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的到來,一抹新月如勾,掛在高遠的天空之上。
安營紮寨之後,他們三人便始終沉默着,吃完東西耶律煦陽一直忙碌的處理政務,而白少禮早已睡去了。雖然現在處於西涼國的土地上,但是他心知以耶律煦陽對熙雲的在意,是絕對不會讓她遇到危險的。
他是個男人,所以自然明白耶律煦陽看熙雲的眼神裡傳達的是怎樣的感情。雖然這個男人的身份讓他介懷,但是他卻沒有抗議,因爲熙雲的眼神第一次迷亂了。他知道,熙雲對耶律煦陽是有感覺的,只是單純如水的她,並沒有感覺到而已。
所以他乖乖的退居到熙雲的一邊,默默的守護着,他始終都沒有告訴熙雲,在他第一次被她救了帶回京城的時候,心裡就瞧瞧萌發的小小感情,現在已經長成了愛情的鮮花,雖然他從不曾開口告訴她,但是那分感情卻在心裡生根發芽了。
只是,白少禮卻明白,在熙雲眼裡,自己只是一個需要她照顧的男孩,而不是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所以,他不說,不想讓熙云爲難。
更何況,他明白,也許熙雲和這個男人所能擁有的,也只有這一路而行的時間;而他呢,還能用一輩子的時間在自己的國土,看着她,保護她。
所以,他後退了,不再橫亙在中間,有時候甚至希望,就這樣留下吧,至少熙雲的臉上偶爾會露出真正的笑容。
他看得出來,在耶律煦陽的身邊,熙雲偶爾微笑的樣子,真的好美。
她開心就好,真的!
熙雲沒有睡意,不是不累,而是睡不着,離開菏澤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除了白少禮找到她們的時候帶來的那些消息,至今,他們再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若嫣到底怎樣了,爹爹和孃親呢?嘉敏入宮了嗎?皇上呢,終於放棄她了嗎?還有大哥……
這些,她都不知道。
有些想家,有些迷茫,她真的有點害怕起來,再加上這一路上的種種,讓她覺得孤單,夜不能寐。
於是她披衣出了帳篷,夜已經靜悄悄的,除了篝火燃燒還有巡夜的聲音,靜的沒有人聲。
山裡的寒冷不同於江南,熙雲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坐在篝火旁,靜靜的看着新月如勾。
想家,想爹爹孃親,想大哥,想韓靖,想皇上,想那些無憂無慮不曾被感情和權勢糾纏住的單純日子。
可是長大了,單純就變得遙不可及。
“夜晚寒冷,你這樣,身子受不了的。”忽然間,厚厚的狐裘裹在熙雲的身上,一陣暖意傳來,熙雲轉頭一看,正是那個溫柔的騷動她的心的男人。
說這一路上她毫無所覺,那是假的。只是,她不能有所覺,也不能有所感。無法面對眼前人眼裡濃濃的深情,是因爲家國天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遙遠。更是因爲,那個夜晚,那個太早的相遇,讓她的心即使到了今天還不能徹底的收回。
所以一路上,她只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此刻,避不過去了。
“是你,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熙雲微微一笑,沒有拒絕,只是拉緊了身上的衣服。這雪白的狐裘及其珍貴,是他的吧,此刻竟然捨得給她。
“你不是也沒休息麼?”耶律煦陽在熙雲身邊坐下,“在想什麼?想家了麼?”
“是呀,很想,可是卻不能回去。”熙雲輕嘆,順手添了一塊木條,看着木柴被火燃着的樣子,微微的出神。
“既然是家,就沒有回不去的,不管發生了什麼,家,都是家。”耶律煦陽輕輕的說,“雲兒,雖然你每次都是笑着,可是你看着遠方的樣子,總讓我害怕的覺得,你就要消失了,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來這裡,也不知道你爲什麼總是這麼憂愁,可是我真心的希望,你可以快樂起來。”望着熙雲始終帶着微微鬱色的眸子,耶律煦陽真心的開口道。
“我知道,耶律大哥,謝謝你。”熙雲轉頭朝着耶律煦陽一笑,那笑容,在火光中微微的模糊,“可是我開心不起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明明我只想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可是最後,一切總是變得好複雜。”熙雲微哂,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是單純的,和趙珂、嘉敏童言無忌、兩小無猜的歲月,而今的他們,卻因爲權勢的爭奪而不得不飲恨離別,心中便不由得淡淡的感傷。
小時候,什麼都不用去想,也不用去擔心什麼,那時候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多好?
可是長大了,卻什麼都變了,因爲愛,因爲權。因爲他們之間糾纏的愛戀,因爲他們之間複雜的身份,什麼都變了。
想起種種往事,熙雲只有付之一嘆,卻根本無能爲力。
“只要你沒有變,不就好了嗎?”耶律煦陽微笑着,聲音低沉而又磁性,“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簡單,也沒有永恆的複雜,既然無法改變這個世界,那就去接受這個世界吧,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可是,我接受不了。”熙雲苦笑着,“雖然我明知道我不該想這麼多的,可是我還是無法想象自己就這樣一輩子,過着這種日子。所以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逃了,逃離了我的家,我的親人,一個人,飄到了遠方。”不知道爲什麼會將真相訴說出來,熙雲有些感嘆,有些迷茫。是因爲今天的月色太過於清冷,還是因爲那個聽她訴說的人,是他呢?熙雲不知道,在她來不及去想爲什麼的時候,她已經什麼都說了。
“後悔嗎?”耶律煦陽的目光緊緊的鎖着熙雲的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但是……”熙雲回過了頭,莞爾一笑,“走都走了,就這麼回去,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終究要走,對麼?”深情的凝視着熙雲的眸子,耶律煦陽突然心痛起來,難道這一路,他的一切,還不足以讓她留下麼?
她,還是要走!
“我……”忽然間,不想明白的,不願意明白的,似乎都明白了。
避開了耶律煦陽的注視,熙雲忽然心裡一酸,這個男人,她又註定要負了他了。
“雲兒,別這樣抱歉的樣子,我喜歡你,不是要給你負擔,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邊的時候能夠快樂,雖然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我也會努力讓你留下來,可是我不會逼你,更不會逼迫你什麼的。”耶律煦陽微微一嘆,“只是,不要這麼快的否定我,雲兒,我要的不是這樣結束。”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熙雲遙望着遠方的祁連山脈,“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像這座山一樣,山的距離還能穿越,可是心呢?”轉身凝視着耶律煦陽,熙雲輕輕的問。
“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耶律煦陽認真的說,他從來操縱生殺大權,自由自在的慣了,對於感情,他也一樣的毫無顧忌。
可是,熙雲並不是他,她是顧忌的。
“可以什麼?”熙雲苦笑,“莫忘了,耶律大哥,你是西涼國的穆王,而我呢,是菏澤的一個普通女子,你我兩人可以是知己,可是你的家人、你的國家呢?我的家人我的國家呢?他們,不能。”數年前的爭戰還歷歷在目,貌似平靜的局面下的蠢蠢欲動,她不是傻瓜,看得出來。
“雲兒,可是……”耶律煦陽沒有想到熙雲會如此回答,他怔了怔,卻無法回答,是的,他不能掩飾自己的野心,也不能說對於菏澤肥沃的國土沒有任何覬覦之心,若是別人,隨口說說也就算了,可是熙雲卻是不同的。
他不想騙她。
“你不能答應,也無法回答,是不是?”熙雲淡淡的笑了開來,卻並無一絲的責怪,“你我各爲其主,你有你的思量和野心,而我,也有我想要守護的人和事,所以我們之間也許只有現在是和平相處的。以後……”以後,他們會如何?
熙雲無法想象。
戰爭、敵對,恐怕是避免不了的未來。
“如果有一天,是我帶兵入侵菏澤的國土,你會不會恨我。”耶律煦陽垂下了頭,許久,他才輕輕的說出了口。
“不會,可是我會站在你的敵對面,與你爲敵。”熙雲笑了起來,“可是我慶幸,幸好我們相遇的時候還沒有這麼糟糕,因爲我真的很高興,可以認識真正的你。”
“是麼?我也很高興,可是也很悲哀,如果是戰爭,我想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虜走你,而不是眼睜睜的看着你離開了。”耶律煦陽大笑起來。
熙雲也忍不住笑了,輕輕的捶了耶律煦陽一下,“耶律大哥,你這麼說我真的惱了。”
“好好,我不說。”耶律煦陽靜了下來,輕輕的伸手握住了熙雲白皙的手,“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而傷心,我也不知道你在思念着誰,可是答應我,至少這段日子,對自己好些,也許以後我們再見,真的就是敵人了。所以現在,我們就好好的做回朋友吧,雲兒,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麼,可是我對你,卻從來都是真的。我可以強留下你,可是我不會這麼做,答應我,至少考慮一下,如果可以放掉過去種種,就留在我身邊吧,我這一生,決不會負你。”耶律煦陽字字鏗鏘有力。
“我……”這回,輪到熙雲說不出半個字。
豪爽的男兒,將自己的地位權勢棄之不顧,對她說的這番話,她是信任的,所以,她只有點頭。
“不用現在回答我,你肯點頭,我已經很開心了,雲兒,你心裡,是有我的。”耶律煦陽站了起來,將熙雲從地上拉起來,火漸漸的滅了,夜,也更沉了。
“我……”
“別說話,我知道就好,其實雲兒,你根本不懂自己的心,或者說,不全明白的。”耶律楚雄淡淡的笑了開來,露出了今晚上最真心的一個笑容,“日暮時分,你站在那裡,看起來就要消失了似的,悲傷的不能自已。可是你到底在痛什麼呢?如果是痛,那便去忘了,或者去直面,逃避沒有任何的幫助,聰明如你,你該明白的。至於我,你可以不在意,因爲我會一直都在,直到你爲我心動。”說罷,耶律煦陽攏了攏熙雲的衣襟,“去吧,夜涼了,明兒還要趕路,快去歇下。”
熙雲在耶律煦陽的推動下騰騰的向前邁了兩步,忽而站住,朝着耶律煦陽的背影輕輕的說,“我的名字,叫做熙雲。”
耶律煦陽的身影一窒,轉身,卻只見到熙雲的背影。
“熙雲麼,果然是天邊的一片雲啊。”耶律煦陽喃喃自語的離去,臉上卻是深深的笑容,他曉得,這一刻,熙雲對他敞開了心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