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決不能小看這個傢伙,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看看他設計的觸發引信就知道,”林深河說。魏斯設法賄賂了一些西班牙軍官,以報廢品的名義偷出數枚黑爾製造的炮彈引信,讓海圻號專程將這些危險品送回臨高拆解分析。“結構簡單到可怕,除了一條阻隔簧外沒有任何隔爆保險機構。關鍵是它用不到什麼複雜工藝也不需要多少技術熟練的工匠,很適合馬尼拉那個半吊子工廠的生產水平。至少它能比較可靠地發火,比起博鋪廠出的制式榴1式引信,在中等硬度土地上試驗的有效率只低了百分之八,表現相當不錯了。至於安全性,除掉我們的產品,在17世紀又有哪種榴彈引信需要考慮安全性能?”
會場裡氣氛又轉向凝重。一直沒有說話的許可開口了:“進口物資方面的數據,再綜合其他途徑的情報,基本可以斷定菲律賓當局目前不具備自產生鐵的能力。”他從文件中找出幾張照片,“大圖書館的資料說明,菲律賓早期冶鐵業與中國移民傳播的技術密切相關,直到20世紀初,當地使用的鍊鐵高爐還是明末就已在福建出現的喇叭爐。然而根據馬尼拉站的報告,黑爾的工廠或是其他地方都未曾發現類似的設備。”
“如果滲透進黑爾工廠熔鑄車間的人員沒有看錯的話,”許可又翻出些圖片,是情報局根據紀米德的描述所作的速寫畫,“生鐵錠和廢鐵從港口卸到小船上。沿河直接運到工廠碼頭。熔鍊設備包括一個簡陋的地爐,華工使用中國傳統的炒鐵法攪煉熟鐵,爲鍛造和軋板機器供料。還有兩座用於澆鑄特殊鑄件的化鐵爐。在目前的歐洲很常見。鑄造車間的核心是三座反射爐,按馬尼拉站的描述,有些可能用於熔鑄銅,但主要是用來熔鍊鐵的。”
“其中有一座比較小的反射爐,經常看見工人從裡邊鉗出燒紅的泥罐,從罐中向槽模裡傾倒紅熱的金屬熔液。情報人員目擊到工人在入爐前的每個泥罐中裝進稱量好的鐵屑、打碎的小鐵塊、木炭粒和切斷的鐵條,每次都往爐門裡放入12罐。我們推斷這是在生產坩堝鋼。工藝似乎與克虜伯的方法相近。不過產量不大。這些反射爐最主要的作用,還是對不同來源、品質差異較大的生鐵進行精煉。黑爾的工廠不能自產生鐵,所以他特別看重這道工序是有道理的。”
“請注意。速寫圖顯示的反射爐樣式與在廈門島上發現的,鄭氏集團未完工的那座雙室型反射爐基本一致。在廈門鑄造場工地上甚至發現了可流水冷卻的空心鐵鑄熔爐風嘴。如果黑爾在馬尼拉工廠裡也使用同樣的風嘴,那麼他的反射爐應該設計有熱交換室,通過熱鼓風來提高生產效率。至少在這座鑄造車間裡。黑爾的反射爐是最具有領先於本時代科技含量的東西。或者說,黑科技。至於其他的,溼砂型鑄模,鐵模鑄造之類的,都算不了什麼。”
“這不成天照大神下凡了?”有人反問道,“這小日本是武器專家兼化學專家也就算了,現在又成了冶金專家?”
“我們對他了解太少。不過既然是日本人又擅長於武器製造,猜想他可能對本國的軍工技術史作過比較深入的研究。畢竟近代日本的軍事工業就是從韮山和鹿兒島建造反射爐鑄造鐵炮起家。從我查閱過的一些資料來看,幕末和明治初年日本的一些精煉反射爐上的確也採用了結構近似的空心水冷風嘴。”
“菲律賓各地的金屬礦產都豐富得很。會不會出現這種狀況,”午木說,“黑爾爲了迷惑我們,或者是爲了慎重起見,一方面向西班牙總督要求進口金屬,一方面在菲律賓其他地區搞土高爐鍊鐵鍊銅,再運到馬尼拉工廠進行加工。我並不是否認蘭度同志和馬尼拉站的工作成績,但他們涉足的空範圍最遠也限於馬尼拉城郊周邊,免不了留下空白。”
“我同意,”江山說,“我建議立即派遣遠程資源勘探,同馬尼拉站合作,對菲律賓的重要礦產地,尤其是目前菲律賓的礦產採掘和加工情況進行調查,務必掌握第一手的情報。考慮到這項任務的危險性,我請求陸海軍部門的同志,特偵隊的同志給予協助和支持。”
“還有,我們已經認識到黑爾這個人的才能了。現在更需要搞清楚的是他如此殫精竭力爲西班牙殖民當局效力的目的。他對我們態度是友好,還是是否企圖敵對,如果是後者,怎麼消除他和他帶來的不利影響。爲了解決此事,蘭度同志需要與之設法主動接觸,這也是有着一定的風險,需要大家的協助。我們要着手製定各種預案,做好從和平接觸到全面戰爭的一切準備。”
馬尼拉灣無數無人島中一個的海岸線上,早晨瀰漫的霧氣中亮起了一盞燈。有節奏的閃動着。
隨着燈光的閃爍,海面上氤氳的海上霧氣中逐漸露出一艘輕型的雙桅廣船,它小心翼翼的沿着海岸線逡巡着,與海岸保持着距離,船桅上也一閃一閃的亮起了燈火信號。
在與岸上的燈光來回了幾個回合之後,廣船的舵杆被搬動,船頭改換了方向,向着小島而來。
島嶼海岸上礁石嶙峋,茂密的林莽荒草幾乎延伸到礁石上,海岸線上一片荒蕪。就在這絲毫不見人煙的小海灣裡,卻建有一座木製的棧橋。從木茬的腐爛情況和附着在上面的藤壺的密集程度看,棧橋是新近才建好的。
雖然野草已經在壓實的沙礫地上的茁壯的成長起來,但是還看得出沿着棧橋的海岸邊地面做過平整。
廣船小心翼翼的靠近的了碼頭,船頭和後艄上,幾個頭戴斗笠,身穿黑衣的壯漢手持日式鐵炮、弓箭和點着的火繩,小心翼翼的警戒着四周。
海面上和小島上萬籟俱寂,只有海浪衝擊着礁石的聲音迴盪着。廣船漸漸的靠近棧橋,在船頭的水手拋出纜繩的同時,岸上發出了一聲唿哨,打破了寂靜。幾個瘦小的馬來水手從林中跑了出來,接住了從船頭拋來的纜繩,麻利的固定在船樁上。雙方用閩南話交談了幾句,跳板很快搭了起來。
馬科斯出現在棧橋上。向迎面而來的客人表示歡迎之意。
雙方沒有在棧橋上多客套,馬科斯直接將來人帶到了叢林中的草棚裡。
黑爾已經在棚子裡等待鄭芝鳳的到來了。
他沒有像上次見到鄭芝鳳那樣穿得像個“老海狗”,而是披着修士式的黑袍,除此之外,他和在小琉球和鄭芝鳳見面時候沒什麼不同。
相形之下,鄭芝鳳過去那種翩翩貴公子的雍容的氣質已經消失了,他面色憔悴,一看就是心力交瘁。
沒想到他憔悴成這樣!黑爾心中暗暗訝異,也不由得暗暗惋惜。
安平陷落,黑爾是馬尼拉最早得到消息的人。安平-廈門的毀滅和鄭芝龍的陣亡,即是對鄭氏集團的毀滅性的打擊,對黑爾來說也不啻於一記悶棍。他原本寄希望於鄭氏集團充當穩定中國貨供貨商,再使用他們迫切需要的火器來汲取財源來升級自己的工場,同時,通過改善鄭家的裝備來提升他們的戰鬥力,牽制澳洲人的行動。黑爾原本指望鄭氏集團能將澳洲人拖入中國沿海無休止的消耗戰中,使得他們無暇南顧。
但是澳洲人對廈門-安平的打擊徹底打破了他的計劃,儘管鄭家並未被徹底的消滅,在福建沿海的地盤沒有受損,但是鄭氏集團無形中已經解體,殘餘人馬四分五裂,實力大不如前――當年甚至沒有派出安海船到馬尼拉來。他派往中國沿海和日本的探子報告說,鄭家殘部派往日本的安海船在日本受了嚴重的虧損:有大明商人在非中國商船到來的冬季搶先渡海,走了一條無人知曉的航線,運去了大量中國貨。不僅如此,據傳從朝鮮也轉運來了大量的貨物。結果等安海船抵達之後發覺所有的中國貨物都很充裕,市面上價格低迷,安海船不得不削價銷售運去的貨物。不僅如此,探子們還報告說,鄭家各股勢力擁有的安海船儘管很快就恢復到了相當的數量,但是很多是用當年的木材趕建的,質量很差,是典型的一次性貿易船。
最讓黑爾感到憂慮的是:鄭氏集團目前的分裂嚴重削弱了他們的實力,使得他們在整個戰略層面更加無足輕重。而分裂也使得鄭氏集團無力對抗其他勢力的侵蝕:被壓縮到潮汕一帶的劉香集團在荷蘭人的支持下蠢蠢欲動,荷蘭人在鄭氏各個集團間討價還價,企圖獲取最大的利益。澳洲人對圍頭灣裡的風雲變幻視而不見,卻一口吞下了鄭氏集團在臺南苦心經營多年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