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一早醒來,就見阿緞和小鳳一站一跪在牀帳外候着,忙揉着眼睛問:“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跪着?”
小鳳說:“公主,奴婢沒得公主同意,自己進屋來了,所以跪着。”
雪晴然本想起來,卻覺得渾身無力,又倒在了枕頭上,睡意朦朧地說:“你爲何進屋了……”
“奴婢來求公主,許我再回晴雪院。”
“爲何?”
“我……想留在公主身邊。”
“出去。我不想見你。”
小鳳一怔,雪晴然從前雖因玄明遷怒於她,將兩人一同趕出晴雪院,實際卻一直對她愛護有加,出門的時候也常常帶着她。此時這一聲“我不想見你”,所言絕決,聲音亦冷,竟像是對她厭惡至極。這變化來得太快,阿緞亦是面露詫異。
雪晴然安靜了一會,低聲喚道:“阿緞,我覺得沒力氣,來幫我起來可好?”
阿緞忙走進帳子,扶她起來時,發覺她果真沒有一絲力氣。不禁有些着急道:“公主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該告訴槿王妃一聲,請個大夫來看看?”
雪晴然慢慢穿好衣服,這才說:“我心裡有數,過了這半日就好,莫驚動別人——”
一語未畢,卻聽外面報道:“夏皇子到。”
雪晴然長髮散亂,衣衫未整,聽到這一聲卻立刻推開阿緞,搖搖晃晃撲出去開了房門。
白夜玄明都跪在院門口迎夏皇子,聽到開門聲一起回頭,又只得低下頭不看她。夏皇子卻露出沉靜的微笑,向着她伸出雙臂。雪晴然徑直撲到他懷裡,悲聲道:“流夏,爲何我喝下了也還是這般心苦!”
一旁玄明突然全身一顫,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看了夏皇子一眼。因他已從這一句話中明白,是夏皇子給了她那違逆的毒藥。至於箇中緣由,已是想都不用想了。夏皇子想讓她忘記心上的人。
這一眼匆匆便了,夏皇子卻早看到他眼中那壓不下的詫異和憤怒,想了想,低頭道:“正因飲下會難過,所以我纔來陪着你。”
說話間,一雙黛色眼卻斜斜掃向一邊,正見到玄明垂在身側的手已於不知不覺間握起,直握得指節泛白。他一挑嘴角,輕聲道:“晴然,你這個侍衛好是面熟……”
雪晴然從他懷裡擡起頭,這纔看到旁邊跪着的兩人,頓時臉
色一變,向玄明走了半步,又勉強停住,手卻按在心口上。好一會才顫聲道:“玄明……你怎麼也在這裡?”
玄明擡起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低聲說:“我……”
雪晴然向後退了一步:“你是來找小鳳的。”
玄明再想說話,她已搖頭不聽:“你爲何要如此!你爲何要如此!”
她邊說,邊退回夏皇子身邊,搖着他的手臂道:“流夏,流夏,我好難過……”
夏皇子說:“過這半日便再也不會難過。”
便扶着她回屋,仍讓她回榻上休息。雪晴然自醒來起就覺心中痛楚,也不細想自己說了什麼話,只覺得要把心中所想都說出來才能舒服些。遂胡亂抓了一句道:“小鳳,你出去!我不想見你,我一見你便心裡難受,你快出去!”
小鳳不敢辯解,只得委屈地退了出去。雪晴然對夏皇子悲道:“流夏,我心裡——”
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夏皇子對她一笑,柔聲說:“不要再想,睡醒就好了。”
雪晴然點點頭,伏在枕上,又輾轉許久,終於勉強睡了。這時夏皇子才俯下身來,在她脣上輕輕吻了一下。
雪晴然似有所覺,喃喃唸了句什麼。夏皇子凝神去聽,卻聽她念的是個名字。不禁苦笑着搖搖頭,低聲道:“這個人,也配讓你飲毒麼?”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跳起來快步走出去。阿緞自他進來就一直跪着,此時才終於起身,悄悄溜到雪晴然榻前,小心地幫她理理頭髮,又拉拉被子。旋即又退出帳子,驚恐不安地看着夏皇子離去的方向。此時此刻,無人比她更明白這一切。
院門口,幾人都還在。夏皇子出了屋子走到玄明面前,心中早已做了千百種思量。料想這人年紀輕輕,多半要給雪親王看出心思,可雪親王既未趕他走,更不殺了他,這卻蹊蹺。一瞬間又生許多考慮,人已在玄明身前站定,沉聲道:“免禮。”
幾人才站起身來。小鳳忍不住偷偷擡眼,見得夏皇子一雙黛色眼睛,又連忙低下頭,不由自主地往玄明身後慢慢躲過去。她見過夏皇子也不止一次,每每是看他和雪晴然在一處,喜眉笑眼好不親切。這一回他雖也含笑,眼神卻深不可測,有種她在其他人眼中從未見過的壓迫感。
忽聽得夏皇子問:“你叫
什麼名字?”
小鳳再擡頭,見果然是問她的,忙答道:“回皇子,奴婢名叫姜鳳……”
夏皇子並未再說話,她心裡一慌,又說:“……因奴婢父母都是這府裡的人,從小就在這裡,所以府裡都叫奴婢小鳳。”
說到此頓時停住,因她猛然看到夏皇子笑了。他又恢復了平日的和氣樣子,像看一個正在學走路的孩子般看着她微笑,輕聲道:“怎沒人教給你,女子有了夫家,便要隨夫家的姓。”
他聲音甚輕,話語落下處卻正壓在人心頭。因玄明從來都不提他姓氏,府中諸人皆料想其中必有幾多坎坷,也不問起,這本是雪王府中一紙無字契書。小鳳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回頭看着玄明。玄明說:“我是外面領回來的,沒有姓。”
夏皇子一笑,回過頭去望着緊閉的房門,話鋒一轉:“我妹妹好像不喜歡你。你可知緣由?”
玄明如實說:“我只是個侍衛,公主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不求緣由。”
“好個‘不求緣由’。她所做的一切,你都不求緣由麼?”
玄明略一遲疑,沒有應聲。
夏皇子說:“你已惹她十分不悅,帶着這個小姑娘,出了這院子去別回來了。”
玄明向他一揖:“皇子怕是誤會了,我早已被公主趕出院子,並無機會惹她不悅。”
夏皇子微一低頭,見他果然站在門檻外,便笑道:“趕你出去?卻是爲何?”
“未生巧舌,討不得人喜歡。”
夏皇子自幼聰慧過人,巧言善辯,聽到這近乎譏諷的“巧舌”二字,不由得眼光一轉。玄明已經再施一禮,動身離去。
“站住。”
玄明收住腳。小鳳本來跟在他身後,也停下來,卻不知發生了什麼。夏皇子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對上她的眼睛,展顏一笑。
“看好你夫君,他再這麼不本分,可就見不着你了。”
小鳳看到他的眼睛,頓時心肝齊顫。她見雪親王的眼神也覺得害怕,卻並不曾像此刻這般,怕到瞬間念及生死。不由得腳一軟跪在地上,顫聲道:“皇子……”
夏皇子只是微笑地看着她,並不再說。玄明別無他法,只得跟着跪下,低聲道:“皇子仁厚。”
晴雪院大門內,白夜靜靜看着一切,並不做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