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錦，運動員的水好像不夠了。”
“我去拿。”她起身飛奔而去。
“西錦，還有毛巾也沒了。”
“知道了。”聲音消散在風裡。
“還有什麼事們？”
“沒了沒了，你暫時休息會兒吧。”
一個早上，西錦奔波在紅色操場上。烈日直射在她黑亮的頭髮，燒地她眉毛髮燙，衣領外翻。她黑色矯健的身體，如蝴蝶般飛躍在操場中央。帶着遊離。
也帶走了一個目光。
江憶寒看着奔跑的西錦。心中五味雜陳。
“西錦，張純意外受傷，參加不了稍後的跳遠比賽了。”
西錦眼中滿是擔憂。“他沒事吧？”
“沒事，已經在醫務室了。但是沒人蔘加跳遠……”
“我去找人。”西錦喝了口水，起身準備離開。
朱莉趕緊攔住她，“這個時候還上哪兒去找啊。班裡都沒人了。”
“我去碰碰運氣。”
朱莉看着臉上因爲曝曬出現紅暈的西錦，心中滿是憂慮。
西錦趕去教室。臉上神色掩飾不住地焦躁。
正垂着眼瞼，她眸光一閃，看到了高個子沈東。腦子不停翻轉着，下一秒，她已攔在了沈東面前。
“求你一件事。”西錦輕輕喘氣，眼神直逼向沈東。
沈東是班裡有名的“壞學生”，桀驁不馴，從不把人放眼裡。因爲出生於富豪家庭，班裡老師和學生對他也是不即不離，生怕得罪了這位“祖宗”。
沈東一看是西錦，嚇了一跳，隨即神情卻是一臉的不屑。“幹嘛。”
西錦的臉頰依然紅如晚霞，勉強撐起笑容回答他，“張純受傷，沒辦法參加比賽。能請你……”
“不能。”沈東未等她說完便自顧自地往教室方向走去。他纔不會對這勞心勞力的運動會感興趣。
西錦再次攔截住了他。“就算是爲了班級的榮辱，你也該參加下比賽。”
“班級的榮辱有你西錦就夠了，不差我一個。”
“我拜託你，請你幫幫我。如果缺席，班級就會被扣分，我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沈東完全不想理會西錦，這個在平時沒有和他講過一句話的女生。他一直不喜歡這些人，覺得這些人在裝，裝腔作勢。什麼班級榮辱，什麼集體精神，這些都與他無關。他要做的，就是混沌度日，混到畢業。
“雖然平時沒多少交流，但我知道你也不是個無情的人。現在需要你的幫助，請你幫幫我吧。”
“找別人啊。”沈東有些不耐煩地朝她吼道。
西錦眯起了危險的眼睛。可理智卻一再地告誡她，不該再使用意念控制人的心智。這樣做不但消耗勞力，最終也不是個辦法。她垂下了腦袋，沒了主意。
最終，她還是妥協了，無奈輕輕說了句，“打擾了。”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沈東旁邊的胖子林立洋不經意間說道，“看這西錦還挺拼命的，平時這麼孤傲冷豔對人愛理不理的樣子，沒想到這次這麼放下身段求人。對了，你不是很擅長跳高的嗎，幹嘛不去玩玩呢。”
沈東冷眼撇過林立洋，冷哼一聲，道，“誰要參加什麼破運動會，有什麼好比的，浪費時間。”
“對，讓西錦自個兒找去吧。估計到比賽結束都找不到。咱們班就那跳高水平，看着都想哭了。”
沈東怔了怔，看向西錦消失的身影，睫毛微顫黑亮。“真的找不到人了嗎？”
“你看着吧，她絕對找不到。”
果然——
繞了大半個學校，西錦一個一個找自己班的學生，一個一個問，一個一個求。最終仍是兩手空空又繞回了教室。
“看，西錦又來了。”
此時的西錦，以往動人的雙眸，此刻滿是疲憊。她清麗冷然的氣質，因爲焦躁不安，浮上了落寞的氣息。她屏息地走入教室，坐回了位置上，緩緩舒氣。
時間彷彿靜默了。
沈東莫名地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憐惜。
以往的西錦，在外人看來，和今天真的是大大不同。西錦孤傲，總是一副看盡天下事的姿態面對着學生，刻意和學生保持距離。每當有學生試圖與她親近，她總是冷冷迴應，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總是高人一等，無人能進入她的世界，她也拒絕着任何人進入她的世界。
這樣的女生，真是讓人討厭的。誰會喜歡如此高傲的人。
可是今天，西錦彷彿褪去了華麗的嫁衣，穿上了平民服飾，爲別人奔波勞碌，盡心盡責。她絕美的外表下，開始摒棄以往冷漠看淡世間一切的樣子，換上了憂愁着急和難過的神態。和平常人無異。
這樣的她，竟然真的有些讓人憐惜。
沈東跳下桌子，往西錦方向走去。
“喂，你還沒找到。”
西錦睜開雙眼，迷迷糊糊地回答他，“大家都不願意，都說自己勝任不了。”
“運動會只是班級加分，運動員又沒什麼好處。誰會這麼拼命。喂，你幹嘛這麼拼命。”沈東覺得奇怪。
西錦睜着邪魅的大眼，目光靜靜地在他面容上流淌，脣角卻彎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她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說，“好像找到了什麼可以依靠的東西，想把一件事情做好。雖然是毫無意義，但心中總覺得，能完成一件事便覺得很踏實。以前所做的，都是爲了自己，只想着自己。只有爲了我自己，纔會……纔會不擇手段。而現在，我居然會爲了別人去拼命。這種感覺完全不一樣。我真喜歡。”
“我真喜歡爲別人付出的感覺，就好像有了存在的意義。”
沈東沉默，半響，回答，“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幫你。”
西錦的眼眸忽然亮了起來。“真的嗎？你要我答應你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
沈東尷尬地摸摸鼻樑，輕吸了一口氣。“如果我去參加比賽，你就答應做我女朋友。如何？”
西錦愣住，怔怔地望着沈東，訝異道，
“你……”
“幹嘛，你爲什麼這麼驚訝。你有男朋友了？”
“沒有。”她垂下了眼瞼。
“沒有就當我女朋友啊，我有什麼配不上你的嗎？”
西錦搖頭，忽然輕笑出聲，“相信我，你不會想要我這樣的女朋友的。可能到時候害怕都來不及，還是換個吧。”
“不，我就要這個。”他居然賭氣地像個大男孩。
“我年紀比你大。”大出不知道多少倍。“而且，我性格很差，對人很不友善。”
“原來你也知道。”沈東藉機調侃。“反正不管，你就說你答不答應，等你一句話，我馬上出現在比賽現場。”
“答應啊。”西錦漫不經心地迴應道，眼瞼上的睫毛彷彿在跳舞。“爲什麼不答應。”她很自信對付這些小屁孩，如果知道她的身份，肯定嚇得屁滾尿流。既然這個孩子想和她玩玩，那她也只好犧牲點時間，和他奉陪到底了。
沈東露出了開心的笑臉。他其實並不是喜歡西錦，只是想嘗試，得到高高在上的西錦，是何種感覺。或許西錦會愛上他，欲罷不能。他覺得，甩了西錦，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想到這裡，他竟然振奮了精神。
畢竟還是個孩子。
沈東出現在了操場上。
朱莉驚訝地望着跳遠區內輕鬆躍起的沈東，不敢相信。“你真的請到沈東了？太神奇了吧。他是怎麼答應你的？”
西錦狡黠一笑，回答，“我自有辦法。”
班主任拿着運動員名單急匆匆地跑來找西錦。“西錦，稍後是女子5000米跑，你去幫一下運動員，在終點做好安全措施。”
“好的。”西錦接到任務，隨即看向名單。“又是趙安安跑啊。”
“是啊，趙安安早上跑完3000米，狀態非常不錯。這次5000米，肯定也非常好。”
“我們去看看她。”
趙安安扎着清爽馬尾，在起點做熱身運動。
西錦動用意念，將趙安安的思緒牢牢鎖定。她灌輸着，你必須跑完整個比賽。趙安安下意識地接受了訊息，表情變得異常冷峻與堅定。
隨着槍聲響起，女子5000米跑正式開始。
跑道旁邊聚集了一大批觀衆，紛紛吶喊助威，好不熱鬧。運動員們面容隨着步伐起伏，專注地飛奔在跑道上。旁邊的聲音卻是充耳不聞。
西錦的目光緊鎖在趙安安身上，她保持領先位置的模樣讓她心情不自覺綻放。她終於露出了笑臉。
目光不經意間，掃向了看臺處的方向。
江憶寒，正默默地注視着她，目光從未在她身上移開過。心臟從驚痛中緩了一下。江憶寒，彷彿穿過了無數的阻礙，將目光傳達到西錦身上，
好遠，又好近。
西錦怔怔的，眸光似有什麼在閃爍。原先的笑容，顯得越來越蒼白，越來越失色。良久，看到奔波着的人羣和身側的吶喊，她彷彿找到了支撐點，笑容變得鮮明。她轉回了目光。
江憶寒心中一痛。胸口彷彿被重錘狠狠的砸下，血腥氣翻涌在喉嚨處。現在的她，似乎很好。他露出了苦澀的笑意。
原來她一個人，也可以爲班級做這麼多事。當他聽到她是A班領隊時，他又驚又喜。驚是如此生疏的西錦，居然會這麼接地氣地爲班級做貢獻。喜的是，她終於在慢慢改變，變得更像人，更適應活在人的世界裡了。
可他又吟吟感到不安。那麼，她是不是不需要他了。
他的手指，忽然有些僵硬。
她在爲別人……
似乎也可以做得很好……很好。
“最後一圈半了，我們去和趙安安陪跑吧。”西錦建議。
朱莉點頭。
兩人火速趕往趙安安奔跑的線路。
趙安安感到一陣眩暈。身體裡似有什麼在翻滾着。她的臉上呈現痛楚的表情，嘴脣蒼白地越加明顯。然而，她腦海中竟不斷有話語傳遞着給她，叫她跑下去，跑下去。
她感到一陣疼痛。胸口似有什麼在積壓着。雙腿費力地如機械般顫動。她的臉色漸漸蒼白透明,睫毛漆黑濡溼.。渾身冰冷的着,彷彿凍僵了一般,，顫抖。她感到呼吸一陣急促，西錦驚豔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她腦袋一沉，身體傾斜，一陣抽搐。身後的運動員趕超過了她。她支撐不住，在僅剩的50米，跌倒在地。眼前一片昏黑，失去了意識。
“趙安安！”西錦大驚失色，衝上去抱住她。
她的身體冰冷地打着寒顫。
西錦清晰地感到了她的顫抖。
“趙安安！你醒醒。”
衆人圍了上去。西錦不停搖晃她的身體。班主任和教導主任迅速趕到，將趙安安抱起，往醫務室方向跑去。
“去叫救護車！”班主任頭也不回地交代西錦。
西錦看了眼朱莉，朱莉迅速撥下了救護車的號碼。
一切來得太快。
彷彿跌倒路口，醒來時，發現所有的十字路口重重疊疊，讓人恍惚。
西錦心中隱隱不安。
她火速趕到醫務室看趙安安。
醫務室的醫生說道，“趙安安來例假，本來就不該參加這種長跑，再加上她的心臟不好。所幸及時救助，不然連命都要沒了。”
西錦聽到後，心猛然墜落至萬丈深淵。她顫抖着雙肩，重心不穩地靠在了白色牆壁上。緊咬下脣，陷入深深的自責。
趙安安一直拒絕參賽，原來就是這個原因。而她竟然忽略了這個原因，強加給她要堅持跑完的意念。
原來……她又傷害了一個人。
西錦啊西錦，你傷害的人還不夠嗎。
西錦顫抖地閉上眼睛，淚水如河流般蔓延過她蒼白的面頰。
爲什麼……怎麼做，都是錯。
她的睫毛在顫抖。
爲何你總是這麼害人。你難道真的忘了你活在這個平凡人的世界。你和這裡的人都不一樣啊。他們都是凡人，經受不住你的控制。你爲何還要強加思想給他們。
西錦，你怎麼能這麼狠。害了韓子軒不
夠，還想多害一個人。你真的是蛇蠍女人嗎。
她的心，逐漸感到了一陣痛感。
她輕輕地啜泣，埋首在雙膝裡。
她不停地顫抖，冰冷得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鳥。
操場上仍是一片熱鬧，醫護室裡，安靜地只有等待。
一塊麪紙送到了西錦面前。西錦睜開了被淚眼模糊的雙眸，望向來人。
沈東抽了抽鼻子，尷尬地將面紙塞到她手中，說道，“沒想到你會因爲同學生病而哭，和你平常冷漠的樣子真是大相徑庭。差點認不出你了。”
“都是因爲我。”她似在喃喃自語。
“什麼？”沈東沒有聽清。
淚水無聲地在臉頰滑落。“都是因爲我，才害得趙安安變成這樣。”
沈東皺眉，“喂，關你什麼事。女生……這種事情難免的。又不是你逼迫她參加。”
“就是我逼迫她參加的。”
“不是啊，你只是勸說她參加，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她肯定不會參加的。所以，這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不顧身體，非要參加的。”
沈東不懂。
西錦冷冷地盯着地板。心中默唸，就是她非要用念力讓她參賽。就是她讓她無法說出自己的傷病，是她害了她，如果趙安安出了什麼事，她一定不會原來自己。
“你只是爲了班級，再說這樣的意外在所難免。你不要自責了。”
西錦依舊蹲着，沒有任何反應。
“喂，西錦，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比賽還得繼續。你總不該坐在這裡一直自責吧。你不能因爲小小的失誤而放棄這次的比賽啊。”
沈東的話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裡。
西錦擡起了雙眸。望着天空空蕩蕩的雲層，怔了怔。“等比賽結束了，我再來看她。”
沈東露出了笑臉。“對嘛，這纔是傳聞中的西錦啊。”
傳聞中的西錦。
一直是堅強冷傲的。總是淡淡地迴應着別人的熱情。總是那樣高傲地俯視着他們。
總是疏遠的，總是不合羣的。
像個異類。
——
“小錦，趙安安怎麼樣了？”朱莉緊張地問她。
“已經在送去醫院的路上了，班主任老師在陪着她。”西錦眼神示意她不必擔心。
“那就好。”
“接下來就是萬衆矚目的接力賽了。這可是凸顯班級榮辱的關鍵一戰啊。”班長萬路提醒西錦。“現在班主任不在，就只有你能掌控局勢了。”
他將一個重任壓在了西錦身上。
西錦陷入沉默，眉宇間透着深不見底的愁。她疲憊地擡眸，朝萬路和朱莉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
她有些疲憊了。好想甩手什麼都不管了。她咬牙，提醒自己，撐過去，就解脫了。
“接力賽的運動員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人數已經齊了。”
“運動員還需要些什麼？有沒有一一問過了？”
“已經問過了，說暫時不需要。”
朱莉開始報參賽的名單，“男生組，王雷，夏進，張強東，李林。女生組，林珊珊，莊思思，許默，範依依。”
廣播裡響起帶運動員入場的通告。
“我帶他們進去了。”西錦接過名單，走在最前端。
這是她第一次，爲了某件事，爲了與自己無關的事拼命去做。說實話，她不解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就只是……想做下去。
找不到理由。
江憶寒的身影一直跟着她，追隨着她，飄到好遠好遠。他的視線不敢離開她的身影，怕一不小心，她又會消失不見。
因爲現在的西錦，好似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她是個體，有獨立的靈魂。
“請各運動員到自己的跑道上做好準備。男子接力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西錦帶隊，將一個一個運動員分配好。
“加油，成績不重要。”她說。
她的笑容被吹散在風裡。
比賽開始。
西錦的目光跟隨着在跑道上風一樣的少年們，內心激動地忍不住大喊。“加油，加油！”沈東不自覺地跟上她的步伐，陪着她一起喊着“加油”。
腦中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事，只有扯着喉嚨喊加油，所有的情緒激情全部在此刻發泄，渾沌的腦袋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運動員們揮灑着汗珠，像是奔跑在空曠的草原上，自由……
無憂無慮……
比賽結束，A班小組賽第一名，直接晉級決賽。
A班同學興奮地跳躍起來。
“接下來是女子接力，大家不要放鬆警惕。”
“思思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
“加油。”
“……”
運動員的臉上帶着紅暈，像燃燒的朝霞般耀眼。臉上的汗水帶着掘強的衝勁，閃耀在跑道邊上。
西錦的心，跟隨着飛舞起來。
如八音盒上的芭蕾舞者，翩翩起舞。美輪美奐。
忽然——
許默一個重心不穩，跌倒在地。身後的運動員們瞬間趕超過了她。
“許默！”
她們飛奔着朝許默跑去。
許默試圖爬起來，可右膝上越來越明顯的紅色血漬在她雪白的大腿上越加明顯，甚而觸目驚心。
“你還好嗎？”西錦關切地問。
許默搖頭，難過地垂下了眼瞼。
“退出比賽吧。”
“對不起。”
“身體要緊。比賽不重要。”
幾人僵持着，待看到那些人奪得勝利的喜悅時，有一股淡淡的失落在心頭崛起。
比賽結束了。
“沒關係，你很棒！”西錦拍拍她的肩膀，露出笑臉。
許默突然睜大眼睛，訝異地看着西錦。
下午的陽光溫暖明媚。
照射在心房上，有點點的暈染開始擴散。
終於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