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上午,大同。
街邊的楊葉開始落葉了,已經可以多少感覺到秋的蕭瑟。
杜雨霖開着一輛大同炭礦株式會社配發給自己的一輛美式吉普車沿着一條大街向火車站開去。
杜雨霖跟着谷鐵衣來到大同後馬上就到大同炭礦株式會社上班了。
谷鐵衣擔任大同炭礦株式會社工程部部長兼總工程師,杜雨霖任工程部工程師,現在他對外的名字叫“於霖”。
據谷鐵衣說,這個“於霖”確有其人,而且和杜雨霖一樣也是在美國大型企業任過職,這一次是谷鐵衣特意從美國請回來的,本來是要跟谷鐵衣一起去大同的,可是中途家裡出了件大事,他不得不回家處理,谷鐵衣就把他的資料和相關證件略修改了一下,讓杜雨霖頂替了他。
杜雨霖雖說不大願意改名換姓,可是他知道谷鐵衣把他從北平弄出來冒着巨大的風險,另外,他也知道自己在北平弄出那麼大的動靜,華北的日本人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如果自己繼續以“杜雨霖”這個名字出現,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追查到大同來,那樣自己也會有很大的麻煩,所以也就勉強同意了。
在谷鐵衣的關照下,幹事長小林佑吉除了給杜雨霖配發了一輛車外還給他配發了一處傢俱齊備的二層西式小洋樓。
昨天下午,張鴻偉從北平給杜雨霖打來電話,說明天上午池田雅子會來大同,讓杜雨霖去火車站接站。
在去往火車站的路上,杜雨霖心裡七上八下的。
那天,在小診所裡杜雨霖之所以提出那麼個刁鑽的條件主要是想讓池田雅子知難而退,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池田雅子竟然會答應了,而且是當着張鴻偉的面。他很清楚池田雅子對自己一點好感也沒有,甚至可以說很討厭自己。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討厭自己的女人現在要來大同做自己的妻子,杜雨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而且按張鴻偉的要求,兩人要在近期馬上舉辦一場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關係的婚禮,結婚之後就要像真夫妻那樣住在一起,這些讓杜雨霖覺得手上捧着的不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而是一個隨時都會向自己發起衝攻的憤怒的刺蝟。
大同火車站出站口,一大羣乘客如潮水一般從出站口涌了出來。
站在出站口不遠處的杜雨霖略顯緊張地看着從出站口出來的乘客,搜尋着池田雅子的身影。
可是直到出站口最後一個乘客出來,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把出站口的門都關上了,杜雨霖還是沒看見池田雅子的身影。
杜雨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心說:時間沒錯呀,車次也沒錯,難道她是害怕了不來了?
想到這兒,杜雨霖的心裡略略輕鬆了一下,她不來是最好的,省得和這麼個難纏的女人天天攪在一起,一定是麻煩不斷。
杜雨霖剛要轉身離開,有人在他背後輕輕地叫了一聲,“於工。”
現在整個大同炭礦株式會社的職員都喊他“於工”,剛纔時他還有些不適應,最近幾天他慢慢適應了自己的這個新身份。
他轉身一看,池田雅子頭戴一頂淺灰色的英式寬沿女式帽,身着一身英式的淺灰色薄呢子大衣,雙手裡提着一個大皮箱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身後。
杜雨霖略顯尷尬地笑了一下,“池田小姐,你不是坐這一個車次的火車來的嗎?”
池田雅子點點頭,“是的,我是坐上一個車次的火車來的。”
“爲什麼要這麼做,是不相信我嗎?”
池田雅子的嘴角綻出一絲不易覺得的冷笑,“於先生要是這麼理解,我也無話可說。”
杜雨霖無奈地聳聳肩,指了指自己停在不遠處的車,“走吧。”
池田雅子卻沒動地方,用一副略帶揶揄的語氣問道:“我聽說於先生來自美國,我想美國的紳士是不會讓一個女人提一個這麼重的箱子,而他卻輕手利腳的吧?”
杜雨霖這才接過池田雅子手中的箱子,那個箱子很沉,不知裡邊放着什麼東西。杜雨霖不由得隨口問道:“這箱子裡裝的什麼東西?”
池田雅子跟在杜雨霖的身側,以一副沒有什麼感情色彩的語調說:“我們之間有個規矩我想跟你說一下,不該問的請不要亂打聽,謝謝。”
杜雨霖開着車往前走,正走着。坐在車後排座的池田雅子問:“你這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杜雨霖看了一眼車內後視鏡,說:“你是我老婆,當然是帶你回家了。”
池田冷冷地說:“於工,我現在只是你的未婚妻,而且還僅僅是名義上的,你這樣不明不白地把一個沒跟你舉辦過結婚儀式的女子帶回家去住,好像不大像話嗎?”
這一見面杜雨霖就被池田雅子幾次的連挖苦帶諷刺的,杜雨霖不禁有些惱火。長這麼大,跟他接觸的所有女人都是寵着他,哄着他,討好他,還從來沒有女人這樣對自己的。
杜雨霖回頭看了池田雅子一眼,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回家去住’?池田小姐,我想你可能想多了,我之所以要帶你回一趟家,主要是讓你認認門兒,要不然你以後想找我都找不着地方,我可沒有讓你去我家住的一點意思,就算你想,我也不會答應,你想啊,一個沒跟男人結婚的人就到男人家去住,讓別人知道了你不顧忌臉面我還顧忌呢。”
池田雅子讓杜雨霖這一通挖苦,臉氣得煞白,她剛要反擊,可是又一想,以後還要和他一起工作,不能把關係搞得太僵,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用眼在後面瞪着杜雨霖。
杜雨霖在後視鏡裡看到她氣得臉色發白,一副想回擊又沒合適詞的樣子,覺得好笑,不由得吹起了口哨。
杜雨霖開着車來到家門口,指了指院門,“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家,你聽清楚了,是我的家。接下來,你要去哪兒?”
池田雅子說:“我想先找個便宜點兒的旅館住下。”
“便宜點兒的?便宜點兒的可沒有好地方,環境髒不說,人員也雜,你能應付得了?”
“我的經費不多,住不起太貴的,將就吧。對了,我們還是快點結婚吧,結了婚我就能住到你家了,你這個房子是二層小樓,應該……”
池田雅子的話還沒說完,杜雨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池田有些惱怒地問:“你笑什麼?”
杜雨霖說:“我經歷的女人不計其數,還頭一次見一個女人這麼急着要跟我結婚的,還這麼直白,你就算要跟我結婚,也得婉轉點吧,你畢竟是個女人,對嗎?”
池田雅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多少有些問題,她漲紅了臉說:“杜先生,我剛纔對你的態度不夠好,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我希望以後和你好好合作,我們倆不要再這麼像小孩子似的鬥氣,可以嗎?”
杜雨霖回頭看了池田雅子一眼,狡黠地眨眨眼,“你想讓我對你客氣,你也要表現出你的誠意,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