真是躲避的話,他就真有問題了。躺在牀上,她滿腦子胡思亂想。
以前,林誠哪怕到外面只有一兩天,他們也像是分別很久一樣,有說不完的離情別愁。可這一次,林誠只是丟下一句話,明天我要出差。算是給她打了招呼,連他什麼時候回來也不清楚,他就這樣走了。
梅香滿腹疑慮,什麼事也不想幹。她打開櫃子,搬出相冊翻看。每次她都從頭看起。第一張是他們倆在北京的合影,直到前不久女兒生日,他們照的全家合影。結婚十幾年,每年在女兒生日那天照一張全家福,從這些照片中可以看出服飾和生活水平的變化。她將所有的照片一一地、細細地看了一遍,一共是六大本,每一張照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的記憶猶新,一張照片就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看着看着,她心裡的不快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心中時時盪漾起幸福的波浪。不知不覺,時間已到了下午兩點,她起身走到陽臺,伸了伸腰,感覺精神好多了。這時,她已經對林誠沒有了怨恨,甚至很想給他打個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來,還希望他能在電話裡安慰自己幾句。她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想法而已,從結婚到現在,只要兩個人有了“意見”,林誠不跟她”投降”,不跟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她是不會理睬他的。這已經是他們家的一個不成文的老規矩了,她不想就這麼輕易地打破這個規矩。
可是,她滿腦子都是他啊!她無法去想其他的事,整個精神就集中在林誠的身上。她對自己說,夫妻間有什麼好僞裝的?想他了就想他了,打電話告訴他。她撥好了號碼,又迅速地消除了號碼,就這樣反反覆覆進行了近一個小時。終究還是沒有撥通這個電話。她看着手機發呆,他怎麼能這樣狠心?連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在開會?還是在生我氣?不對,林誠從不生氣的呀,這次是不是自己太過分了?林誠啊林誠,你不知道我在想你?人們說夫妻間有心裡感應的,你感覺不到嗎?真是與別人在一起就把我給忘了?
她揪心地等着林誠主動給自己打電話。
走進書房,意外地發現書桌上放有一封信,她心頭一熱,驚喜得眼淚都溢出來了。怪不得不打電話,原來,他給自己留信了。她一步跨上前拿起信。
梅香:
你知道我口笨,天生不愛多說話,只好藉助紙筆了。
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榮耀過、幸福過、感動過。這是真的。走在街上,人們對你的回頭率,讓我感到無尚榮耀,一個男人特有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你能幹,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全由你操心,這使我感到幸福、滿足;你善良,對朋友,對家人特別是對我父母的照顧更令我感動。總之,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有太多太多的美好回憶。
可是,叫我怎麼說呢?事到如今,我又不得不說。那就是,近些年來,我有太多的壓抑感。不是麼,這幾年,你一直對我心存疑慮,沒有半點信任感。有時,你防我像防小偷一樣,審我像審犯人一樣,令我十分尷尬、難過、不安,甚至是害怕!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你——就是我的妻子徐梅香?一個我以前感覺近乎完美的徐梅香!
你變了,真的,你變得讓我無法理解。在單位,我一旦加班或者到外面有應酬時,總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就怕你又鬧出什麼事來。致使我工作不能安心,整天昏昏沉沉。更別提男子漢風度了,這對我來說,早已蕩然無存。
我想不通。你爲什麼常常會因一些不起眼的芝麻小事,和我鬧得天翻地覆,常常無緣無故地煩惱、猜疑、發脾氣?有時我甚至想:你是不是對我不滿?是不是找藉口而已?不是嗎?或許,在你內心深處,根本就不滿意我,或許我們倆的性格根本就不合,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倆都有必要認真的分析一下,冷靜一下。你我都知道,愛情是要以相互的信任爲基礎的,看來我們缺乏這種基礎。
我想好了。我們還是分居吧。與其在一起整天吵吵鬧鬧,互相折磨,不如暫時分居一段時間。這樣給雙方一個空間,都可以好好地冷靜一下,好好地調整一下,這也許對你對我都有好處。否則,老是生活在猜疑、擔心、煩惱之中,那是無法繼續的啊。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的建議。
我們單位有一間空房子,我暫時就住在那裡。
希望你心情好起來。
林誠
即日
梅香呆呆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腦海裡一片空白,好像晴天一聲霹靂,把她給嚇傻了。她下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看是不是在做夢。她又將信看了一遍,慢慢地、無力地伏在書桌上,沒有哭泣,眼淚自個兒跑到了書桌上。
她走到衛生間拿來毛巾,咬在嘴裡,雙手捧着信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心裡感到酸楚難忍。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傻傻地看着那封信。心想:他真要與我分居?他真想與我分居?他真捨得與我分居?她大口大口的吸氣,儘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在她看來,這“分居”二字就等同於“離婚”二字。
原來自己深愛着的人竟要與自己鬧分居、鬧離婚?並且房子都找好了,這分明是事先就有了準備。他怎麼能這樣對我?當年那個理智善良大度的林誠到哪去了?他的“以誠待人,以誠服人”只是誠待別人嗎?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原以爲他是愛自己的呀!怎麼就錯了十萬八千里呢?一股涼氣透遍全身,她感到恐懼,感到羞愧,感到無臉再見任何人。
什麼榮耀、幸福、感動,全都是假的,什麼煩惱、猜疑、發脾氣全都是託詞。她認爲林誠現在外面一定有了女人。以前,自己對林誠的吵鬧只是想提醒他,想防微杜漸,從內心講,還不相信他真有什麼越軌行爲。一直認爲他有耐心、有責任感、有道德觀。每當在外聽別人說,沒有一個男人不花心,除非這個男人有問題。她就兩眼盯着別人,心想,不見得吧?其實,在她內心深處,她家的林誠就例外。
現在她才知道,林誠終究還是不能例外,還是沒有例外啊!分居就是男人獲得自由空間地途徑,他現在需要這種自由空間。她認爲,林誠是迫不及待的需要自由、需要空間。男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厭舊。她所擔心的事終於來臨。她認爲每天睡在自己身邊的林誠,其實是一個典型的“丁副省長”,是一個典型的“花心”男人。
對這突如其來的分居,對這毫無準備的分居,對這令她無法接受十分難堪的分居,她感到措手不及,不知如何處理?
分居是肯定了!哪有男人提出分居女人不答應的道理?何況,她曾經對他有過承諾,只要他愛上了別人,提出離婚,她是不會有半點猶豫的,一定會成全他。那時,她純粹只是和林誠說說笑笑而已,沒想到現在卻變成了事實。
在她的心裡“分居”、“離婚”女人說一千遍也是可以諒解的,因爲,女人就是女人,嘴硬心軟,容易心急,喜歡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僅說說而已,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就是在丈夫面前撒嬌。男人就是男人,他是女人的天,女人的父,女人的兄,他不能隨便說出這種讓妻子傷心的話,他真要這麼說,肯定是已經不愛這個女人了,大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啊!
事已至此,分居是不可避免的。可是,自己怎麼向社會交待?怎麼向兩邊的親人交待?又怎麼向女兒交待呢?最重要的是,社會上的人將怎樣評說這件事?
她最怕別人猜測,是她有了外遇還是林誠有了外遇?而這兩種猜測都是她最最忌諱的啊!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在受到外來壓力的時候,她總是想,只要自己丈夫信任自己、愛自己,她什麼都可以忍受都可以不顧及。而今天,是她深愛着的丈夫給她壓力,她感到自己已經承受不起了。她感到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她心好亂好亂,理不出頭緒,越想越覺得走投無路,越想越覺得可悲可憐,越想越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
她索性漫無目的地打開電視,躺在牀上想好好地思考,怎樣“分居”纔不讓人們說長道短。電視上的畫面是什麼,她根本沒有入眼。一陣喧鬧使她睜開雙眼,那是她以前就看過的電視劇《情深深雨濛濛》,畫面上依萍正在跳河自殺……
瞬間,她兩眼一亮,覺得自己怎麼就沒想到用這種辦法解脫呢,這是最好的辦法啊。只要在分居之前,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死一個人不是很平常的事嗎?想到這裡,她感到緊張的大腦一下子放鬆了很多,心情也格外平靜。死,真是一個挽救一切的好辦法。
她搬來一個小凳子,坐在衛生間,將林誠的信又仔仔細細看了幾遍。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給你帶來這麼多的難堪和不幸,不知道你是這般痛苦,這般無奈。我只顧自己的情緒,從來沒顧及到你的感受。她小心翼翼地把林誠的名字撕下來送進嘴裡吞了下去。又一張一張地將信撕得粉碎,丟進了下水道。她撕得是那麼認真,就好像要把自己的一切煩惱,一切悲痛,一切過失全撕掉一樣!她撕得是那樣的堅定,就像要把自己撕得粉碎,和這封信一道消失在這個世上一樣!
她覺得自己好失敗,家庭,單位被自己搞得一團糟。最糟糕的是把自己深愛着的人傷得那麼深那麼疼,竟然到了棄她而去的地步。
她拿起毛巾,和往常一樣,把傢俱抹得乾乾淨淨,將鞋櫃的鞋子全部清理整齊,又將自己破得不能再穿的鞋子清理出去。然後將林誠的衣服全部整理好,按春夏秋冬放回原處。將相冊一本本收拾好又捨不得放回原處,又翻看起來,倆人坐在新牀上的照片讓她兩眼模糊,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這張照片是楊桃給他們照的。楊桃拿着照相機呵呵笑着說:“從今天起,我要改口叫你嫂子了。來,表哥,嫂子,你們坐在新牀上,我給你們照一張。”說着,就將他們倆按坐在牀上。林誠用右手緊緊捏着她的左手,倆人肩靠着肩,臉上盪漾着幸福地微笑……
她走進女兒的房間,將女兒的枕頭抱在懷中吸了吸,想聞一聞女兒身上的味道。這時,她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此刻,她深深地感覺到,自己最割捨不下的原來是自己又乖又懂事的女兒。她祈求上帝保佑女兒一路好走!她在心裡與女兒道別,原以爲是可以保住這個家的呀,可現在自己對這個家已經無能爲力了。抱着女兒的枕頭對女兒說:一個離婚的媽媽是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幸福的,只會給你帶來煩惱和不安,只會破壞你的好心情,只會影響你正常的學習和生活。她想起了女兒的話,我們班單親家庭的同學好可憐,他們都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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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讓女兒過上單親生活兩頭牽掛,讓女兒在學校受人歧視,不如離開女兒讓她自立、自強。這樣不會給女兒留下恥辱,留下遺憾,最多隻是一段時間的思念。她相信,隨着時間的流逝,女兒會漸漸習慣沒有母親的日子,而留下的只有美好的回憶。
人啊,真是可悲!永遠也弄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到現在她還沒弄明白,林誠到底愛不愛她,她心裡一直在問這個問題,現在她累了,已經是疲憊不堪了!她不想弄清楚了。林誠已經告訴她要“分居”,這就是最明白地回答,他已經不愛她了!
原來以爲自己很在意事業,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真正在意的是愛情!要不,事業上的失利,自己爲什麼沒有這般傷痛感呢?現在,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了,而自己知道自己不會再愛上別人了,活着還有什麼意義?現在她才理解,被她送進大牢的葉之義的妻子,爲什麼要上吊自盡了。毫無疑問,他的妻子當時的心情就和現在自己的心情一樣啊。想到分居離婚,她就覺得沒法清白做人了……她越想越痛苦,越想越堅定了“死”的念頭。她想以死來保住人們對她的美好評價!以死來保住女兒對她的美好記憶!寧肯死去,也不給人們議論和猜測!
她走進廚房,輕輕打開煤氣竈。
她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精心地將頭髮梳好。回到房間,穿上自己喜歡的那套白色裙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躺在牀上,身邊還放有她正在看的小說《懺悔錄》。
她想:當人們發現我的時候,我是靜靜地看着書死去的,不會引起人們任何地猜疑。也不會給任何人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