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溫暖,我十幾年前體驗過,可惜我對給予我的那個人那雙手都只有一份感覺,卻從來沒真正見過。
在寒冷的黑暗裡,那份溫暖讓我有勇氣撐了下去,撐到十八歲的曾添淚流滿面找到我,幫我把裸在寒氣裡的兩條腿用毯子緊緊裹住……
我緩緩回過頭,手腕在李修?的握扣之下,轉得人心裡軟成一片。
我拉過握過男人的手,可這樣讓人安心心沉的感受,還是頭一次。和曾念拉着手,我只有想要獨自擁有他的念頭,好像從沒細細體味過別的。
他和他,不一樣。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唄,雖然在這地方問這些有點奇怪。”李修?含笑打量了一圈病房,語氣裡帶着孩子氣問我。
我真的是有哭笑不得的感覺,他三十大幾的男人用這麼撒嬌的語氣說話……畫風實在是清奇。
“你說。”我回答得乾脆,人又朝病牀邊靠了靠。
李修?目光坦然的盯着我,“就是想問,左法醫答應那位老朋友的重新追求了沒有,回答只要說是或者不是。”
我用力抿了下嘴脣,這問題挺簡單粗暴的,可他要知道這個幹嘛……我腦子短路一瞬,旋即意識到了什麼,臉頰不懂掩飾的生理性熱了起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來,我臉紅了。
我在想,如果我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李修?會怎樣?
手上一緊,李修?把我的手腕抓得更緊,眼神濃黑的望着我,一瞬不瞬,等待回答。
可我要回答什麼,是還是不是,我自己都沒答案。
我們兩個就這麼又僵了下來,我甚至渴望此刻馬上有人推門而入。那我就馬上可以找藉口走人了。可是一分鐘兩分鐘的過去,沒人推開門。
李修?的手也愈發熱了,我走神想着他不會燒的溫度更高了吧,就探究的瞅着他想看看臉色,李修?被我這麼看了幾秒後,慢悠悠的開口,“我在退燒呢,還沒想好嗎?”
我繃着臉,不知道如此尷尬的場面,怎麼就毫無預兆的砸在了自己頭上。
我以爲,直到現在都以爲,某人的心還留在那個早就陰陽相隔的女孩身上。我以爲我們都是困在過去出不來的主兒,可是看看現在。
我想起酒吧昏暗搖擺的光影之下,李修?第一次告訴我他在解剖臺上見到自己女友白骨遺骸的情景,想起我告訴他自己解剖過情敵時的荒唐樣子。
我發呆的想着這些,李修?的響了起來,我想突然獲救似的鬆了口氣,晃了晃手腕,“接電話。”
李修?的手毫不糾纏的鬆開,自己拿起了枕邊的,舉在眼前看着。
我瞧着他的臉色,還沒接聽電話,李修?已經皺起了眉頭。
病房的門。也被人推開了,我回頭就看見小護士走進來,應該是來看輸液情況的。
我退到靠窗的地方,看着李修?依舊沒接,小護士問他感覺怎麼樣,他也只是淡淡的說了句還好,然後繼續盯着屏幕。
我真想衝過去直接看看他的,究竟是什麼電話讓他這麼糾結。
小護士也不是個愛說話的,檢查完囑咐我別忘了盯着輸液就離開了,病房裡依舊只有我們兩個。
李修?從病牀上坐了起來,眉頭重新舒展開,接了電話。“喂。”
我聽着他的聲音,側頭看向窗外,本想靜靜自己的心,可李修?問的那個是還不是的問題佔據了我的思維,我不由自主的就開始問着自己。
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病房裡沒有說話聲,我想着自己的心事過了一陣才覺察到哪裡不對,轉回頭去看李修?,他就那麼舉着在耳邊,可是一句話也不說。
對方難道一直講話讓他只能聽着,沒機會說話嗎,感覺又不像,雖然我不可能聽得見他裡的通話聲,可就是感覺裡沒有聲音。
心頭一震,我朝病牀邊走過去。
李修?也看着我,慢慢把放下,“對方剛纔掛斷了,打過來後,一直不說話。”
“誰啊,這麼無聊。”我不解的問着。
李修?低頭看着屏幕,“還記着白國慶那個案子吧,最後他臨死前還有一個案子沒有交待清楚,我覺得舒家賓館的最後一次,不是白國慶做的,他沒有作案時間,可是卻認了下來。”
我點點頭,當然知道這個,專案組開會談論過,這最後的一點一團讓連環殺人案的破獲並不完美,也成爲懸在我們心頭的一件事。
剛纔的電話,難道和案子有關。
“電話跟那個案子有關嗎?”我問。
李修?開始起身下牀,不等我反應,他已經自己動手拔掉了針頭,用手指按了針眼,看着我笑了笑,“我得馬上出去一趟……那個問題,你可以慢慢想了,希望我能聽見回答。”
“你去哪兒,怎麼把針拔了,你……”我喊着繞過病牀時,李修?速度快的驚人,已經穿好鞋跑出了病房。
我追出去,只看見他奔着樓梯間跑去,路上被發現的小護士喊着也沒停下來。繼續追,等我到了樓梯間,已經看不到李修?的影子了。
他這是要幹嘛,我怕只好順着樓梯往下追,可一口氣跑到了一樓,也沒看見他,他像是能瞬移一般,就這麼消失了。
我大口喘氣,在醫院門口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看,人來人往裡,始終沒有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
我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不知道是誰打奇怪的電話給李修?,可直覺一定跟案子有關,我給石頭兒打了電話,說了醫院這邊的事情。
石頭兒聽完,語氣急躁的罵了一句,“注意安全。趕緊先回局裡,這邊也麻煩着呢。”
我來不及問清楚還有什麼麻煩,本想說自己想去找找李修?,可是石頭兒已經掛斷了電話,我也清楚自己留在醫院沒任何意義,連忙開車返回了市局。
回去的路上,總有可怕的念頭在腦海裡滑過,讓我心裡的寒意越來越重。
還沒開到市局,趙森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告訴我直接去喬涵一的律師事務所,到了再說。
車子開到喬涵一律所附近時,已經能看到律所門口圍滿了人,還有穿着制服的同事在維持秩序進進出出,很快又看到了專案組用的那輛商務車,趙森和石頭兒都站在車旁。
我停好車,趕到了石頭兒面前,額角有汗落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我問石頭兒。
趙森回答我,“看那邊樓頂上,王小可在上面呢,說是要見高宇,見不到她就要跳樓,我們把高宇帶過來了。”
說着,趙森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商務車,示意我高宇人就在車裡呢。
我有些不耐煩的點點頭,又看着石頭兒,想和他繼續說李修?突然從醫院跑出去消失的事情,可不遠處樓頂發出的尖利叫聲,讓我沒了開口的機會。
叫聲是王小可發出來的。
我和大家一起走到了喬涵一律所所在樓房的樓下,十層樓頂上,王小可的一頭黃髮看的還挺清楚,她穿了一身白站在樓邊上,正在跺着腳大聲喊叫着,聲音刺激着人的耳膜。
喬涵一呢,我四下看了看問身邊的趙森,他說喬涵一也在樓頂呢,我們這個位置看不見。
我仰頭看着樓頂,王小可的黃頭髮在上面一直晃着動着。
她要見高宇,也不用站在樓頂以死相逼,這裡面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因爲喬涵一反對嗎。
有有同事帶着高宇下了車,也走到了樓下。
我回頭看高宇,他正使勁仰頭看着樓頂,看着那個黃頭髮的女孩,臉上表情很冷靜。
樓底下圍觀的人羣突然一陣騷動,有女人驚呼了幾下,我趕緊轉頭又去看樓頂,正好看見王小可在樓頂換了姿勢,整個人轉身背朝外站着,纖細的兩隻胳膊伸展開,做出一個像是準備起飛的姿勢。
“不會要跳下來吧!”
“喬律人呢,怎麼辦啊……”
人羣議論起來,可很快就被樓頂傳來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我知道你聽不見!沒關係,聽不見沒關係!”王小可大聲嘶喊着,我聽得真真切切。
“小可,王小可,你瘋夠了沒有!快過來!”疑似喬涵一的叫喊聲,緊隨其後也響起來,可我還是沒看到喬涵一的身影,不知道她站在樓頂什麼地方。
王小可完全無視母親對她的呼喊,繼續大聲喊着。“高宇,我愛你!你記住了!”
我又回頭去看高宇,他聽不到王小可對他的呼喊,可還是仰着頭一直盯着樓頂看,我在他身邊沒看到那個手語老師,懂手語的李修?也不在,誰能給他翻譯一下王小可的話。
他應該聽到這些話。
想到李修?,我的手腕就覺得一暖,可心裡卻隱隱作痛。
他究竟去哪兒了,明明他該出現在這裡的,他可以告訴高宇現在發生了什麼,可他不在。
混蛋!我在心裡罵了起來。
腦子一熱,我起身走向了高宇。
高宇低下頭看着我,目光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我走到他面前,拿出,快速在上面打着字,打的就是剛纔王小可在樓頂喊得那些話。打好了,我趕緊舉起讓高宇看。
高宇看着屏幕,嘴角抖了抖,目光迅速擡起朝樓頂看着,腳下往前走了幾步,可又很快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我。
我跟了上去,又迅速在上打了幾個字,讓高宇看。
高宇看了,輕哼了一聲。
忽然一陣大風吹過,樓頂那個盯着黃頭髮的小身影,隨風晃動得還厲害,搖搖欲墜。
高宇伸出手衝我比劃,意思是讓我把拿給他,看來他有話要說,我就把給了他,高宇低頭在上敲着字。
我擔心的仰頭看着樓頂的王小可,不知道這個眼神執拗的女孩,接下來會做什麼。
樓下,有警察衝着樓頂用話筒喊話,告訴王小可,她要見的人已經到了,要她冷靜不要衝動。
王小可依舊背朝外站在樓頂邊緣,聽完喊話,側頭朝樓下看了看,身體像是害怕似的晃了晃,可是沒動還站在原地。
高宇也在我的上敲完字,把又遞給我。
我趕緊接過來看,上寫着“替我告訴小可,我是爲了報復才靠近她的,不要愛我,別做傻事。”
我剛在上繼續敲字。人羣卻發出一陣尖叫聲,餘光裡能感覺到有好多人朝前面跑過去,我猛地仰起頭去看樓頂。
樓頂上,沒有人影了。
我使勁握了握,仰着頭忘了低下來,一陣風在耳邊呼呼地颳了過去。
再一次見到王小可,她已經躺在了擔架上,身上被白布單蓋的嚴嚴實實,只有頭頂的黃頭髮落隱落現在外。
喬涵一面無表情的跟着擔架,沒有悽慘的嚎哭,只是安靜的跟着擡着女兒的擔架,一路上了救護車,幾個像是她律所的人跟着一起,所有人表情都是木然的。
王小可聽到想見的人到了,可還是從樓上跳了下來,跳之前沒再說任何話。
我總覺得,她跳下來的時候,一定看見了樓下的高宇,可她都沒跟想見的人說一句話,就把自己的生命結束了。
喬涵一對站在現場的高宇,恍若未見,等拉着王小可的救護車開走了,我纔去注意高宇,他站在幾個警察的身邊,正低頭看着。
我朝他走過去。
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對於高宇,有同情,現在又多了份莫名的憤怒,不管他和可憐的妹妹遭遇了多大的不公和痛苦,王小可又做錯了什麼。
就因爲身爲喬涵一的女兒,就理所應當成爲高宇報復傷害的對象嗎。
高宇發覺我走過來了,擡頭看看我,嘴角露出悽惶的笑,把遞給我。
那是他的,我沒伸手去接,可是走近了已經能看到上微信的內容。一個來自於可心寶寶的留言,“大叔,我愛你,你記住了!你想讓我媽爲她的罪惡得到懲罰,我會幫你做到的,再見。”
我心口堵得厲害,眨眨眼才努力看清這條微信發出的時間,應該就是王小可爬上樓頂喊着要見高宇的時候。
原來早就告過別了,王小可只是爲了等高宇到現場,她不是爲了要見他才說要跳樓,而是……讓高宇親眼看着她,替他完成對喬涵一的報復。
我的手有點抖。王小可那執拗的眼神在眼前揮之不去。
高宇收回了自己的,沒跟我再有任何交流,獨自離開了王小可跳樓的現場,朝熱鬧的街頭走遠了。他已經重獲自由,沒人攔着他離開。
回到市局,我和石頭兒,趙森他們到了辦公室,都沉默的各自坐下,沒去現場的半馬尾酷哥也知道了發生的事情,本就寡言的他只是默默給我們每個人倒了杯水,走到我面前時,才問起了李修?。
這一問。倒是讓我從壓抑的情緒裡緩了過來。
剛想再跟石頭兒說李修?從醫院裡消失的事情,辦公室外響起了腳步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門口,我更是心頭一跳,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李修?從門外走了進來,步伐聲比平時要慢了點,進門看着我們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竟然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他並沒特意看着我,目光從我臉上一掠而過,叫了句石頭兒繼續往裡走。
石頭兒和他走進了辦公室裡的一個單獨封閉屋子,那裡我來專案組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進去,他們這是要避開我們單獨談話了。
看着小屋子的門關上,我身邊的半馬尾酷哥看看我,輕聲說,“不用擔心,他託我幫忙訂的票已經搞定了,我會閉緊嘴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我納悶的看着半馬尾酷哥,他依舊面無表情,可很快就拿了兩張話劇票放到我面前。
趙森這會兒點了煙正在抽,好像沒注意到我們,我就趕緊問了一句,“他是誰啊。”
半馬尾酷哥挑了挑眉毛,“李法醫啊。”
我低頭看那兩張話劇票,是一票難求的一出話劇,名字叫【愛人的骨頭】。我倒是很想看,可是應該從來沒跟李修?說起過,沒買到票我已經放棄了,他是怎麼知道的,還弄到了兩張票。
細看一下位置,還是最好的。演出時間,是三天以後的週六晚上。
半馬尾酷哥已經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盯着電腦屏幕。
半馬尾酷哥,不會誤會什麼了吧。
可我知道。去問他應該不會有什麼結果,就只好捏着票,轉頭看着緊閉的那個小屋子的門,心裡亂亂的。
原本無所交集的一個人,突然間連着讓我意外,到底怎麼了。
答案,只能去問當事人。
差不多兩個小時後,石頭兒才和李修?一起開門從小屋子裡走了出來,我裝作不在意的看着自己的電腦屏幕,那眼角餘光看着他們從我身邊走過。
他的步子,有點慢,不像平時走路的節奏,是不是傷口疼牽制了他的動作,我還是忍不住朝李修?看過去,他的背影把窗口的夕陽餘暉給擋住了,暖光從他身形周圍透過來,整個人都帶着光暈。
讓人看了有不真實的感覺,像是看見了幻影。
他們出來後都沒說什麼,不知道談了這麼久究竟說了什麼,可感覺得到是有機密性的事情,就連同是專案組的我們也要避開。
趙森和半馬尾酷哥也都沒去多問,我也不好說什麼,正打算找機會和李修?說話時,就看見他走到了半馬尾酷哥身邊。兩個人說了什麼,李修?的目光就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一定是說話劇票的事,我裝着看電腦裡的資料,心裡這麼想着。
幾分鐘後,李修?直接朝我走了過來。
我早把那兩張票壓在了文件夾底下,桌面上什麼也看不到。
李修?在桌子旁邊停下來,“我回醫院去,那個……你收好。”
說完,他就直接走出了辦公室。
我直到完全聽不到腳步聲了才擡起頭,小心地觀察了一下辦公室裡幾個人的神色,他們都若無其事,可我覺得他們都知道我們專案組的五個人裡面。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變化。
正想着,一響,進來一條新微信。
是李修?發給我的語音消息,我盯着看了半天也沒勇氣去聽。
過了一會兒,才起身走出辦公室,拿起電話聽了。
“那個回答不如這樣吧,週六我會去人民劇場等着看【愛人的骨頭】,你要是回答不是,就帶着票去找我吧,我會一直等到散場。”
我反覆聽了好幾遍,最後放下……好幾種不同的情緒在心頭強烈互相撞擊着,讓我覺得腦子又亂掉了。
他這是……在對我表白嗎。不是我自作多情?
“欣年……”李修?在解剖室裡突然對我換了稱呼的那一聲,總在我耳邊響起來。
他剛纔發來的那段語音消息裡,聲音溫涼裡帶着一絲沙啞,聽得我心頭不受控制的發軟,發疼。
我不禁用自己的手去握今天在醫院病房裡,被李修?抓着握緊的手腕,可惜我的手在夏天裡也總是涼的,沒找到他帶給我的那種溫暖。
週六之前的時間,李修?都在醫院裡了,他的高燒總也不能完全退下去,石頭兒他們去醫院看了他,我以要去醫院看我媽的理由。沒跟他們一起去。
李修?從那條語音消息後嗎,也沒再找過我,我也沒去找他,連那條語音消息都沒回復。
我們都在等着週六吧,等着那天,究竟會發生什麼。
我也的確是醫院看了我媽,去的時候她在睡覺,我看了一會就走了。醫生說我媽恢復還算不錯,但是能開口把話說清楚就不好說要到什麼時候了。
我從住院部往外走,正朝停車場走的時候,趙森忽然給我來了電話。
“那個羅永基死了,死在浮根谷最好的網吧後巷裡。就是跟蹤他的時候他去的那家……兇手也死了,就在他身邊躺着,留了遺書。”趙森的語氣很沉。
我一下子站住,“兇手,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