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目睹着“萬乘興”日漸興盛,一乘乘嶄新的轎子從西城飄進東城,公然奪去馬記老號的生意,馬二爺又惱又恨,卻又有苦說不出。

最初馬二爺以爲,卜守茹是自己的妾,又有了兒子天賜,再怎麼折騰也不怕,就算全城的轎業都落到她手上,總歸也還是馬家的。馬二爺的家業要傳給天賜,卜守茹的轎號遲早也要傳給天賜。因而,馬二爺並不把卜守茹的新號當對手看,對“萬乘興”的擴張,只在心裡冷冷一笑也就算了。

不料,天賜過10歲生日那天,卜守茹的親爹卜大爺不知是出於何種用心,從鄉下託人帶話過來,說是自己閨女和麻五爺養了個野小子,已有三歲,只等着馬二爺一朝蹬腿,就要把全城的轎業接過來。馬二爺這才慌了,出了大價錢讓人私下裡四處查訪,想找到那個野小子,一刀宰了,可找了幾個月終沒找到。查訪的人回來說,卜大爺和自己閨女有仇,十有八九是說了瞎話,一來坑自己閨女,二來也想氣死馬二爺。馬二爺偏不信,又派管家王先生帶了厚禮去見卜大爺,卜大爺方纔支吾起來。

風波過後,馬二爺卻多了個心眼,覺着今日或許沒有那野小子,日後則說不準,若是卜守茹真和麻五爺養出個野小子,麻煩就大了,遂決意反擊。

馬二爺不承認自己的好時光已經過完,打從作出反擊的決斷後,就常拖着條花白的小辮,佝僂着身子帶着天賜站在獨香亭茶樓上靜靜看,默默想。馬二爺覺着,石城裡的麻石路終是屬於他的,啥人都不該把麻石路從他手中奪走。馬二爺決不能眼見着卜守茹這麼狂下去,卜大爺當年敗在他手下,卜守茹今天也不該成功。

馬二爺扯着天賜立在獨香亭茶樓上看着,想着,合計着,兩隻眼裡漸漸便現出了殺機——許多年後,當馬二爺、卜大爺和麻五爺都作了古,獨香亭茶樓的老掌櫃還回憶說,凶兆在那年春裡就有了,那年春裡馬二爺真是怪,站着站着就滿臉的淚,還對天賜說,這城裡的麻石道都是咱的,都是!爲了它,就是殺人也別怯。

終有一天,立在獨香亭茶樓上的馬二爺不見了,坐轎出了城,回來時把卜大爺接來了。仇三爺是最先見着的,一見就慌了,忙跑去向卜守茹稟報。卜守茹那當兒正在劉鎮守使府上聽着戲,聽了稟報,臉一沉和仇三爺一起回了家。

走在路上仇三爺就說:“卜大爺這次來得必有名堂,保不齊馬二爺使了啥壞哩!”

卜守茹道:“不怕的,如今不是過去,他們翻不起大浪!”

仇三爺說:“姑奶奶卻要小心,別人我不知道,你那爹和馬二爺我可是知道,都迷轎迷個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哩!這兩人弄到一起,只怕會有一番折騰的。”

卜守茹哼了一聲:“他們還折騰啥?老的老了,癱的癱了!”

進了馬家的門卻看到,老的和癱的正面對面坐着,很像回事地談着轎子呢。老的對癱的說:“我知道你至死舍不下你的轎,我呢,伺弄了一輩子轎,懂你的心,我覺着你說啥也得把轎號再拾掇起來。”

卜守茹聽到這話,便往馬二爺面前定定地一站說:“你們都別做夢,‘萬乘興’是我的,誰也甭想再插一腳!”

馬二爺看了卜守茹一眼:“你的轎行卻是你爹拼着命掙下的!”

卜守茹道:“我們卜家的事你管不着!”

馬二爺笑了笑:“我是不想管……”

卜守茹問:“那你把我爹接來幹啥?想挑着我爹奪我的轎號麼?”

馬二爺搖搖頭:“不是,你們爺倆的關係那麼好,我挑得了麼?我是覺着對不起你爹,纔想幫襯他一把。”

卜大爺這纔對馬二爺道:“別說幫襯我,你一說這話,老子就來氣!當初不是你,我能落到這一步?!”

馬二爺嘆了口氣:“卜大爺,這咱也得講句良心話,我當初是不好,鬥勇好勝,傷是傷過你,可卻沒把你往鄉下趕,直到今天,我馬吉寧都還認定你是伺弄轎子的好手,我覺着就是和你鬥也鬥得有滋味。”

這話勾起了卜大爺慘痛的記憶,卜大爺再也忘不了當年的恥辱,當年,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閨女把他趕到了鄉下,他那麼求她,她都不鬆口,把他捆上轎,還在他嘴裡堵了團布!爲此,卜大爺飲恨10年,也不擇手段地報復過:最早向知府衙門遞過狀子,告閨女忤逆不孝,可知府鄧老大人和馬二爺過往甚密,偏說閨女很孝順;革命後,以爲機會來了,又讓人擡着進了回城,想讓劉協統作主,收回他的轎號,劉協統不見他,後來,劉協統成了劉鎮守使,竟認了閨女做乾女兒。萬般無奈,卜大爺纔想到了麻五爺和那莫須有的野小子,想借刀殺人。卜大爺原以爲陰毒的馬二爺會把閨女弄死,“萬乘興”就能落到他手上。又不料,馬二爺實是無用,不說不敢殺閨女,連查訪那莫須有的野小子都不敢聲張。

今日,機會送上了門,卜大爺自是不願放過的,就問馬二爺:“你究竟打的啥主意?”

馬二爺這才慢悠悠說:“卜大爺,你名份上也算我丈人,你閨女不幫你,我得幫你,我老了,弄不動轎了,想把東城三十多家轎號都賃給你,也了了咱這一輩子的恩恩怨怨!”

卜大爺極吃驚:“你……你這麼想?”

馬二爺點點頭:“我想了許久了,覺着只有你卜大爺才能伺弄好我的轎號,我就不信一個女人也能弄轎!”

卜守茹這纔算聽明白了:堂堂馬二爺也完了,自己拼不過她,就請來了她爹,想借她爹的手重整旗鼓。

這真荒唐。

馬二爺就當卜守茹不在眼前,又很動情地說:“卜大爺,你好生想想,能幹麼?你可還有當年和四喜花轎行打架的勁頭?你我兩個弄轎的男人可還有本事與‘萬乘興’抗一抗?你要覺着不行,我也就認了,乾脆把轎號都給守茹,就算咱這輩子是做了場夢……”

卜大爺獨眼裡流出了淚,哽咽着對馬二爺道:“我……我幹!我……我這輩子除了轎,沒……沒喜過別的,打從那年揣着兩個窩窩頭到獨香號來,我就離不開轎了!這……這10年,我做夢都夢着轎!”

卜大爺立時就打定主意,他要好好幹,把10年前和閨女說過的話變成現實,他沒有腿,卻有腦袋,他要用腦袋去玩世界,要讓閨女敗在他手下,也把閨女捆着送回鄉下——自然,還要讓馬二爺輸個乾淨,他這輩子的對手就是馬二爺,不是馬二爺,他落不到這地步,今天,就算馬二爺把天許給他一半,他日後也不能放過馬二爺。

馬二爺似乎沒看出卜大爺的心思,又對卜守茹道:“我馬吉寧明人不做暗事,今天當着你面說清了,這爹你不要,我要了,我也不是想和你拼,是你要跟我和你爹拼。你把你爹趕到鄉下,又和馬家分着、頂着,我沒辦法!”

說這話時,馬二爺臉上的表情很沉重,卜守茹卻只是笑,邊笑邊說:“這又何必呢?說到底都是一家人,你們老的老殘的殘,就不會享享清福?我早就想說了,轎號讓我一人弄着不就結了,我弄好了,大家不是都有好處麼?你們得承認,你們的好日子早過完了,今後咋弄轎子,你們都得看我的。”

馬二爺道:“別把話說得這麼早,咱還是試試吧!”

自此,卜大爺住進了馬家,成了馬二爺弄轎的盟友,兩個失敗的男人似乎都忘了往日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起合計着重整馬記老號。二人給老號換了名,改作“老大全”。雙方又各自出資6000元,從上海訂製了紅緞繡花轎衣,更新了800乘轎子。開張頭幾天,僱了百十號人,擡着幾十乘花轎,幾十架擡盒,並那頭鑼、旗傘,吹吹打打,招搖過世。嗣後營業,轎資收得也少,比“萬乘興”低了一成半,說是不爲賺錢,只爲爭口氣。

城裡商家百姓看着這一戶門裡的兩家轎行這般爭鬥,都覺有趣,兩邊的轎都坐。坐在“萬乘興”的轎上罵“老大全”,坐在“老大全”的轎上就罵“萬乘興”,反正只要能少付力資就好。

麻五爺一見便氣了,讓手下的幫門弟兄暗裡使壞,專叫“老大全”的新轎坐,坐在轎上滿城亂轉,待得下了轎,分毫不付,還打人,撕人的繡花轎衣,嚇得“老大全”的轎伕們有新轎衣也不敢穿,怕被撕壞了賠不起。

卜守茹覺着不好,對麻五爺說:“‘老大全’轎主不單是馬二爺,也還有我爹,咱得客氣點。”麻五爺嘴上應許了,私底下仍是對“老大全”使壞。

卜大爺和馬二爺惱怒了,終有一天,在卜守茹進家時,卜大爺冷不防把盛着沸水的碗砸到卜守茹頭上,差點把卜守茹砸死。

卜大爺失去了理智,看着閨女滿臉是血躺在地上,還爬過去要掐死閨女。

馬二爺硬把卜大爺拉住了。

卜大爺被拉着還直吼:“掐死她,你讓我掐死她!你馬二怕事,我不怕!我是她親爹!”

馬二爺心裡暗笑,他怕啥事?他纔不怕事呢!不是爲了弄死卜家父女,他纔不會把卜大爺大老遠從鄉下接來。不過,按馬二爺在獨香亭茶樓上的精心設計,卜守茹該死,卻不是這時候死。她得等到卜大爺死後再死,這樣,卜守茹名下的六十多家轎號就是馬二爺和小天賜的了。

二爺的陰謀是完美的:先利用卜家父女的仇恨,造出盡人皆知的爭鬥,然後,毒殺卜大爺,嫁禍卜守茹。

看着卜大爺和躺在地上的卜守茹,馬二爺一顆心在胸腔裡跳蕩得瘋狂,昏花的眼前浮起一片紅紅綠綠的轎子,紅紅綠綠的轎子都在麻石道上飄,伴着轎伕們飛快邁動的腿杆和輕盈飄逸的腳步……

第三章第六章第九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十六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二章第九章第十章第九章第九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四章第十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九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十六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四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六章第十七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十七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七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七章第十八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九章
第三章第六章第九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十六章第八章第十一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二章第九章第十章第九章第九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四章第十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九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十六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四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六章第十七章第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十七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三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七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七章第十八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