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夜很深了,桃花亭的角落裡,一個寂寞的身影伏在桌上彎彎繞繞地在念詩,聲音忽高忽低,唸到一半又一拍桌子,“掌櫃的,再來一壺酒!”
小夥計又拿了壺酒準備給他端過去,“掌櫃的,您說這夏大人怎麼換詩了?”
店掌櫃拉住小夥計,“別再給他酒了,真醉了。”
“啊?那以往是裝醉?”
“不是裝醉,但心裡總是明白的。今天……唉──怕是沒喝的時候就已經醉了。”
“掌櫃的怎麼知道?”
“他的事現在金陵哪有不知道的?堂堂都御使,大婚的前一天被人退了聘不說,轉眼未婚妻又嫁做他人婦。這事要是擱我身上,早跳秦淮河去餵魚了。”
“唉?那不是……”
店掌櫃隨着小夥計的目光望過去,“不好意思,這位客官,我們已經打烊了。”
樑崢走入店中,“在下姓樑,是子矜的朋友。”
“哦?您就是樑大人?”店掌櫃放下手裡的帳本把他上下打量了幾遍。
“掌櫃的,前幾天就是他來跟夏大人一起喝的酒。”
“哦,是嗎。”店掌櫃看一眼還在嚷着要酒的夏文敬,對夥計說:“走,陪我到後院去看看。”
店掌櫃把小夥計帶走了。夏文敬還在念叨什麼“花開花落年復年”,樑崢走到他的身後,把酒壺放進他伸出來的手裡,“但願老死花酒間?”
夏文敬猛一擡頭,直勾勾盯了樑崢半晌,“大喜的日子,新郎倌你不去陪新娘子,怎麼會在這兒?”
“爲什麼在這兒喝酒?是爲曹小姐還是爲我?”樑崢坐了下來。
“爲我自己。”
“是嗎?一個人喝酒會越喝越傷心的,我陪你。”
“誰說我傷心了,我高興得很。”
“那我陪你一起高興。”
“不必了,你快回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現在應該在月妍的身邊。”
樑崢吃驚地看了夏文敬一會兒,最後無奈地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你爲什麼就不罵我呢?”
“罵你?罵你什麼?”
“我做了這麼卑鄙無恥的事,自己都覺得自己令人厭惡,你就不想罵我一頓□□兩刀嗎?”
夏文敬看着樑崢皺在一起的眉眼,慢悠悠地說一句:“其實,你很痛苦吧?”
樑崢愣住,夏文敬笑了,“想要的得不到,這還不夠嗎?你是怎樣的人我會不知道嗎?用情至深,傷人必先傷己。現在你算名揚天下了,世人都說你狠,我倒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硬。人前風光無限,背後獨自舔傷的滋味並不好受。你覺得我被你傷得很重,很可憐吧?其實真正可憐的是你自己。”
“子矜,你……”樑崢覺得好像心窩上被眼前這個面色蒼白又笑容悽迷的人捅了一刀後又轉了兩下。
“只是……”夏文敬繼而黯然,“我對不起月妍,我欠她的幾世也還不完了。她不該被捲入這件事情中來,她太無辜了。現在我對你別無所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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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崢咬咬牙,重新打起精神,“你放心,我會的,本也不想傷她。她心裡有你,我也許無法令她對你忘情覺得幸福,但也會盡量讓她高興的。”
夏文敬苦笑一下,“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所以你現在還是趕緊回去吧,好歹讓她罵你一頓,出出心中的惡氣。你不也正想找人罵你呢嗎?”
樑崢看着夏文敬眼神飄忽了一下,“我今晚沒打算回去。”
夏文敬眯起眼睛,歪了腦袋看他。
“跟我回客棧吧。”
夏文敬立刻冷了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很快就得帶曹小姐回大寧了,然後是北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金陵。”
“那又怎麼樣?”
“要不你跟我去北平。”
夏文敬皺起眉頭,“你無藥可救了。”
“子矜,知道嗎?”
“什麼?”
“你皺眉的樣子真好看。”
“我醉了,要回家。”夏文敬站了起來。
樑崢一把拉住他,“你別走!”
“你別碰我!”
“到底怎麼樣你才肯跟我在一起?!”
“永遠都不可能了!”
“在我這兒沒有‘不可能’!”
“你放手……”
樑崢突然站起來把夏文敬拉到懷裡,緊緊扣住雙手後低下頭去吻上了他的脖子。夏文敬的胳膊被圈住動彈不得,狠狠在樑崢腿上踢了兩腳他卻無動於衷。樑崢的力氣比以前大了很多,夏文敬發現自己已經遠遠不是他的對手了。
“到底怎麼樣你才肯放過我?!”夏文敬喊了一聲不動了。
樑崢擡起頭,似水的目光在眼前高低起伏的線條上緩緩流淌。這是他七年來想象了無數次的情形,如今人就被自己這麼牢牢地抱在懷裡。不再是幻想中的影像,不再是虛無的空氣,是有質感的,有溫度的,微微顫抖着的……雖然他口口聲聲說不在乎自己,他們再沒可能了。可樑崢知道:他跟他一樣,這些年來一直都在等着重逢的這一天,給對方也給自己一個交待。
樑崢湊近夏文敬的臉頰用力把他的氣息收進鼻子裡,然後嘴脣貼到他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我真的是──太想你了,就快瘋了。”
夏文敬一下子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癱在樑崢懷中。
夏文敬跟樑崢回了客棧。
看樑崢關上門,夏文敬有些後悔跟他過來。
“不行,未平。今天……”
樑崢轉身幾步過來抱住他用嘴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一個激情的吻結束,夏文敬還有些理智。
“我不能……”
樑崢一把把他推倒在了牀上。
夏文敬掙扎着支起上身,樑崢扯了他的腰帶就開始扒衣服,等不及一件件地脫,乾脆直接拉大了衣領把他整個人從衣服裡面往外拽,夏文敬用手肘撐着身體一動不動地由着他發瘋。
就在所有的衣服一起被剝到腰間的時候,夏文敬忽然揮手打了樑崢一拳。樑崢偏了臉停住手上的動作,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把臉轉回來,一滴眼淚溢出夏文敬的眼眶從臉上滑落,“是不是做個了斷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除非,我死了。”樑崢回答得咬牙切齒。
夏文敬用力咬住的嘴脣就快出血了,他一伸手勾住樑崢的脖子,“那就一起死吧……”
天快亮了,夏文敬不知道這是自己的身體第幾次從完全失控的震顫中平復下來,樑崢正俯身趴在他的背上輕輕吮吸他的後頸。
微鹹的汗水沾到舌頭上,樑崢微微擡起頭,“這樣夠了嗎?”
“不夠……你得把七年的……都補上。”夏文敬的聲音有些虛弱,看着散開了鋪在自己眼前的頭髮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你真想跟我就這麼死在這裡麼?”
“嗯,你不敢嗎?”
“敢,只是那樣似乎有點兒對不住客棧的掌櫃。”
夏文敬重重喘息一聲,“未平。”
“聽着呢。”樑崢擡手把他汗溼了的頭髮掛到耳後,露出白淨而又紅暈未消的側臉。
“你我之間,就到此爲止吧。這是最後一次,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以前那些美好的過往我會仔細把它們藏在記憶裡。以後你好好帶你的兵,做你的將軍,跟月……不,跟樑夫人要白頭偕老,兒孫滿堂。我繼續安心查我的案子,管我的十三道監察御史。相信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不會很多,三年、五年的一晃也就過去了,晃上幾晃,這一生也就完了。等到了閻羅殿,咱們跟閻王爺好好商量商量,來世做對正經夫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補上這輩子的缺憾。”
“我這麼壞,下輩子怕是要輪去餓鬼、畜生道的。你一定不會跟我同路。”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做餓鬼,咱們一起吃不飽。做畜生,我跟你一起挨鞭子。要是你真的罪大惡極,我就跟你一起去地獄道下油鍋。”
樑崢在夏文敬的臉上捏了一把,“傻瓜,閻羅王不會答應的。”
“那我就去奈何橋邊等你,一直等到咱們能一起投胎做人。”
樑崢笑笑,“我等不了來世,只要今生。跟你打個賭,不出一年,你一定會到北平來找我的。我要是贏了,你就留在北平,不許再走。”
夏文敬把脖子轉了最大限度扭臉看着樑崢,“你又胡說。”
“我沒胡說。”
“無緣無故地,我爲什麼要去北平?”
“反正你會去。”
夏文敬把樑崢從背上掀下去坐了起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你跟不跟我賭?”
“你真有事瞞我?”
“沒有。”
“那你爲什麼說我一年之內會去北平?”
“我猜的。”
看樑崢的表情,夏文敬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事相瞞,可硬問肯定是問不出什麼的,索性試探一下這事他有多大把握,“那你要是輸了呢?”
“輸了……輸了……”
“輸了你就得按照我剛纔說的話做,不許爲了私事再來金陵找我。”
“好!我答應。”
答應得這麼痛快?夏文敬斜眼看看樑崢,“我不跟你賭。”
“啊?”
“別啊了,天已經亮了,我得回去了。”
“這就走?”
“嗯。”夏文敬開始往身上穿衣服,“我爹一定急死了。”
“那我送你。”樑崢也開始穿衣服,一轉身,背上前幾天受笞刑的傷痕露了出來。
“你別動!”夏文敬按住他,伸出手指在剛剛結了痂的傷口上摸了摸,同時又看見了新傷下幾處舊的刀傷,“還疼嗎?”
“不疼。”
“那是打得輕了。天下哪有像你那麼不講道理的?爲了不讓我成親,就自己把人強娶了,這種事只有你能幹得出來。”
“誰讓你非要娶她。”
“曹家不是都退聘了嗎?”
“那我走了之後你再下聘怎麼辦?”
“你……算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你答應我要厚待曹小姐。”
“我會的。”
“像真心娶過門兒的妻子那樣,不是裝樣子。”
“嗯……我明白。”
兩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了客棧走了一段路。
“就到這兒吧。”夏文敬停住腳步。
“那回大寧之前我就不再去找你了。”
夏文敬垂下眼簾,“你……保重。”
樑崢不以爲意,笑了笑,“很快就會再見的。”
夏文敬皺皺眉頭,拱了下手,轉身走了。
十天之後,樑崢藉着臨近年根兒前去拜年的理由,把金陵的大小朝臣從上到下該打典的全都投其所好帶着錢物拜訪了一遍,戶部的官員更是家家都送了重金。等到他走時,親自前來加上派人送信的竟搞出了好幾十人。
曹月妍一開始不肯吃飯,被樑崢威脅着逼她吃了些東西。後來上路離開金陵,樑崢絞盡腦汁想出個辦法讓烏力吉把她逗笑了一次。
曹月妍雖然不知道樑崢到底爲什麼要娶她,但也知道肯定不是爲了她。一路走下來看得出樑崢對自己的無奈與愧疚,最後曹月妍也就認命緩和了對樑崢的態度。
再後來樑崢把曹月妍留在大寧,她每天獨守空房看着樑崢的哥嫂都有幾個孩子滿院子瘋跑覺得很是羨慕。又想既然已經無力改變什麼,要是再孤獨終老也未免太可悲了些。便在有一次樑崢回大寧的時候說自己也想要個孩子。
有了身孕之後,曹月妍便把夏文敬埋在心底,一心等着孩子出世,不再做他想。夏文敬與曹月妍這段跨越了十年、幾經周折的複雜感情也終成鏡花水月。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隔了這麼長時間,我果然不適合計劃好的雙更……
因爲和諧的問題,這章本來計劃中的大肉就只能這樣了,鬱悶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