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竟然把孃的東西扔了!那是她老人家留下的最後一點……”
綰翎一看腳下,原來這就是剛纔飛出的東西。一個砸爛了的木箱,裡面有個破舊的灰白布包,系口處有散亂的衣衫掉出。旁邊還有張崴腳板凳,以及一些零散物品。自然,都不是值錢玩意兒。
“你個廢物!老孃整天服侍你,服侍這小崽子,還要聽你囉嗦!人都死了,留着東西找晦氣嗎?有本事,去找你那死鬼娘啊!”
只聽破舊的門內傳來不堪入耳的怒罵聲,綰翎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木蘭憐憫道:“張家也真是可憐了,怎的娶了這麼個潑婦?張媽媽現今都不在了,還要被兒媳婦這般折辱。”
“你,你還敢說?要不是你整天指桑罵槐、折辱我娘,我娘她,她能去投湖嗎?”這應當是張元的聲音,說到自己孃親,話中已是帶了幾分哽咽,但卻明顯中氣不足,甚至帶了幾分怯意。
“那是她自己不要老臉!”陳寡婦厲聲譏諷道,“誰知道是不是偷了人家夫人小姐的東西,爪子不乾淨,才被趕出府的!”
“你,你這……”屋內傳來張元極度憤怒羞惱的聲音,但他一句話沒說完,緊接着便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綰翎和木蘭面面相覷,立刻繞過腳邊的雜物,快步往屋內走去。
兩人一進門,就見一瘦弱男子,面色蒼白地倒在地上。這男子形容憔悴,眼中盡是痛苦與悲涼,對身上的痛楚倒似是渾不在意。
“摔死你纔好!你這……”一邊站着個身材高大、面目兇悍的女人,想來便是陳氏了。
此刻,陳氏正叉着腰,訓斥着張元,完全沒有要去扶他的意思。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隨便闖到老孃家裡?!”陳寡婦正罵得興起,沒想到突然有人進來。她看到綰翎二人,立刻調轉矛頭質問道。
“你是陳氏?”綰翎冷着臉問道。
陳氏正火頭上,又有孩子在一邊哭得她心煩,現在被一個陌生女子這麼質問,她心裡的火一下子躥得更高了。
可當她看到綰翎冰冷的眼神,竟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忍不住點了點頭。
綰翎走到張元身邊,和木蘭一起,將他扶了起來。
“張家哥哥。”綰翎用舊時的稱呼,喚了張元一聲。
“你是哪裡來的女人?跟我男人是什麼關係?!”陳氏看到這一幕,忍不住上前怒問道。
綰翎朝木蘭看了一眼,木蘭微一點頭,轉身就點了陳氏的穴道,讓她閉嘴。
張元的面部表情轉換十分緩慢,整個人都顯得很麻木。他好像想了一會兒,才緩緩擡起眼簾,眼中有疑問流出。
“張家哥哥,我是綰翎妹妹啊。”看到張元這樣,綰翎心中也有說不出的難過與壓抑。
張元這才慢慢地想了起來,有點不敢相信,確認道:“你是葉家二小姐?你不是……”
聽得張元這麼稱呼自己,綰翎有些傷感,但也不去糾正。面前這男子實在經歷了太多苦難,早已同小時候不一樣了。
“不錯,但如今我已回府。”綰翎心知,多說無益,便點了點頭,直接道,“張媽媽不在了,我也很難過,我就想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你些什麼。”
提到自己剛剛逝去不久的孃親,張元面上再次涌上絕望的悲涼,是爲了母親,大約也是爲了自己吧。
“娘與我相依爲命,如今她不在了,我也是了無生趣。”張元剋制住情緒,再道,“二小姐卻不必自責,此事跟你無關。”
“你這腿是怎麼回事?”綰翎看了看,這一貧如洗、亂七八糟的家,知道現在怎麼安慰都是沒用的,若真要喚醒張元對生活的希望,只有把他的腿治好。
張元苦笑:“這都是命!”他顯然不願再多說。
綰翎卻自己拿了把歪腳凳,坐到張元身邊,口說一句“張家哥哥,得罪了”,便不由分說,按住他的腿檢查起來。
“二小姐……你這是……”張元臉色發紅,似乎有些慍怒,但敢怒不敢言。
這雙腿本就是他的心傷,現在這樣被曝光在衆人面前,令他十分難堪。
“張公子,小姐這些年得了醫家聖手的真傳,如今一身醫術,一定能幫你治癒腿疾的!”木蘭在一邊抱起孩子,見到張元這樣,便勸他道。
張元似乎並不相信,不過他也知道,這是綰翎的一片好意,便不再拒絕。只是,那眼中分明不帶一絲希望。他的腿傷了多年,哪裡還治得好。
綰翎仔細按了按張元的小腿肌肉,又檢查了他的腳踝,眉頭微皺。
“張家哥哥,冒犯了。”綰翎說完,將張元的褲管擼起來一點,露到小腿那。
果然!綰翎心裡“咯噔”一下,果然跟她猜測的差不多。張元這是小腿肌肉萎縮,難怪乍一看,腿就細得這麼不正常。
這種病即便是在現代,也屬於疑難雜症,更何況是如今醫療設備十分不發達的年代。
而且,張元患病多年,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如今他大腿以下的肌肉幾乎已經壞死。
綰翎的眉頭,皺得越發緊起來。
“二小姐,不要緊的,這些年,我早就習慣了。”張元反倒安慰起她來,但眼中多少還是帶了一絲失望。
綰翎一聽,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給了別人希望,再親手將這希望毀掉,那更加殘忍!
張元的腿,她一定要治好!
綰翎在心裡狠狠下了決心,隨即笑着擡起頭來,輕鬆道:“誰說治不好的?像你這樣的病症,以前我見過,只要你配合治療,一定可以好的!”
“真的嗎?”張元一臉不敢置信,看着綰翎篤定的樣子,眼裡將信將疑。
綰翎拿出金針,在他的小腿某穴位處,扎入寸許,問道:“張家哥哥,你感覺一下,這裡是不是有輕微的酸意?”
張元屏氣凝神,片刻之後,眼中升騰起狂喜:“二小姐,真的有感覺!真的!我這雙腿,多年都沒有知覺了!”
綰翎暗暗鬆了口氣,道:“我今天過來,沒有準備妥當,要先回去準備一下藥材,過幾天,我再來幫你治腿疾。”
“是……是,謝二小姐……謝……”張元有些語無倫次,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像個正常人一樣,重新站起來,他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綰翎幫他把褲腿整理好,站起來,告辭過後,便要離開。一轉眼,看到陳氏還瞪着眼睛站在那裡。
“木蘭,把她的穴解開。”綰翎吩咐道。
“是,小姐。”木蘭上前,伸出手飛快兩下,陳氏便又能動了。
“哎呀,原來是葉家二小姐啊!”陳氏一改之前的兇悍嘴臉,立即諂媚道。
她一邊說,一邊忙着去桌邊倒水,結果,拿起佈滿灰塵的水壺,一看,才發現是空的。
陳氏尷尬一笑,表示歉意道:“哎呀,二小姐,您看,您這大貴人,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們這破房子,連口水都沒請您喝。”
她又解釋:“這都怪我家男人是個廢物,我又要照顧他,還要照顧這小崽子。前一陣忙那死老婆子的後事,差點把我給累死,這哪有時間……”
“張元是你的丈夫!”聽着陳氏喋喋不休,綰翎臉色越來越冷,終於開口打斷她。
看到綰翎面若寒冰,陳氏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便乾笑着閉了嘴。
看着這樣的女人,綰翎真是打心眼裡感到嫌棄!不過,接下來,張元總還要靠這陳氏照顧,倒不能太得罪了她。
想罷,綰翎看了木蘭一眼。
“張夫人,這是一點碎銀子,給張公子和孩子買些好吃的,小姐下次還會來看你們的。”木蘭心領神會,從衣袖中拿出一個銀裸子,放到陳氏手裡。
陳氏看着銀子,頓時兩眼放光,笑開了花。
“謝謝小姐!謝謝貴人!”
綰翎冷聲道:“若我下次來,看到你對張家哥哥,有半分的不盡心……”說到一半,她故意停住,看着陳氏。
陳氏不禁打了個寒戰,忙不迭道:“盡心,盡心,一定盡心!”
這時,原本被木蘭哄睡着了的孩子,又突然醒過來,哭了起來。
聽孩子哭得嘶聲力竭的,綰翎有些不忍,走過去將孩子抱了起來。
說來也怪,這孩子被綰翎一抱,倒是立即止住了哭聲,還睜着大大的雙眼,好奇地看着她。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
看着孩子滴溜溜的烏黑的眼睛,綰翎心裡一軟,這孩子真可愛。可是,她心裡爲什麼會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過,她算了下,自己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便暫且壓下心裡的怪異,,放下孩子就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木蘭有些疑惑。
“小姐,張公子的腿疾能治好,可您怎麼看起來,有些不太高興……”
綰翎苦笑道:“說實話,我還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我用金針刺的那一下,不過是施了巧勁,又扎到了腿骨,纔會讓他有種,腿部有反應的錯覺。”
若是張元自己就完全沒有半點信心,那要想讓他的腿恢復正常,就更困難了。所以,綰翎才故意這麼做,先激起他的求生欲。
木蘭“啊”了一下,不過立刻又道:“小姐醫術高明,一定能成功的!”
綰翎深吸一口氣,繼而微微一笑,道:“沒錯!”
小腿肌肉萎縮,是由多種原因引起的,病毒、遺傳、或是神經營養缺失,這些都有可能造成肌肉萎縮。
她如今已沒有辦法搞清楚,張元的腿疾究竟由什麼引起。不過,她堅信,自己一定可以把他治好!
從張家出來,回葉府的路上,會經過玉橫樓。
綰翎看着一如既往熱鬧非常的玉橫樓,突然想起了靜安。“不知道那個黑心姑子後來怎麼樣了?”
木蘭看了看樓前形容猥瑣的男人們,神情有些厭惡,聽綰翎突然問起,想了想道:“自那天回府後,接連發生了不少事,倒是沒太多關注這邊的情況。要不要奴婢去打聽一下?”
綰翎倒是有些好奇,不過想到那個喜怒無常的冰山王爺,還是算了。
“時間不早了,回府。”綰翎搖了搖頭。
待兩人經過玉橫樓正門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裡面衝了出來,路上的行人頓時一陣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