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永遠

比起在國公府受到的非人待遇,楚君鉞覺得他在林家受到的待遇簡直天差地別。

從國公府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早,他本來還想帶着容妍去街市間玩玩,哪知道容妍卻拉着他去買了些東西,轉頭要去封丘門大街。

“阿鉞,我……就進去坐一小會兒,你在馬車裡等我?”

林家與楚家門第相差太大,讓楚君鉞能夠理解並且接納林家一家人,不說這本來就有點爲難他,便是讓楚氏知道了,恐怕也不會高興。

楚家娶的是容家女,結的是容家親,而不是林家。

容妍是沒指望着楚君鉞能夠將林家當正經親戚來走動,只望他能在自己去林家的時候不加以阻攔並且能理解就好。

不曾想楚君鉞卻跟着她一起下了車:“我還想去瞧瞧你成長的地方呢。”

容妍:“……”

夫妻兩個一同下了車,東西由十一郎跟十二郎拎着,前去敲門。

前來開門的僕人瞧見容妍,這次沒有大呼小叫,而是規規矩矩的行禮:“見過慧福郡主。郡主請進,小的這就進去給太太通報。”一頭說着,自己一路小心陪着,又遣了個□□歲的小廝往後院去通報。

那小廝跑的飛快,他們才進了內院門,何氏已經迎了過來,顯然是未曾料到容妍會這會兒來,身上穿着家常襖子,匆匆而來,身後跟着數名丫環。

容妍內心忽涌起物是人非的感覺,她今日來的匆忙,又不曾提前派人來說一聲,倒有幾分勞師動衆的模樣,想到此節,腳下步子便有了幾分停滯。

何氏到得近前,驚道:“郡主怎的來了?”

容妍語塞。

她只是今日在義安郡主牀上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忽然之間便十分的想念何氏,想要回家看看,一時起意而來。這念頭從婆家出來的時候都沒有,因爲不確定能在國公府呆多久,只想着抽時間自己悄悄兒過來一趟。

還是楚君鉞瞧見她面上一閃而逝的黯然神色,代她回答:“林太太不必驚慌,從國公府裡出來,我原想着帶阿妍出去玩玩再回家,只是她想回來看看,我們便過來了。”

何氏聽到這話,更驚慌了。

“郡主過來,公主可知道?楚夫人可知道?成了親的人可不興到處亂跑!”

容妍心裡難受,雖則知道她向來就是懦弱性子,顧忌頗多,問這話也是爲着她好,可是這一刻還是心中難受,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往房裡走:“阿孃穿的也太單了些,回房加件衣裳吧。我們來的匆忙,阿孃可別受了寒。”

這聲“阿孃”叫出來,何氏慌忙去瞧楚君鉞,似生怕他不高興,見楚三郎並無意外或者惱怒的神色,又強笑着解釋:“這孩子是習慣了,要叫乳孃的,日後可不能胡亂叫了。”

容妍呆了一瞬,才勉強笑道:“阿楠可在家?我找阿楠還有事兒呢。”

“在的在的。”何氏忙道,又吩咐了丫環:“快去請大郎過來,就說郡主跟少將軍來了。”

林楠這些日子都在家裡,從國公府參加完喜宴之後便未回書院,先回了家中,準備過幾日再回書院,猛聽得丫環來報,忙收拾停當了過來。

因着楚君鉞前來,倒不方便在何氏院裡待客,林楠便陪了楚君鉞去了前面書房,容妍牽了何氏的手去房裡稍坐。何氏問了些她婚後如何,婆婆如何之類的。倒是沒問夫婿如何。

這門親事是楚君鉞自己求來的,又等了這麼多年,而且他又肯陪着容妍來林家,本身便很能說明問題。

母女倆坐着聊了會兒家常,左不過是林碧雲林碧月的婚後生活,家中店鋪收益,以及林楠的功課,都是些家常瑣事。

容妍心中有事,要去前院書房尋林楠,只道是尋了明師,想問問林楠願不願意前去學習。

林楠的前途,乃是何氏心中第一等的大事,自然極爲高興,自己將容妍送到了院子門口,又要吩咐丫環們整治酒席,好歹今日是回門之日,哪怕容妍是從國公府過來,於何氏而言卻又是極爲暖心之舉。

容妍阻止她的行動,只道:“才從國公府裡吃飽了出來,正在消食呢,若吃的太飽回去倒撐着了,晚上又睡不好了。”

何氏只得作罷,眼瞧着她帶着丫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兩進院子之間,這才惆然回去。

容妍到得書房,楚君鉞與林楠正聊些時事,氣氛頗有幾分融洽。別看楚君鉞是武人,但看人待事比之整日在書院裡的書生林楠,又要開闊許多,哪怕於時務上,這幾年在京中跟着今上辦齹?,也老辣許多。

林楠空有滿腹文章,奈何於庶務之上並不太通,正好遇到了能請教的人,楚君鉞雖不是個熱忱的性子,但對林楠的請教還是儘量細心解答。

容妍在窗前出神聽了一會兒,引了她前來的丫環要通報,被她擡手製止。聽得屋內語聲漸稀,她才推門進去,一笑。

“你們倒聊的契合。”

楚君鉞沒說什麼,林楠先自起身迎她:“阿姐怎不在後院多待一會兒?我還吩咐了廚下整治酒席,要陪少將軍喝幾杯。”

倒引的容妍直笑:“阿孃方纔說了要讓廚下準備席面,我給推掉了,你怎的還吩咐,我只是想起幾句話要來問你,酒席就算了,讓廚下熄了火吧。”

他們是晚飯之後從國公府出來的,此刻林家也已經過了飯點,大家都是晚飯之後,倒不必非要弄一桌席面來一示客氣。

原是用不着這些虛禮的。

林楠吩咐了丫環去廚房傳話,教竈上媳婦子別做了,這才問起容妍來意。

“我過來就是有件事情想問一問,我離開上京城都幾年了,姜家那件事情怎麼樣了?方纔阿孃問起,我只說給你尋了位好先生呢。”

林楠苦笑:“此事倒不必再瞞着阿孃了,前兩年她已盡知,倒是哭了一場。我看着自那之後,她倒對家中生意上的事情多費起心來,也不知是不是想着要跟姜家一爭高下。姜家又不止一家,還有姻親,最好的便是皇商沈家,沈家那位嫡子阿姐也認識的,我只盼着自己一舉高中,能慢慢報了此仇。”以前倒真是這樣想的。

不過容妍回來了,他倒似吃了定心丸一般,忽然之間便平靜了下來。

雖然姐弟名份不在,她連姓也改了,可是林楠倒是堅信她不會忘記他這個阿弟,以及家中諸人。

從小就牽着手長大,到底比之別人更瞭解一些。

容妍一笑:“你只管用心讀書便是,此事往後便交給我吧,但有消息我便着人遞話給你。”

自她回到上京城,便沒一刻消停,現在總算該忙的都忙過去了,也是時候清算清算舊帳了。

林楠至爲感激,心中又有愧意:“原本此事……與阿姐無干的,應該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事情,只是都怨我太過無能。”至今除了讀書,旁的倒什麼都不會了。

容妍拍拍他的手:“你這是胡思亂想做什麼?!”不防被楚君鉞默默伸出爪子來,將她的手拉了過去,阻止了他們姐弟倆雙手親密接觸。

容妍:“……”現在再阻止,難道不是太晚了嗎?

他們可是從小手牽手長大的!

倒惹的林楠啞然失笑。

辭別何氏及林楠夫婦,容妍坐在馬車裡再一次回望這熟悉的宅子,只覺這曾經熟悉無比的宅子今日卻透着陌生之意。

馬車轔轔,容妍不無惆悵的發現,有些時光,是真的回不去了。

或許人的一生就是永遠行走在路上,要路過很多的風景,要接納很多的人,要與很多人甘苦與共,可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想要回到那段時光,卻永無可能。

她在林家的十幾年歲月,算得上幸福平安,何氏溫婉,林楠貼心,林碧雲與林碧月總歸都很不錯,沒有姐妹間你死我活的爭鬥,也沒有決裂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都是尋常瑣碎的小事,一點點累積起來,成了溫馨的家。

曾經在離開林家的無數個夜晚,她午夜夢迴到林家小院,多少次想着要回到心心念唸的家,見到思念已久的家人,再續過去的溫馨生活,卻原來不能夠了。

或許,她從來都想要的只是一個能讓她停下腳步的地方,能夠將生活的根牢牢的紮下來,結出枝繁葉茂的果實,能夠讓她不再恐慌於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那種心底裡的恐慌,是誰也不能夠體會了解到的。

只有在她自己用心生活,感情上有所牽掛,生活中用盡全力的付出之時,才能感覺到腳踏實地的活着,而不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她想,林家她還是會來的,可是這裡卻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哪怕國公府,那也只是個陌生的所在,遠遠談不上熟悉以及留戀。

有時候她都在想,她的孃親義安郡主是個幸福的人,她能夠沿着一個點走,最終又走了回來,住進原來的院子裡,坐在原來的妝臺前梳妝,甚至連蕭怡自己也感嘆:“如果不是有阿妍謙兒三個,我都懷疑自己從來就沒離開過這個院子,一直在這裡生活。”

最幸福的是,她身邊所依賴的感情,半點沒變。

她從小一直依賴的那個男人,一直在她身邊。

容妍將自己整個的偎進楚君鉞懷裡,在初冬寒涼的夜裡,她問了句傻傻的話:“阿鉞,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風景?

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歸宿?

雖然時光一直在流轉,這世上並無永恆不變,可是面對着生活之中親情之上的鉅變,身份的鉅變,生活的鉅變,這一刻容妍忽然退縮,無限傷感,她想要身邊能夠有個抓得住且一直不會改變的感情或者人,來安慰她在這場鉅變之中恐慌的心靈。

“傻丫頭,我肯定會一直在你身邊,老了死了化成白骨,咱們倆都會永遠在一處!”

楚君鉞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彷彿是感知了她心中的不確定,這句話說的堅定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很多年以前,國家的計劃生育很緊張,老家有不少女孩子因爲是第二胎或者第三胎,被父母轉手送人,再努力生兒子。後來有的女孩子回到了原來的家,有的則沒有。

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的女孩子,四五歲七八歲的都有,甚至更大一些得知真相的。

有幾年,我曾經仔細觀察過這些重新回到原生家庭的女孩子們,發現這些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性格之上的改變因爲我親戚家就有這樣的女孩子不止一個,然後……對於這些孩子來說,成長必然是艱難的,特別是心靈上的成長。比一直在同個環境裡生長的孩子的心靈成長要艱難百倍。

很多人可能沒辦法有真切的體會。比如一個孩子,長到四五歲六七歲,忽然被告之——你不是我家的親生孩子你是誰誰家的,那個誰誰肯定是這個孩子原來意識裡的親戚家的長輩,忽然之間就成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然後被送回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適應與不適應,願意與不願意,從來不是孩子能夠決定的,都是大人們自行決定。

吃飯睡覺穿衣……生活瑣事可以適應,可是感情呢?

感情要如何適應?

這雖然是個溫馨治癒的故事,可是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個傷感的故事,對於何氏,對於義安公主夫婦,對於容妍更是。

每個人在容妍被寄養,又迴歸原生家庭的過程中,或多或少的都會有感情之上的創傷,何氏如此,蕭怡如此,容妍尤甚。

所幸的是她有個成年人的靈魂,這才能一路忍下來,一路笑對這一切鉅變,還能……不放棄的愛下去,付出下去。

但這並不表示,她心中沒有傷感,沒有惆悵,沒有恐慌……她只是強壓下來而已。

這是本卷最後一章,剩下的一卷裡,將是老天對她的補償,對她所有愛的付出的甜蜜補償!

下一卷,就是本文最後一卷,最甜蜜的一卷,然後……再加番外,此文就全文完結了!

多謝大家不離不棄!

ps:番外可以點單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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