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學校的晚自習是從六點半到九點,共三節自習課,學生們除了附近離得近的大多數都是住校生,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午放完學後是學生返家的日子,星期天下午再返回學校上晚自習。學生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學校度過的。一直以來範皊內心裡都想着住校的生活,只是每學期開學的時候,學校要額外收八十塊錢的住宿水電費,範皊始終無法問家裡要到這筆錢。只能每日裡風裡來雨裡去地來來回回走上好幾道。

這日的第二節晚自習因值日老師未來查班,同學們學習的學習,搞小動作的搞小動作,講話的講話,班長不斷地提醒着不要講話。同學們依舊裝聾作啞般處於失聾狀態,教室也一直處在鬧哄哄的氛圍當中。

範皊剛一口氣看完一本從別個男同學那裡借來的武俠小說,正有些頭昏腦脹的,見前桌褚晴麗正往旁邊二組的龔敏桌上扔了一團紙團,龔敏快速地拆開紙團,很快又伏下頭在寫着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將本子寫了字的那一頁撕了下來,揉成一團,扔給褚晴麗,褚晴麗抻開紙團看了一下,也伏着頭寫字,很快她也撕下那頁寫有字跡的本子,折成一小團扔向龔敏。範皊正自奇怪,她伸手拍了拍前桌的褚晴麗:“你們在搞什麼名堂?”

“沒做什麼,在討論一些習題。”褚晴麗沒有回頭,範皊卻看見她的耳根都紅了。

範皊卻突然想起褚晴麗前兩天下午在橋洞裡問她們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她隱隱感覺到褚晴麗有什麼事情瞞着她們沒有說,再看她現在的行爲以及通紅的耳後根,她大概猜出了點什麼。懷春的少女果然扭捏。

“範皊,你快看,這首歌詞好有意思。”同桌卜俐的桌子下面的抽屜裡藏着一本專門抄歌詞的日記本,日記本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明星貼紙,尤其以港臺娛樂圈明星的爲甚,還有最近各大電視臺節目播放超火的《射鵰英雄傳》以及《流星花園》等電視劇。範皊看了眼她手指着的那首歌《我不是黃蓉》。再看看裡面的歌詞,好像是有那麼點意思,範皊不由地笑出了聲。就在這時吵鬧的教室突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只見卜俐迅速將日記本合上,放進抽屜裡面,範皊條件反射地坐好,微微擡了擡眼皮,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站着一個身影,她猛然間擡頭一看,居然是副校長。她頭皮一陣發麻,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着。她慌忙低下頭,咬了咬嘴脣,從課桌的抽屜裡拿出作業來寫,就在這時,副校長敲了敲範皊面前的桌面,範皊頂着發麻的頭皮惶恐地擡起了頭,卻見副校長向她們伸出手。卜俐礙於老師的威嚴極不情願地從抽屜裡將日記本拿出交到副校長手中。副校長面無表情地瞥了她們兩個一眼,翻了翻整本日記本後又將日記本往地面上用力一摜,日記本是密碼解鎖的,邊上都是圍着一圈塑料,那塑料一摔就爛,他又往日記本上面踩了幾腳,只聽見咔嚓幾聲,那些塑料全都被踩碎。全班同學鴉雀無聲地看着這一幕,範皊和卜俐將頭低的極下,範皊感覺被同班同學看的臉皮發熱無地自容,她看了眼身旁的卜俐,她亦是滿臉通紅,有些心疼地瞄着那本被摔壞日記本以及上面出現的大腳印。

“破爛玩意”輕蔑聲音自副校長嘴裡吐出,隨後他又從教室後門離開。

等校長走遠之後,卜俐輕輕地將日記本撿了起來,她輕聲嘀咕道:“這是我借的別人的,都怪你,笑的那麼大聲。”她眼眶微紅,慢慢地站起身回到座位上。

聞言,範皊心裡有些愧疚,她輕聲道:“對不起……”

卜俐如若未聞,一節課都沒有再說話。

每星期一次的體育課是少年學子所最期盼的,從剛開始的集合到全班八百米的長跑;然後是跳沙堆;接着是一百個男生的俯臥撐以及女生的仰臥起坐,最後纔是自由活動時間。男生們就像是剛脫牢籠的野獸,籃球場成了他們搏鬥的戰場。而女生卻被沉靜取代了小學時的那份活躍,她們不再跳繩,丟沙包,踢毽子,她們似再也跳不起來,也不願意再跳。她們會一夥人圍着籃球場,時不時地爲場上每進一個球而喝彩,也會爲每落一個球而嘆息,她們的喝彩聲裡有鼓舞,有激勵,更有一種青春年少的振奮人心,爲了那一聲聲喝彩聲,爲了能夠進更多的球,爲了能夠引起心儀的那個女孩多看一眼,場上的球員們只會更加賣力地進球,他們汗如雨下,那卻也不僅是汗水,更是青春期揮霍不盡的荷爾蒙。

時爾會有三三兩兩的女生聚在另一邊說話。女生的友情來的最是莫名其妙的,她們會因一次偶然的同仇氣愷而成爲朋友,也會因無意識的一句話而暗自較勁導致最後的決裂。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搬弄事非便多少成爲了這天性中的一種本能。範皊也是愛八卦,但她的八卦也只對褚晴麗說。褚晴麗最近迷上了現代詩歌尤其是徐志摩的詩。

她坐在臺階上,旁邊坐着卜俐和她,褚晴麗手中拿着的是她哥哥的高中語文教材書,她在爲她們朗誦《再別,康橋》。詩很美,意境很悠遠,範皊聽得有些入迷。有輕笑聲從身後傳來:“你們居然喜歡徐志摩的詩歌?難道你們不知道徐志摩是渣男?”

說話的是同班同學葉紅梅,葉紅梅高挑的個子,秀氣的五官,嘴角微微往上翹,帶着與生俱來的刻薄。她素來與褚晴麗不和,她們不和的原由可追根到小學四年級。範皊小學三年級留級那一年她們三個就是同班同學了。葉紅梅外公家便與褚晴麗家是同宗同族,論輩份來講葉紅梅還得稱呼褚晴麗一聲姑奶奶。由於這層關係,小時候的褚晴麗和葉紅梅關係還是很好的,兩人經常會一起玩耍,一起上下學。直到上了小學四年級第一學期期末結束的時候,她們的關係似乎一夜之間就降到了冰點。那時範皊不大愛與人說話,只是聽人說起過,事件的起因還是因爲一張獎狀。

褚晴麗從小學幼兒園起就一直是老師眼中三好學生的典範。她除了學習成績好,思想品德及身體素質各方面都好,家裡牆面上的獎狀也是每學期一更新。四年級上學期期末結束去拿報告冊的時候,老師一併將期末試卷也下發給同學,希望同學們對自己的成績有一個認知態度,假期的時候不要鬆懈學習。試卷發下來時,葉紅梅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兩門成績居然都比褚晴麗高出兩分。可是等到發獎狀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被評上“三好學生”,而分數比她低的褚晴麗卻被評上了。她看着褚晴麗手中的那張獎狀,心裡非常氣憤,於是偷偷地跑去班主任老師面前理論,質問老師是不是寫錯了三好學生獎狀上的名字?然後老師認真地給她講解了一翻哪三好,他說三好學生不是一次兩次成績排名前三的學生,它不僅僅是每門功課成績都要好,而且還要品學兼優,身體素質各方面都優秀的同學才能夠被評爲三好學生。很顯然,老師的這翻話並沒有說服她,反而讓她越覺得老師的偏心,她從不覺得自己哪方面輸給了褚晴麗,反而是褚晴麗奪走了那張本該屬於她的獎狀。自此之後,每逢聽到有人說褚晴麗好的時候她便要挖苦一翻。

“管他渣不渣,又不嫁他。”褚晴麗一直都處在有葉紅梅的地方她就儘量避免在一起,省得和她發生口角衝突,但她也決不是逆來順受的脾氣。

葉紅梅譏笑道:“你纔多大,就想着嫁人的事,害不害燥?”

“你又多大,就想着當人媽了?昨晚菜裡的蘿蔔放多鹽了吧?”懟她的是範皊。

葉紅梅有些出乎意外有人會爲褚晴麗出頭,挑眉冷笑:“怎麼?你也吃多了昨晚的鹹蘿蔔?”

“不好意思,我不在校吃飯,也從不亂吃東西。”範皊回懟道。

“哦,敢情你吃的是青天白日裡的天風啊。難怪周圍瀰漫着一股涼颼颼的氣味。”

範皊聽出葉紅梅言外之意是罵自己假清高地說風涼話,剛要回罵過去,這時卜俐拉住她:“你們都少說一句,都是同學。”

褚晴麗看了一眼卜俐,也拉住了範皊的另一隻手起身往另一邊走去:“卜俐說的對,我們去那邊看他們打籃球吧。”她沒有再看一眼葉紅梅,只當她是空氣。

三人來到籃球場邊上的臺階上坐下,範皊還是有些氣剛纔葉紅梅的尖酸刻薄,褚晴麗從塑料袋裡拿出一瓶剛從小賣部買的礦泉水給她:“喝口水吧,看你氣呼呼的。”

範皊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仍自不服氣道 :“你們兩個剛纔爲什麼攔着我,你是從小學就對她忍讓習慣了,我可是不怕她。”

範皊一直以來都是沉默內斂的性子,也鮮少與人口角,褚晴麗心裡有一絲感動範皊對自己的維護,笑了笑問道:“那也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你又攪和進來幹嘛?”

範皊嘿嘿一笑,露出八顆雪白而又整齊的牙齒:“我願意啊,不管是誰欺負你我都是和你站在統一戰線的,只要敵人一來,我掄起槍就瞄準他。”

聽了這話褚晴麗心裡樂開花似的笑了起來。周圍響起了一片喝彩聲,原來又是班裡的籃球隊長龔敏進了球,龔敏個子高,長得陽剛,嘴角總是掛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痞氣,他在班裡的人緣還算不錯,尤其是女生們對他的印象特別好覺得他人相當好。褚晴麗和卜俐也跟着周圍的人羣鼓掌叫好。

卜俐一邊鼓掌一邊叫好:“剛纔那個球進的相當漂亮,離得那麼遠,難爲龔敏身手那麼好,一下就進去了。”

範皊並不喜歡看球賽,主要原因還是她看不懂,她問道:“你看的懂嗎?”

卜俐嘻嘻笑道:“看不懂,但是我知道誰進的球多誰就會贏。”

褚晴麗微笑地抿着好看的嘴脣,她的目光一直追隨着籃球場上的某個身影。範皊也隨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個身姿矯健的身影,她嚅嚅嘴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在心裡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

隨着一聲淒厲的哨聲響起,場上的比賽很快就結束了,球員們正站在旁邊換場休息。他們甩着滿頭汗水,那些汗珠就如雨點般灑向旁邊的女生,惹得她們驚叫連連,他們聽了則狷狂地大笑着。

這時龔敏走了過來,他看到褚晴麗手中塑料袋裡的水,躬身拿起道:“這是你的水嗎?借來喝一口。”

褚晴麗剛想阻止他,龔敏已經迅速地擰開了瓶蓋,仰着頭咕嚕咕嚕就喝。她尷尬地看着龔敏一副欲言又止,只得將頭轉向卜俐。那瓶水是卜俐的,剛纔她們兩個去小賣部的時候,範皊被葉紅梅搞的氣憤不已,她們問她要不要水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說“我不要,我不渴。”褚晴麗和卜俐就只買了兩瓶,褚晴麗這瓶水給了範皊,而卜俐只是抿了一小口就放回了袋子裡。卜俐也是有些一臉驚訝地看着龔敏二話不說擰開蓋子就喝自己喝過的水,隨即臉色漲的通紅。

範皊見了皺着眉道:“你怎麼看都不看一下拿起別人的水就喝呢?”

“這水不能喝嗎?”

“不是水不能喝,這是卜俐喝過的。”

龔敏眼中閃過一絲尷尬,隨後臉皮也紅了。他看了一眼褚晴麗,很快恢復神色,只見他一臉笑意地將水還給卜俐:“給你,謝謝你的水。”說罷,將劉海往上一甩,神彩飛揚地轉身瀟灑走開。

卜俐木訥地接過瓶子,卻不敢看他,她的面容已經紅的似要滴出血來。範皊看看一旁的褚晴麗,褚晴麗微垂着眼,面色溫和,而她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微妙氣息。

褚晴麗一直以來都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大氣的人,她的大氣是有些類似於男子的豪爽。當她們三個再次來到校外的那個橋洞時,她很簡單明瞭地告訴範皊與卜俐,她對龔敏有好感,也很坦誠地告訴範皊前段時間的晚自習兩個人傳送紙條實則是龔敏在向她表白。意料之中的事情,範皊並沒有露出多大的驚訝,反倒是褚晴麗的這翻坦蕩令她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褚晴麗會毫無保留地將事情告訴她們,她明白這是對她們的信任,然而她越是坦誠相待,她心裡越是無地自容。因爲曾幾何時,褚晴麗也問過她好幾遍有沒有喜歡的人,而她都搪塞過去說沒有。卜俐反應比範皊要大,她微瞪着褚晴麗,有些不相信道:“你喜歡龔敏?”

褚晴麗微笑道:“喜歡說不上,只是有些好感而已。”隨後又問道:“你們覺得龔敏人怎麼樣?”

範皊想起龔敏那張揚的個性,心裡實則對他並無多大好感,隱隱約約覺得這樣性格的人總是有些不靠譜和不着調,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只回答道:“不知道,沒感覺。”

“你呢?卜俐,你喜歡他嗎?”

範皊很明白卜俐自從那天在籃球場上龔敏誤喝了她的水後,每一次看見龔敏的時候,卜俐的臉上就會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暈,當然她的這種行爲自然不能夠逃過褚晴麗的目光,褚晴麗又是如此的聰慧,她怎麼會不知道卜俐心中所想,而她今日所問的無非也是想要她與卜俐的一句坦誠相待。

當然卜俐並沒有令她失望,她很實誠地比着小指的指甲道:“只有一點點,也僅是好感而已。”她們又看向範皊,她還是淡漠回道:“沒感覺。”

“你有喜歡的人嗎?”褚晴麗不放棄問道。

範皊凝視着橋下的清澈緩慢的流水,水下有一羣很小很小的魚兒在游來游去,這是一種隨處都能夠見到的魚,特別是水田裡尤其多,她以前聽大人說這種魚生命力特別頑強,不管過了多久,只要遇到水就能夠培育出來,而且一直都只能長到這麼大,所以叫“千年魚”。

“沒有” 範皊將頭撇向一邊,面無表情。

“真的沒有?”卜俐不相信。

範皊不敢看她們的眼睛,她內心深處有一片見不到光亮的陰影,陰影下面是一潭死水,死水裡面只有一條游來游去的小魚。她沒有褚晴麗對身邊人毫不保留的勇氣,她不敢將光明投向那片水面,那隻魚只能沒日沒夜地孤獨地游來游去。

於是她轉過頭又將視線對上了她們的目光:“沒有。”

她看到了褚晴麗和卜俐眼神中的疑惑,她又將視線垂下,本再想說點什麼,終是什麼也沒說出口,她終歸還是沒有褚晴麗的那股勇氣,將自己的心事全盤剖開呈現在朋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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