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城書柬(5)
望着小母親那焦躁不安的神色,小爸爸那手腳失措的樣子,我忍不住站起來,鼓足勇氣說:"孩子怎麼了?如果相信我的話……"
沉默,很長時間的沉默。
小母親氣沖沖地望着小爸爸;小爸爸怯生生地看着小母親,然後又一同把目光集中到孩子身上。嬰兒無力地趴在小母親的肩頭上,只是哭鬧……他們一定是很想退出去,可又不好意思。終於,"蛋蛋臉兒"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無端地罵了一句:"死人!"這才極其勉強地朝前跨了一步,猶猶豫豫地坐到方凳上來了。
"孩子多大了?"——我怎麼才能打消她的疑慮呢?
"五個月了。"回答吞吞吐吐,她還在猶豫呢!
"叫什麼名字?"
"方方。"小爸爸急忙插話,這又招了"蛋蛋臉兒"的白眼。
"噢,多好的名字,多俊氣的孩兒。"我近乎在討好了,討大人的好兒。"濟公"是決不這樣做的。"來,讓姨姨看看。喲,喲喲,不哭,小乖乖……"我十二萬分小心地聽診、檢查,細心再細心。可小母親的眼睛仍然像槍口一樣對着我!
"孩子是受涼引起的瀉肚,有點燒。一天拉幾次?"我不敢批評,只有小心翼翼地詢問。
"十五次!瘦多了。""蛋蛋臉兒"急急地說。
"綠屎,蛋花樣兒,挺稀。是吧?"
"是。"小爸爸說。
開了處方,我又以商量的口氣說:"最好減少餵奶的次數,多喂孩子些鹽糖水。喂時先放鹽,後放糖,鹽味和便飯一樣就可以了;糖不要擱太多,有甜味就行。一次也不要喂太多,一勺。兩天後再來看看吧?"
"行嗎?""蛋蛋臉兒"問。
"行,你放心。"我說。
"吃了藥能止住吧?"小爸爸跟着又問。
"不要緊,會好的。"我再次保證。
"你的孩子大了吧?""蛋蛋臉兒"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我的臉"騰"地紅了。
小兩口一前一後地走出診室。出了門,只聽"螺絲頭"小爸爸輕聲說:"濟公和她開的方兒不一樣。先吃兩回藥試試嗎?"
"試試?拿自己的孩子讓她做試驗?!""蛋蛋臉兒"沒好氣地嘟噥着,扭頭朝這邊的窗口瞥了一眼。然後,把處方一點一點地撕碎,又一點一點地扔掉了……
媽媽,聽了這話,我的心都要碎了!渾身的血直往上涌,肉都是蹦的!我不知道當時是怎樣離開診桌,又怎樣踉踉蹌蹌地追到門口的。等我看到了趴在"蛋蛋臉兒"女人肩頭上的那張粉團似地小臉兒,那雙微微有些凹陷的小眼窩時,才下意識地站住了……
媽媽呀,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孩子嬌貴,我知道,我理解。可我寧肯在自己身上扎一千針,服一萬片藥,也不願聽到這麼一句話!難道我只有拿別人孩子做試驗的心嗎?!我雖然年輕一些,可也是女人,是一心一意想使孩子早日康復的女人呀!
晚上,我沒有吃飯,也沒有拉燈,一個人獨獨地坐在窗前,心裡亂極了……月光悄悄地爬上了窗櫺,銀色的,像水一樣柔和的小圓點兒,斑斑駁駁地瀉進來。遠處,關帝廟上的獸頭變得艨朧,可怖了;街上,小販的叫賣聲也漸漸弱下來,彷彿大地也進入了沉思。只有新建的那座七層百貨大樓上的紅星分外醒目,熠熠放光……
正當我拉開燈,要給您寫這封信的時候,小高推門進來了。他的腳步很響,眼裡帶有喜色,一見我獨坐着,緒不好,馬上關切地問:"姐,你不舒服了?"
我搖搖頭,示意他坐下:"工作不順心。"
他默默地坐下。一會兒,又站了起來,很認真地說:"姐,你不能再這樣了。必須開拓自己的領域,自己的……""自己的"這三個字,他說得語氣很重,彷彿裡邊包含着很深的含意。
是的,這我知道:我需要有一個新的起點。可怎麼開拓呢?
他望望我,又說:"姐,到這一步,咱們都不容易。我敢說,你沒我吃的苦大。"
也許,我還不夠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