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牽扯到她孃家,還是應該一查到底的。三合嘴的損失這麼大,不能沒有一個交待。必須把裡面的事情查清楚。”駱陽明馬上表態。
“這蔣容現還挺狡猾的,被我們拘來問話裝得誠惶誠恐,痛哭流涕的,關鍵的東西一點不交待。”趙豐田繼續說道,“要不是今天查出這圖章的事情,大概就被他滑過去了,那些贓款贓物也便宜他們了!”
駱陽明知道,這算是趙豐田對蔣家的“定調子”。但是領導“先抑後揚”或者“先揚後後抑”都有可能,不必急着表態,所以他並不直接接話,只是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
“商人唯利是圖,自古如此。”
趙豐田吃不透駱陽明的意思。他的打算是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把梧州暴亂的主要問題推在蔣佑功和劉有望等人的頭上。所以蔣家兄妹就成爲重要的“人證”。
不用說,一旦按照這個路經辦案,蔣家兄妹的下場也就不問可知了――原本蔣秋嬋就牽扯很深,現在她大哥又明確涉案其中,雖然不至於丟了性命,但是蔣家基本上算是完了。
然而駱陽明在此之前一直有迴護蔣秋嬋的意思,他畢竟是政治保衛局的隱幹,報告可直達臨高,雖說這事是公對公,但是解首長這邊軟肋太多,雖然他剛纔表態“一查到底”,但是過於違拗他的意思,到時候一紙報告上達,解首長大不了靠邊站,他這個“首席秘書”就得上符有地那裡去報到了。
他略一盤算,駱陽明迴護的主要是蔣秋嬋,原因大約是老婆的託付,對蔣家本身應無太多的利益牽扯。
“劉有望的案子,看來只能從蔣家入手來查辦了。”趙豐田說,“蔣秋嬋是已出嫁的女兒,家裡怕也說不上什麼話,她和她大哥的案子可以分開辦理。”
駱陽明點點頭:“你說得對。”
趙豐田看了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這就去安排公審大會的事情,這也是重頭戲了。”
易浩然自打同意合作之後,澳洲人便給了他些許“優待”,安排在單獨的牢房關押,給他治療刑傷,伙食也比較優越。
在牢房中枯坐無視,趙豐田卻來看他了。手裡拿着文房四寶。
“先生可大安了?”
“學生的身子如今好得很。”易浩然冷笑道,“多謝手下留情。”
“哪裡哪裡,”趙豐田在桌子上放下筆墨紙硯,“這也是各爲其主,想必先生也是明白的。”
“自古成王敗寇,理所當然之事。”易浩然漠然良久,問道:“蔡蘭如今何在?”
“已然殉節了。”趙豐田道,“我已經安排爲她好好操辦後事。先生不必多慮。”
“好啊。”易浩然仰天長嘆,他原本對蔡蘭並無多少情誼,對把她拉下水亦無多少歉意,總把她視作“該死之人”。但是此刻聽到她已自盡,心中的愧疚卻油然而生。
一個苦命的女子,雖說澳洲人攻伐無道,把她害得流露他鄉,但是最後還是自己親手把她給逼死了。易浩然讀過再多的聖賢之書,也違拗不過自己的良心。
“至於駱陽明全家,自然不礙事。連他在善後局的位置也未動過。至於蔣秋嬋,她不過是被你和蔡蘭利用。乃是是無心之過,公審之後少不得懲戒一番。不會受大罪。這些,我們都是言而有信的。”
“多些趙先生操勞了。”易浩然從容的點頭致謝,“不知學生還有多少時日?”
“三五日吧。”
“學生的供述還未寫。”易浩然道,“可有樣稿?”
趙豐田親自來看他就是爲了這事,剛纔那一番功夫也是爲了這事。見他很是合作,當下從口袋裡抽出自己擬得草稿。
“你且按稿子抄寫便是。”
易浩然展開稿子一看,不由嗤之以鼻。他原本見趙豐田舉止談吐不俗,以爲他是個讀書人,沒想到一筆歪歪扭扭的爛字不說,文字也粗鄙的很。
“學生的供詞寫不出來這般。”易浩然略略驕傲的說,“待我重寫一遍。”
當下他挑水磨墨,拿起筆來,按照供詞內容重新潤色,寫了一篇新得。
“且拿去。”
趙豐田拿過來一看,不但文字漂亮,而且文章寫得亦秒。他略略通讀,除了若干比興典故看不明白之外,通篇的意思是明白的,和自己寫得草稿分毫不差。
“先生果然大才。”易浩然恭維道,說着將供詞和草稿都收了起來。他告訴易浩然如果有什麼遺言不妨寫下來。若是要給家裡人寫遺書,澳洲人可以設法代爲投遞。
“學生寫什麼都無礙?”
“當然無礙,”趙豐田說,“先生想必還有許多話語要說,不妨都留下來。將來,或許有人能明白先生的苦心。”
趙豐田告辭走了,易浩然的心裡卻涌動起了心思。雖然不明白爲什麼趙豐田要給他紙筆,但是他的確有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想法寫下來的衝動。
易浩然在遼東多年,又跟隨過孫承宗,可謂見多識廣。然而他卻很少有把遼東之事著述的心思。反倒是在熊文燦幕中的這幾年功夫――特別是結識蔣鎖之後的日子,讓他有了許多的感想。
澳洲人不過是一小撮不知來歷的海外蠻夷,說什麼“大宋後裔”,稍有些見識的人都會嗤之以鼻。硬要說華夏苗裔,也許還能湊得上――畢竟他們長着華夏百姓的相貌,說着發聲雖然奇怪,至少還能聽得明白的漢話,寫得也是漢字……雖說他們的漢字還比不上易浩然在京師見到的幾個朝鮮人的寫的好。
就是這麼一小撮的人,靠着一條大鐵船,不過十年功夫攻城略地,屢敗官兵。到如今甚至能席捲兩廣,隱隱約約已經是超越了東虜和流寇,成爲朝廷的頭號心腹大患了。
自打他到了熊督幕下,此事一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要說東虜,老奴曾經是大明冊封的龍虎將軍,在建州亦是一方豪強,還多年受庇於李成樑的麾下。雖然舉旗造反,自立一國,東虜如何起家的,如何成事,對易浩然這樣久居遼東的人來說並無奧妙。不論是老奴還是現在的黃臺吉,制度上雖有其獨到之處,卻多是是模仿大明,依樣畫葫蘆。
然而這海上來得髡賊卻是不同,從他們身上,易浩然看不出半點大明的影子――更別說大宋了。
易浩然雖然對髡賊興趣濃厚,卻長期不得門而入。不論是傳言,澳洲貨或者澳洲書籍,都不能告訴他確實的答案。直到他結識了蔣鎖,纔算是真正打開了他認識澳洲人的大門。雖然蔣鎖沒有續文,在澳洲人那裡又長期待在流放地,但是他的經歷卻比許多歸化民來得更多。從他嘴裡,易浩然得到了許多多澳洲人的事蹟和制度,也多少了解了髡賊是如何治理百姓的,那些甘心附髡的假髡又是怎麼想得。
他早就有想法,把自己關於髡賊的所聞所想用筆記錄下來。現在,這大約是最後的機會了。
想到這裡,他在桌前坐下,拿起了筆。
梧州事變的正式報告,終於在鼠疫報告之後,來到了臨高。
因爲鼠疫在廣州暴發的消息太過勁爆,瞬間吸引了幾乎所有元老的注意力。以至於梧州事變報告在元老院耽擱了好幾天才被送上會議討論。
大約是消息太具有衝擊性,而沉浸在鼠疫這個巨大威脅下的元老們還沒回過神來,這件事一提出,便讓元老院整個懵了。
大約是知道此事關係重大,更害怕睡意發表看法話被對手抓住把柄,元老院內的各派居然誰也沒有急於表態,只是各自說了一些“嚴重關切”的絕對正確的套話。
最終,在元老院達成的唯一關於此事的決議是立刻成立梧州事變調查組,趕赴梧州調查事情經過。
但是在誰擔任調查工作這一關鍵性問題上,各方的有了相當的爭論。最後決定,這樁棘手的案子由姬信負責調查――畢竟當年女僕騷動的時候亦是他處理的,各方對他的操守和調查結論都表示滿意。
因爲此事還牽扯到內奸問題,政保局派曾經擔任過杭州站內調工作的陳白賓去協助他的工作。畢竟當年杭州站的處理也頗爲微妙,雖說陳白賓並不負責最後做結論,但是他的調查大夥總體還是滿意的,算是沒什麼爭論的人物。
“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梧州事變的內幕恐怕沒那麼簡單。”蕭子山在姬信出發前請他到辦公廳來“喝茶一敘”。
“的確不簡單,但是也沒有複雜到撲朔迷離的地步。”姬信坦然道,“我看,反倒是很多人是把事情看得太過複雜了。”
“或許吧。”蕭子山點頭表示附議,“如今大夥都知道不輕易表態啦。連單良他們幾個都要看看風頭再說了。”
“他們想得太多,自然會畏首畏尾。”姬信微微一笑笑道,“其實這事沒什麼,不管大家如何的考慮權衡,真相永遠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