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女犯(2)
請把時間的車輪倒撥幾圈之後再來看吧:在一個水陸交錯的城市裡,在經過了長久的封閉而經濟驟然開放的年月,這麼一個日見鮮活、日見喧鬧、日見豐富多彩、五光十色的街市,對於一個還未完全脫去幼稚期的好奇而又生活單調的小女孩來說,那將意味着什麼呢?她的父親長期在外地工作,母親則是一家餐廳裡洗盤子的服務員。她在餐館裡站了一天,的確很累了。母親跟孩子沒有更多的話要說,更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孩子的課外生活。除了給她們飯吃,要她們寫作業之外,她不知道還要做些什麼。而母女之間也沒有建立起起碼的信賴感。家呢,單元房,一日日看膩了的陳舊的擺設,也許使這個充滿強烈好奇心的女孩討厭在家裡多呆。從書本上的知識來說,沒有文化的母親是不能指導她的;生活方面的知識呢,母親也絲毫不比外面的人更聰明些。那麼,種種的限制,單調的生活,對於一個有強烈好奇心、並不具備分析選擇能力而又想吞噬一切的小姑娘來說,還有比熱鬧的街市更具有吸引力的地方嗎?
答案是肯定的。
然而,不管怎麼說,那一天,她實在是耽擱的太久太久了。是小販攤上新掛出的紅裙子"咬"住了她的眼睛,還是從海外飄來的長筒絲光襪"扯"住了她的大腿?是小巧玲瓏的電子錶,是那白細小繩挑起來的乳罩,是小磚頭一樣大小的盒式錄音機,是鄧麗君小姐那纏纏綿綿的歌唱……太陽落了,天光漸漸暗下去,街燈很快就要亮了,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可憐的小女孩,想一想將要落在身上的母親的懲罰吧。可她還是流連忘返,不捨離去。此刻,她正睜大着好奇的眼睛,津津有味地和一個擺小攤的姑娘說話呢:
"你是七中的嗎?"
"嗯。你不上學了?"
"上學沒意思。"
"你媽願嗎?"
"當然願啦。我們家缺錢……"
"這些……都是你搞來的?"
"不。我哥哥在廣州搞的。你去過廣州嗎?"
那擺攤的姑娘僅比她大兩歲,雖然早就不上學了,知道的事卻比她多。她們是在幾天前認識的,僅僅是認識。路過的時候,說幾句話,打個招呼。在這條常走的街市上能認識一個做生意的人,她很高興。那姑娘要收攤了,她很主動地上前給她幫忙,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疊起來放好。手摸着那光滑柔軟款式新穎的女衫,她心裡陡然泛起一陣無名的激動。於是,她們很快地熟悉了。收完攤兒,當那姑娘邀她去玩的時候,她竟爽快地答應了,她是多麼不想回家呀!
雖然她天天在這裡路過,那些好心的生意人卻並沒有注意她,因爲她不是買主。然而這天黃昏,卻有人注意她了。災難即將臨頭,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就在那天更晚些的時候,她現那擺攤的姑娘竟然認識很多男青年(有年齡大些的,也有年齡小些的)。接着,在一條街的路口上,她和那姑娘被人有預謀地攔住了。那天晚上她沒有回家……
現在,當她坐在獄房裡,低着頭,默默地回憶這一切的時候,她冷漠地說:"那時候,我並沒有想學壞,也沒有學壞。"
可是,她出事了。在這片十分重禮儀廉恥的國土上,縱然是城市,一個女孩受人污辱也是大大的丟臉事。僅僅傳出這樣一個消息,就足可以摧毀她的一生!
一封急如星火的加急電報,把她的父親從千里之外的油田"拍"了回來。
這位終年在外的石油工人在家的時間是屈指可數的。家的概念,對於他來說就是幸福和溫暖。他在難得的假日中,家給予他的是女人的溫存和兒女的天倫之樂。他永遠不能理解這個僅有十三歲的女兒爲什麼會在放學之後不歸家?他一定是揍了她!一個暴怒的父親不可能給她哪怕稍稍多一點的安慰。籠罩整個家庭的是深重的讓人窒息的恥辱感……
可父親畢竟是父親,責任和道義使他下決心要把女兒帶走。帶她到他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個規模越來越大的油田,那裡是一個嶄新的天地。他知道,女兒在這裡是擡不起頭的。這種深重的恥辱感只有在新天地裡才能銷聲匿跡。那時,作爲父親,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