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夢話
梅黛服侍酊酩大醉的永德帝睡下後,將幔帳放下。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二樓的窗邊,望向夜空那輪皎潔的明月。
月光灑在玉笙樓精美的欄杆表面,恍惚間如同流動的水光。冷冰冰的空氣傳來遠處御林軍巡邏時鐵甲發出的聲響。
永德帝今日移駕長春宮宴飲,在她的陪伴下醉得不省人事,她可以不必再察言觀色,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一回自己。
自打進宮起,她就把自己定位得非常準確。她進宮並不是爲了討好永德帝,一切曲意逢迎都是在逢場作戲,全都是爲了挽救西涼基業這個最終的目標。
永德帝並不傻,他也知道這一切,但他卻抗拒不了她的美色。
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永德帝。
她仍然記得兩年前爺爺病重之際對她說的一番話。
“孫女, 讓你擔負起這麼大的責任, 是爺爺的錯, ”老西涼王勉強睜着渾濁的雙眸看着她,“我有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和一個曾讓我滿懷希望的孫子。到頭來,我們梅家的興亡,卻都要維繫在你一個人的身上。”
她那時才十六歲,卻已明白了很多道理。
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爲了享福,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爲了承擔重任。雖然她屬於後者,她也毫無怨言。這一切早已是命中註定的。
無論梅成多無能,也是她的父親。就像她的哥哥,無論梅普變成什麼樣子,她也不會有一絲嫌棄。如果沒有了他們,她便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
她雙手握住欄杆,掌心感受着那股冰冷。
“陛下,陛下。”梅黛坐到牀邊,將手放在永德帝的額頭上輕聲呼喚。
梅黛無暇去關注這些事件的內幕,她終於得到了上位的機會。她害怕的人已經沒了。
他口中提到的濯兒,只能是蕭濯。可是永德帝廢黜了他,又要追殺他,在夢裡卻又如此親切。
原來永德帝是在說夢話。
梅黛從旁邊取過帕子爲他擦拭汗水,柔聲道:“陛下喝的酒有些多,睡醒了自然有些頭疼。”
背後傳來的聲音猛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永德帝好像醒了。
梅黛一驚,以爲永德帝是在說她,驚慌之間剛要下跪請罪,注意到永德帝仍然閉着眼睛。這才知道他還是在說夢話。
一天容易,一個月也行……但是人終究要露出自己真實的那一面。
“朕……方纔說夢話了嗎?”永德帝閉上雙眸,看似隨意地問道。
蕭濯已經被立爲太子多年,他就是下一任帝王,完全沒必要謀害他的父親,去爭搶一個早已屬於他的位置。
自她侍寢永德帝至今,永德帝還是第一次說夢話,難道是喝醉酒造成的。
梅黛心頭一緊。
也許那時的爺爺就已經未雨綢繆,開始考慮梅家的未來。
永德帝的額頭滲出了很多汗水,這個夢境似乎很讓他激動。
那時他對蕭濯應該還是喜愛有加的。
“濯兒……呵呵……我的兒子。”
到後面風雲突變,永德帝以賜婚招蕭濯回來,突然發難,將蕭濯廢黜,同時流放千里。據說是有人揭發蕭濯暗中以巫蠱之術謀害永德帝。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永德帝實情。
來不及思考永德帝話中的含義,她知道再這樣下去,永德帝肯定會醒來。她不能再被動地等待。
“哦,愛妃真知朕心。”永德帝瞟了一眼她手中的茶盞,接過來一飲而盡。
裴皇后不但儀態萬方,母儀天下。似乎還有一雙慧眼,能看出每個妃子心裡在想什麼。出於心虛,她想盡辦法避免和裴皇后照面。實在避不過,她寧可讓其它妃嬪出風頭,也不爭不搶。在後宮衆嬪妃中,她幾乎就做到了隱形。
這還不是全部,她還要表現出對這個男人的愛慕之意, 崇敬之意, 不能露出一絲對他的冷漠。
心頭幾番交戰,梅黛還是做出了決定。再猶豫下去永德帝就會注意到她的異常。
在當時的梅黛看來,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濯兒……待朕百年之後,這萬里江山……都是你的。”永德帝含含糊糊地夢囈着。
“賤人!你裝得好啊。”
梅黛恍然大悟,永德帝應該是夢到了過往。
永德帝忽然恨恨地叫了一句。
幔帳之內, 永德帝卻沒有喊她,而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梅黛鎮定了一下,盈盈轉過身來。臉上已回覆了她一貫的神色,嬌媚而端莊,靜雅又挑逗。
他爲何如此矛盾?
梅黛心生疑惑,輕輕移動腳步靠近龍牀,同時在旁邊的桌上取了一杯香茶在手。萬一永德帝突然醒來,她便可以藉口說爲他倒茶解酒。
永德帝猛地睜開了雙眸,緊張地環顧四周,待看到身邊的女子是梅黛,方鬆了口氣,將手放在梅黛的手背上道:
“愛妃,朕的頭好疼。”
“妾身陪在陛下身旁,聽到陛下連說幾聲口渴,便立刻起身爲陛下倒茶,”她將手中早已拿着的香茶遞過來,“正好陛下醒來,請用。”
見永德帝沒有看穿她的謊言,梅黛心中鬆了口氣,知道這件事是瞞過去了。她將茶盞放回,上了牀,將幔帳掖好,在永德帝身邊躺了下來。正待對永德帝說兩句話,卻發現永德帝又已睡着了。
當女兒的,既無法去指責父親的無能。也無力挽救哥哥日益加重的病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從爺爺的安排,進宮來服侍一個自己毫不喜歡, 年齡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
若是永德帝在清醒後,記得他在夢裡說過的話。她就不能瞎編。但若是告訴永德帝他說的夢話是什麼,萬一這些事情是她不該知道的事情呢。
爺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她皇室的禮儀,那時的哥哥梅普,可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整日胡作非爲,和父親一樣看不到希望。
她是爲了梅家而活,爲了保住梅家基業而活。
那時她就明白,有明察秋毫的裴皇后在,她很難迷惑永德帝。隱忍纔是首要的。
不知道爲何,哥哥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派遣信使過來送信。她唯一知道的消息,是父親梅成先是被西戎軍圍困在樂山城中,後面西戎軍又解圍而去。卻不知是不是蕭濯幫的忙。
哪怕是一瞬間流出的真實眼神,都可能會讓她失去永德帝的寵愛。她時刻在心裡告誡自己, 絕不能失誤。
兩年前她入宮之時,蕭濯已在北狄抗擊外族。那時裴皇后尚在,這是整個後宮她唯一懼怕的人。
知道父親平安,這就是個好消息。
接下來永德帝賜死了皇后,理由是母子同謀。
梅黛仔細觀察,見他呼吸勻稱,不似假睡,這才放下心來。畢竟永德帝喝了那麼多的酒,是沒辦法很快清醒的。
不過他口中的“賤人”到底是在說誰呢?不會是在說她吧?
若是在說她,那就很嚴重了。她自以爲得到了永德帝的寵愛,卻並不知道永德帝真正的心思,這樣很可能會將梅家推入萬丈深淵。
這件事看起來小,卻不能輕易放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