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琴音混合着蓮花的幽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念煙，我已除去了邪君。”陌上雪纖長的手指停止撥動，他整理好衣袍，起身轉向古木走道的盡頭，一個人沐浴在冰涼的月色下。
蘇念煙提起水藍色裙襬，緩步踱到陌上雪身後，將自己肩上薄薄的紗衣取下披在他的後背。
“上雪，我知道說再多也無法表達我對你的感激，只希望，若有緣，日後還能再相見。”
“不能多留些時日麼？哪怕......只有幾天。”陌上雪清澈的眼神中似是浮動着潺潺流水，直入心底。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終歸還是逃不過命運的追逐。我本就不屬於這裡，也不知道自己爲何非要選擇堅持，但是我明白：不論是我來，還是我走，大概都有它自己的定數，改變不了的。”
蘇念煙說罷，輕嘆一口氣，曾經的她許下諾言說這一世不再爲誰沉淪，可到頭來，還是向命數做出了妥協。也許這一回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她半跪在古琴旁，端起酒樽一飲而盡，憑着自己模糊的記憶，輕拂間，彷彿夢迴離歌，細數着原本不屬於她的人生。
“上雪，其實我不應該對你隱瞞的。”蘇念煙臉頰泛着煙霞色，兀自說道。
“可我不怪你。”
“上雪，我是離歌城的人，此次回去，也是因爲看到了未來，想要救天尊。”
“看到未來，你失了仙身，如何看到未來？”陌上雪滿是疑惑。
“在迷霧叢林，我用自己的......“臉”作爲交換。”不知爲何，蘇念煙竟一一傾訴道，沒有絲毫掩飾與隱藏。
陌上雪腦海中浮現出換臉的駭人場景，多年前，他還只是一個孩子，無意間闖入迷霧叢林尋找褐蜥，卻躲在樹叢後親眼目睹一個農婦被強制換臉，最後化作一灘血泥......可是如果蘇念煙換了臉，她不應該是如今這副完好無損的模樣啊......
“念煙，你不是安然無恙的麼？何來換臉一說。”
“我的真實肉身已腐，我以爲自己結束了。可是沒想到，造化弄人，我的靈魂附着在了這個叫“蘇念煙”的人身上，從此，我便成了她，服從着......所有安排......”
還未說罷，蘇念煙手中的青銅酒樽滑落在地，清酒的香味瞬間充斥開來，醉了出水芙蓉，也醉了她自己。陌上雪攔腰將她橫抱起，一路送到了宮殿歇息。
“鶴舞，照顧好念煙。”陌上雪話音未落。
四角屋檐處，雲霧繚繞裡，飛出一隻雪白的鶴，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出自《詩經·鶴鳴》，九皋：深深。這兩句大意爲：鶴的鳴聲響亮，雖身處深澤之中，鳴聲也能響徹雲霄。）
宛若荷般清麗的女子點點頭，轉身進了蘇念煙的寢殿。
離歌城碧江宮流光殿。
星君，武將，天象師，雨澤......依舊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大殿兩旁，等待着夜西揚的到來，他們每個人皆是一籌莫展，空蕩的大殿內只有沉寂和斷斷續續的哀嘆。
夜西揚慵懶的躺在金色椅子上，用左手支撐着頭部，雙眸緊閉，似是享受着難得的悠閒。
“天尊，南宮皓軒去了雪域，未曾返回，是不是遇上什麼難事了？”武將半躬着身子，作揖問道。
“天尊，離歌城內人心惶惶，流言蜚語更是多的天花亂墜，您看，是否要......”
“......”
“南宮皓軒是要討伐離歌城了。”夜西揚緩緩說道。
“我就知道，南宮皓軒居心叵測。”武將漲紅了臉，憤憤不平。
“怕什麼。該來的總會來。”星君似是譴責着易怒的武將。
“這幾日，你們召集兵馬，儲好糧食。將百姓帶出離歌城，剩下的，交給我就好。”夜西揚起身故作輕鬆，拖着紅色衣袍轉身去了寶華殿。
“咳......咳。”夜西揚方纔的從容瞬間作散，他面色煞白，體內每一處都翻滾涌動着血腥，仙力失去大半，如今的自己跟平常人無異，他又何嘗不擔心，可是除了急火攻心，什麼也不能改變。只願所有苦難都留給自己承受，若是能換來一方安逸，他就什麼也不求了。
透過灰色紗簾，夜西揚擡頭，穿過刺眼的光影，他看到自由飛轉的鳥獸，不禁心生羨慕。
天尊，有什麼好。除了一個無謂的名號，連自己心愛之人都無法保護，幾百年，如此。幾千年，也如此，彷彿踏着循環往復的軌道，何時能見他鄉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