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效忠
當沈月晞看到西戎軍出陣的軍士時，二話不說就是一個轉身。
不是她矯情，對面那麼大一羣男人光着膀子拿着刀，場面實在太震撼了，她沒見過，一時間受不了這麼大的衝擊。
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這邊有連弩嗎？
不穿甲，也不拿盾, 這是瞧不起連弩的威力，還是身上畫了刀槍不入的符咒？
她可是讓工匠們對弩箭進行了加強，現在的弩箭威力遠超從前。
“自尋死路，”邱離明將手高高舉起，大聲喊道，“弓弩手準備。”
城牆正面足足可以站下一千名士兵, 五百名軍士人手一把裝滿十支加強弩箭的連弩，身邊還有一名手持刀盾的軍士護衛。一輪射擊, 便會射出五千支弩箭。
大燕軍兵紛紛將連弩架在城牆上，瞄準了遠處緩緩逼近的西戎軍陣。
“有城牆保護，他們衝不上來，”邱離明自信地對軍士喊道，“區區五千敵軍，又無甲盾保護，兩輪弩箭就送他們歸西。”
聽到邱離明的話，沈月晞猛地轉過身來。
“邱將軍，你剛纔說對面是多少人？”
“五千啊……五千。”邱離明將數字重複了一遍，好像想起了什麼，仔細看向對面。
數千支羽箭“唰”地離弦而出。
城牆上的大燕軍士也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大家從未見過敵人在陣前拒絕交戰的場景。遠在對面的西戎軍隊也同樣如此。
“將軍，他們馬上要進入弩箭射程了！”一名負責瞭望的軍士高聲喊道。
久經戰陣的他其實早已經看出來了，對面這五千名西戎軍士根本沒有殺氣。他們的步伐沉重，他們的神情掙扎。
休牧耶大怒，吼道：“放箭！”
“他們放下刀的那一刻，就不再是我們的族人了，”休牧耶不耐煩地一把將千夫長推開，對軍隊揮手道，“放箭！”
沈月晞眼前一片模糊。
成百上千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邱將軍，救救他們！”沈月晞扯住邱離明的袖子，“他們不能這麼白白死了。”
軍士們依令，將梯子從城牆內側抽上來，沿着外沿放了下去，有嗓門大的軍士喊道：“若想活命就快爬上來，凡有攜帶武器者，當場斬殺。”
千夫長猶豫着：“可那是我們的族人……”
對方明明知道這裡有連弩，這無異於是讓這五千名軍士自殺。
即將攻城的這些西戎軍士，連護甲都沒有，也沒有拿盾。沒有人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應該是對面的那個主將休牧耶命令他們這麼做的。
休牧耶拍了拍旁邊的千夫長肩膀：“這些人都太軟弱了，你們可不能像羌林，不要給他們拿起刀的機會。”
這些人在即將被坑殺的時候，是沈月晞制止了蕭濯。在他們即將餓死的時候，是沈月晞從邊關取出糧草救活他們。他們的性命是沈月晞給他們的，他們不想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拔刀相向。但在軍隊中號令如山，對面的主將一定要求他們進攻了。羌林若違背軍令，一樣也是會死。
誰也不會想到，將要殺死這些西戎軍士的，居然會是他們自己人。
若是不攻擊他們，一旦他們衝過來攻城怎麼辦，背後就是小崗村, 裡面同樣是她要保護的百姓。
一千餘名西戎士兵逃過城牆，在他們身後，遍地是中箭的死傷者。
現在要怎麼辦？
沈月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着越來越近的西戎軍士。
他們真的不會進攻嗎？
“將軍，”負責瞭望的軍士高聲提醒，“他們已經進入射程了，快下命令吧。”
彷彿聽到沈月晞的聲音，走在最前面的羌林擡起了頭，望向沈月晞。
“快跑！”沈月晞看到遠處騰空而起的箭雨，用盡力氣喊道。
“很好, ”邱離明瞥了低着頭的沈月晞一眼, “聽我號令。”
邱離明喝道：“沒有關係，讓他們上來，不準攜帶武器。若是有攜帶武器者，當場斬殺。”
“我就知道，他們一定會背叛。”
離這麼遠的距離，那些箭矢根本就夠不到這邊。他們的箭居然是在對準自己人？
當邱離明看清走在最前面的將領面容, 沈月晞已驚呼出聲：
他的右臂被一支羽箭穿過，好歹保住了性命。
她腦海裡急速地思索着。
她彷彿又回到了風雨交加的那座破廟。在那個夜晚，箭如雨下，廟裡的人們無路可逃，慘叫聲哀嚎聲連成一片……
在城牆上的軍士們紛紛轉頭看向她。
他眼中的掙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決然。
大家都是極爲敬佩這位主母的，他們手裡握着的強大連弩，就來自於沈月晞的設計。即使她並不是將軍，軍士們同樣對她的話語十分看重。
數百人，緊接着成千人，直到最後，五千西戎士兵都跪在地上。
在五千西戎軍的後面, 又有數支千人隊，在大營外列成長蛇般的兩列。均手持弓箭。兩軍離得很遠，沈月晞看見他們的箭已搭在弦上，只要舉弓就可以發射。
命令下達後，卻沒有得到迴應。七千名西戎士兵彷彿全都變聾了。
“是羌林, 他們是之前那五千名俘虜！”
邱離明沒有迴應。
“慢！”
這些人是她想盡辦法拯救下來的人，現在又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想殺死他們很簡單，一輪弩箭過去，這些毫無防護的軍士就至少會死掉一半。
跪在地上的西戎軍士們還沒等站起，羽箭便帶着尖銳的風聲落下。
在她看來，放下武器拒絕戰鬥的人並非懦夫，不該死在戰場上。
“不要放箭，”沈月晞對邱離明道，“他們並不想和我們作戰，他們是被逼迫的。”
沈月晞擡起頭，大喊出聲。
“將軍，這樣不妥吧，”一名軍士道，“萬一他們耍詐怎麼辦？”
在凜風中，五千名西戎軍士列着整齊的陣線向城牆逼近，卻是一副毫無戰意的樣子，既沒有吶喊，也沒有揮舞戰刀，沉默地行進着。
城牆下面宛如人間地獄。
羌林在城牆下冷靜地閃躲一撥撥的箭雨，他彷彿深諳躲避羽箭的本事，直到最後僅剩下他，已經安全的西戎軍士紛紛呼喊他，他才攀上梯子。
西戎軍士們正無路可逃，眼見前方有梯子放下，立刻紛紛向城牆下跑來。
“不要放箭！”沈月晞連連搖頭。
羌林將戰刀高高舉起，刀尖向下，狠狠插入地面，單膝跪下，雙手舉在空中：
“太子妃，羌林絕不會攻擊救命恩人。”
羌林顧及自己對他們的恩情，拒絕進攻，只能是這個原因。但他無法違背軍令，不得不率領這五千名軍士上戰場。
沈月晞說不出話，擡起雙手捂住自己的嘴。
在他的身後，西戎士兵紛紛仿效羌林，將刀插入地面，單膝跪下。
上到城牆，羌林不顧手臂上的箭支，當即跪在沈月晞的面前，用沒受傷的手扯下一綹頭髮，纏繞在手指上舉起。樣子十分虔誠。
“主母不要着急，”邱離明左右張望了一下，對軍士們喊道，“把梯子放下去，讓他們爬上來。”
其餘西戎軍士見狀，也和他一樣，紛紛跪地扯下頭髮。
沈月晞不明所以，看向邱離明。
“這是西戎人的儀式，”邱離明低聲對她道，“西戎人認爲身體的毛髮是天神賜予，只有在最莊重的場合才能割下頭髮用於立誓。”
“蒙三次相救，自此以後，羌林便是太子妃的爪牙，”羌林低下頭，“任憑驅策，至死方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