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沛雙臉上的焦慮,如玥不難看出她心裡的掙扎。是的,如今不止自己能看到感覺到,連同自己身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會看不出皇上的冷漠呢。既然不是錯覺,就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如玥倒吸了一口氣,才平順了自己的心緒。
“小姐,該如何是好。”沛雙的心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萬一若是皇上有所懷疑,當如何解釋纔好?上一次,咱們已經惹惱了皇上,若是皇上不肯信,又當如何時候。後宮之中,殺人於無形的從來都是流言蜚語,奴婢是怕……”
“潑上桐油,把屍體燒了。”如玥說的很乾脆利落:“現在就去。”
沛雙張了張嘴,隨即點頭:“奴婢知道了,這就去。”
芩兒聽見了如玥的說話,與沛雙迎面走進來:“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唔,也好。”如玥點頭,心裡已經不煩了。其實煩有什麼用,她回不去了,不可能再選一次入宮還是不入宮。再怎麼差,她也還有個女兒在身邊,不是麼!
“娘娘,奴婢心裡始終覺得,玉妃娘娘不是故意要和咱們永壽宮爲難。或許,她也是迫於無奈。畢竟與您這麼些年的情分,不至於爲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吞噬了。”芩兒手腳麻利的替如玥換了宮裝,綰好髮髻,見如玥沒有說話,便也噤了聲音。
“走吧,迎駕去。”如玥只覺得了然無味,皇上那陰冷無情的眸子,她這一世都不願再見。可是世事往往就是這麼奇妙,風光的時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如妃。這才一潦倒,就有人巴不得她死。
“娘娘似乎已經有了主意。”芩兒見如玥並不似自己想得那樣灰心,且眉目間稍見凌厲,免不了欣喜。從來沒人會同情弱者,尤其是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一蹶不振,只會給旁人踐踏凌辱的機會。打心眼兒裡不希望自家娘娘就這樣挫敗了。
難得露出笑意,如玥只覺得臉上的皮膚很僵硬,繃得很緊,很不自然。“從前爭寵,爲的是皇恩。如今爭寵,爲的是性命。我雖然絕望,但不至於認命。難道沒有了恩情,連手中的權利也盡喪,還要丟了性命纔算完麼?”
芩兒點了點頭,會心一笑:“娘娘是明白人,後宮裡歷來也就是如此。其實無謂傷心,即便要傷心也得留着自己的性命慢慢傷心。”
如玥走出內寢,順着迴廊往前院去,風灌過來,撲面打着一股燒焦的臭氣,薰的人想嘔。若是以前,如玥只怕早就捂住口鼻,連連乾嘔起來。可是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這個味道太過熟悉了。
從她走進這莊嚴肅穆的紅牆深宮的那一天開始,這味道就一直充斥着自己的身心,從未有一刻消散。之所以不覺得,是因爲雙眼被假象所矇蔽,沒有意識到罷了。現在什麼都透徹了,看清楚了,反而讓如玥覺得格外的心安理得。
“不錯,若是連命都沒有了,想要傷心也是不可能的。”如玥鎮定了自己的心,雙拳緊握,死死忍住噁心。
迴廊還未走到盡頭,皇駕已經進了永壽宮。
“深夜攪擾皇上安寢,臣妾有罪。”如玥依足了禮數,福身一拜:“皇上萬安。”
芩兒緊隨着如妃,一併拜了下去。只是稍微與常永貴對了顏色,瞧着他眉目間沒有過多的憂色,才稍微安心。
“平身吧。”皇帝頓了許久,才嘆了一聲:“朕聽聞有刺客夜闖永壽宮,還是心急着過來瞧瞧。”這算不算是一句企圖和好的軟話?皇帝一時間也想不明白了。
上一次在御花園,若不是常永貴攔着,不是玉妃的腳傷攔着,自己真的會發落了如妃麼?氣頭上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他弄不明白,如玥又明白麼?這些日子不見,似乎眼前的人兒又清減了不少。
她一定傷心了吧?若是隻想她能自持身份,這些懲罰或許已經夠了吧!
“刺客抓住了麼?”皇帝本是想問有沒有驚着,可話出口,卻還是不能放低自己的身份。
“回皇上的話,在宮後的側門處,已經抓住了。”如玥聲音平靜,平靜到聽不出有什麼情緒。不害怕,沒有委屈,更談不上溫柔和婉,只是平平淡淡的回答了皇上的話,僅此而已。
“常永貴,隨朕去看看。”皇帝有些氣悶,好歹自己還是關心着過來瞧她了。可偏偏她一點也不領情的樣子。
“嗻。”常永貴應了一聲,隨着皇帝往裡走。
如玥這纔跟着芩兒,緩慢的隨在了身後。最後纔是皇上帶來的貼身護衛,芩兒回頭一瞧,足有二三十人。皇上到底還是在意如妃娘娘的吧!正因爲在意,纔會這樣興沖沖的趕過來。因爲擔心娘娘的安危,纔會隨行帶着這麼多侍衛。
心裡涌起一絲溫熱,芩兒忽然覺得,這足足小半年的冷漠非但沒有使皇上忘記自家娘娘,反而讓皇上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身邊,決不能少了這樣一個魂牽夢縈的女子。
“娘娘,您怎麼了?”芩兒正想得入神,忽然是如玥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常永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瞭如妃:“娘娘當心啊。”
如玥微微一笑,定了定神才道:“本宮無礙。”
芩兒看了皇上一眼,憂心忡忡道:“娘娘都有好幾個月難以安眠了,凝神的湯藥也沒少喝,就是睡不踏實。前些日子天熱,脾胃也不好,身子愈發的孱弱了。這會兒,又被那刺客驚了心,怕是又要心悸好一陣子了。”
這些話,皇帝上回在御花園聽過一次,現下再聽,當真是百感交集。心裡有一縷愧疚,皇帝輕聲吩咐道:“夜涼了,芩兒你去取一件帛衣,給你家娘娘裹上。”
“是。”芩兒心頭一喜,忙應了聲。
“身子弱,就別當風迎駕了。”皇帝的口吻,漸漸的帶出一些溫熱,暖熏熏的朝着如玥撲了過來。
身上越發覺得冷了。如玥不禁一顫,輕柔笑道:“讓皇上勞心了,臣妾好好的。”
沛雙行色匆匆的走了過來:“皇上萬安。”
“怎麼一回事兒?”皇帝蹙眉道:“刺客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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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的話,若說是刺客,倒也不似。”沛雙咬了咬脣瓣,略微有些害怕的樣子。“發現此刻,奴婢便火速趕了過去。瞧見的,卻是一個瘋子。滿身膿瘡潰爛,模樣十分可怖。且那瘋子身上還帶了好些火油,竟然在被圍攻時**了。”
如玥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似不願聽下去。
皇帝不由心疼,長嘆道:“怎會有如此之人夜闖入永壽宮,實在可疑。常永貴,你去探查清楚。”轉首又吩咐沛雙道:“你家娘娘身子弱,快扶進去。未免她難受,此事不必再提了。”
皇上這麼說了,沛雙懸着的心總算能放下了。不管是什麼人栽贓永壽宮都好,屍體已經被焚燒的面目全非了,不會有人能辨認之前是不是有膿瘡或者潰爛,總歸沒有會相信堂堂如妃,會與這麼一個風漢子有什麼。這邊足夠了。
能保住自家小姐的清白,比什麼都重要。到底是何人所爲,只消慢慢的查清楚,再加倍償還就是了。
“小姐,您的手怎麼這樣涼?”握住如玥的手,沛雙幾乎是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奴婢這就去傳御醫來。”
“不必了。”如玥勉強的擠出笑容,藉着月色,別有清冷的意味。“本宮無礙。時候也不早了,皇上明日還要早朝。”
這話顯然就是“逐客令”,皇帝的心一緊,眉宇間便添了一抹不悅。自己已經先邁出了第一步,若換做是旁的女子,必然無所不用其極的將聖駕留住。怎麼偏是如玥,依舊冷冰冰的樣子,絲毫沒有半點動容。
難不成,要他親自開口,不肯離開麼?
“臣妾管治奴才無方,纔會有驚動了皇上,心中愧疚。”如玥盈盈一拜,似要送皇帝離開。“若是……”
“既然你知道管治奴才無方,就該多花些心思。”皇帝忽然很害怕聽她繼續說下去,遂打斷了她的話。“朕急着過來,這會兒才覺得有些口渴。”
沛雙一聽,不由得眉開眼笑:“皇上稍後,小姐今日親手煮了竹葉青茶,奴婢這就去取。”
如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當如何婉拒。
常永貴看着這勁頭,皇上大抵是不想走了。可如妃彆着勁兒,就怕再激怒了聖駕。靈機一動,忙道:“皇上請恕奴才多嘴,入夜又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不知道是否驚動了小公主。若是真的驚了,也必得請御醫趕緊來瞧。”
“笑薇?”皇帝想起了女兒,愁容滿面,疼惜道:“朕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笑薇了,當真是沒有盡到當阿瑪的心。如玥,笑薇好麼?”
“皇上首先是天下人的皇上,其次纔是笑薇的皇阿瑪。”如玥冰冷的眼底,閃爍着晶瑩的淚花。“臣妾並不敢奢望什麼。”
“如玥……”皇帝的聲音,略帶了幾分愧疚,甚至還能聽出一絲哀求。
“皇上,時候不早了,笑薇已經睡下了。有常娘和宮人們照料,必然不會有什麼不妥。若是想看她,不如白日裡再來吧。臣妾身子不適,不能陪伴皇駕,請皇上飲罷了茶,自行回宮吧。臣妾告退了。”再拜時,眼底的淚水已經不見了蹤影。
是吞下去了,還是蒸騰幹了,如玥早已經不去想了。毅然決然的離去,沒有回頭,即便是真的回頭了,也未必就能看清那個人的容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