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趕回實驗大樓時,大實驗室裡三個班級的同學無序地圍成一堆又一堆,正手忙腳亂地在進行實驗操作。沒人注意少了一個我,我偷偷溜進門,在角落裡裝模做樣地擺弄起一個量杯。化學老師站在實驗室的最前面,他的身子一會往左扭,一會向右看,嘴裡含糊不清地嘮叨着注意事項。哈哈!沒事,我成功了!
“還有五分鐘下課,請同學們收拾一下。”化學老師看了看手錶,拿起點名冊,“1班還原操作檯,2班完成實驗記錄。6班男生寫實驗報告,女生拿好你們的試管,我報一個名字,上來一個把溶液倒到我身邊的大桶裡!”
什麼?試管、溶液?我心裡突的一跳,角落裡的操作檯上沒有試管,我拿什麼東西上去呢?原以爲只是點名,我還可混在三個班級裡,可現在1班全在收拾,2班埋頭在寫記錄,我們班的男生拿着實驗報告正在撤退,常青和齊震在隊伍裡焦急地朝我擠眉弄眼,不知想說什麼。老師照着名冊念着名字,其他女生陸續拿起裝着粉紅色溶液的試管走了上去。
糟了!我該怎麼向老師解釋呢?我的後背又開始冒冷汗了!“給!”有人在旁邊悄悄地捅了捅我。我一轉頭,是小珍!我還沒來得及張嘴,一根裝着溶液的試管飛快地塞到了我手裡。她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收拾着旁邊的操作檯,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悵然,似乎又回到了起初的歲月,她一直是我的同學和好朋友。以前,有過無數次,課堂上的提問、忘記寫完的作業,我們都曾經幫助過彼此,並把它當成理所當然。可是,自從徐嵐家的那件事以後,我們再不像往日那樣親密,甚至,她的一個深思的眼神,也會讓我猜疑半天;嘴角一抹不明意義的笑容,也會讓我心驚不已!究竟是什麼隔開了我們?我始終得不到答案。
“發什麼呆?老師叫你呢!”有人輕輕推了我一把,是葛虹。我見她面有擔心之色,連忙朝她笑了笑,握着試管走到老師身邊。
老師看着我把溶液倒進大桶,就在點名冊上劃了個勾。我長長鬆了口氣,剛轉過身,就聽見老師淡淡地說:“恩,以後做實驗不要去44號臺,那裡沒有試管!”我僵住,面上泛起苦笑,原來老師並不如我想象中那麼糊塗!
鈴聲大作,下課了!
原本以爲今天的黴運已經結束了,誰知,纔剛開始!
第四節課下課,我們爭先恐後地跑向食堂。我心不在焉地低着頭排在長長的隊伍後面,小珍和雲騰蛟,交替在我眼前閃現,這兩個我一直看不透的朋友,困擾着我。我該相信友誼,還是相信我的直覺呢?
有人拍拍我的頭:“小妹妹,醒醒!”
我回過神來,冷笑:“誰是你的小妹妹啊?”說完,才擡頭一看,面前居然不止一人。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分別站在我兩邊望着我,十六、七歲的年紀,面貌都很清秀,不過男生的臉上帶着憂慮和哀痛,女生的眼睛紅紅的,悲傷溢於言表。
“你們叫我幹什麼?”我地語氣不自覺地放柔和了。我最受不了有人用這樣悽慘地眼光看我。
“小……是你昨天在樹林裡發現……他們地嗎?”說話地男生長眉細目。很斯文。
樹林?唉。大概是那兩個地同學吧!
“恩。我也是無意中發現地。”我無奈地點頭。
“他們……他們死……死得很離奇。是嗎?”提到這個“死”字。另一個男生地聲音有幾絲哽咽。
當然離奇!正確來說。應該用詭異來形容!可是。我卻不能多說什麼。否則傳出去。會引起全校師生和家長地恐慌。不但於事無補。還可能會越弄越糟!我在心裡暗暗思忖。
“你,你能不能……多告訴我們一點,有關……他們的情況?”見我不語,女生懇求道。
“他們已經不在了!就不要再追問了,徒然令大家傷心。”我委婉地回絕。
“可是,他們,他們是我們的好朋友啊!”斯文男生的眼睛也開始紅了。那個女生已經捂着嘴在低聲抽泣了。
“生命如果已經逝去,所有一切對死者來說都毫無意義了!包括世人稱頌的愛情和——友誼!”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三人似乎被人踩住了痛腳,一起對着我大叫,不,是怒吼!
天!是哪個愛管閒事的傢伙在顯擺自己的文學水平?除了三張怒目圓睜的臉之外,附近的所有同學都被驚動了,大家的視線一齊集中在我的身上。“不是我說的!”我一邊用最明顯的動作表明我的無辜,一邊四面張望,想揪出剛纔說話的人來。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一個挺拔的身影分開衆人,來到我身邊,氣定神閒地望着我。又是那個雲騰蛟!我在心裡長嘆一聲。
“你是誰?幹嗎說這樣的風涼話?”兩個男生質問他。
“這是實話!與其追憶,不如在生前對他們好一些,友誼的真諦不是這樣的嗎?”他微笑着說,眼光熱烈卻依舊看着我。
我承認他的笑容很美,是那種熱情如火可以電暈無數少女的笑。可是您老人家正在對別人說話,就不用朝着我笑個沒完沒了吧?同學們的眼睛是雪亮的,這樣容易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啊!果然,無數探照燈般的犀利眼光將我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掃視着。我的嘴角開始抽搐,心裡哀叫連連。
“你憑什麼說我們不懂友誼?”長相斯文的男生漲紅了臉。
“如果,你們真懂,就不該在他們生前用捕風捉影的消息去傷害他們!”雲騰蛟的語氣很淡漠,但他說的話很有震撼效應,“在教導主任面前檢舉他們早戀的,不就是你們嗎?”
“你胡說!……我,我沒有!”掩面低泣的女生霍地擡頭,梨花帶雨的臉孔有些扭曲變形,急急否認的語調聽上去很……心虛。而那兩個男生的臉也在一瞬間,變得鐵青,望着雲騰蛟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混合着驚駭和恐懼的神情。
雖然這些表情和聲音都是一晃而過,在一邊的我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隱情。怪不得,丁副校長和教導主任前幾天居然在學校晨會上當衆吵了起來。教導主任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什麼“沒盡到教育責任”、“包庇自己兒子”、“一定要嚴懲”之類的話接二連三地蹦出來,丁副校長則是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原來是爲了有人密告丁仲衡和葉曉芸早戀啊!敢情,這三位舉着“我是他們好朋友”牌子的人,正是背後向學校告密的小人。
也許有人奇怪,這算什麼大事。現在的校園裡,別說是談戀愛,就是同居、未婚先孕、同性戀,也不是稀奇事。不過,這是在二十年前的中學校園,彼時,如果學校裡出現了談戀愛,哪怕只是傾向或者苗頭,也是一件震驚老師和校領導的大事!那時候,男生和女生是涇渭分明的,各有各的朋友,也不在一起玩。難得,有比較熟悉的老同學或者老鄰居,一羣人在一起玩玩。單獨相處的,那就是極少的了。丁仲衡和葉曉芸就是屬於那極少的例子。其實,他們兩個的年紀都還小,至多是互相談得來、有好感罷了,根本就不是在談什麼戀愛。可是,被自己的好朋友揭發,估計學校領導是堅信他們早戀了。
“是真是假,你們心裡比我更清楚!……不過,人已經死了,你們就安安心心地過你們的生活吧!……他們也不會再回來找你們對質了,不是嗎?”雲騰蛟故意漫不經心地說着,嘴角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真厲害!我看見那三個人立刻變得面如土色,連身子都有點顫抖了。哦,我明白了!這三個人大概是聽到了“丁仲衡和葉曉芸死得很離奇”的傳言,他們做了對不起朋友的事,心裡有鬼,生怕有什麼報應,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打聽那天的情況。
“我們……我們沒做虧心事,怎麼……怎麼會怕你胡說八道?……我們走!”半晌,那個長相斯文的男生從喉嚨裡硬生生地逼出了這麼兩句話,算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然後三人踉蹌而出,竟然是,連頭也不敢回。
“哼,這算什麼朋友?”清脆的聲音裡明顯含着不屑。葛虹和許珊拿着飯盒走到我身邊來。
“這樣的‘朋友’……真是越少越好啊!”我感慨萬千,“最好是永遠也不要遇上!”
“當然不會!……有我這種忠誠不貳的好朋友在你身邊,你怎麼可能去結交此種品格低下的……人吶?”雲騰蛟的曖昧語氣讓我心裡直髮抖,除了齊震,我還沒見過比他更誇張的人。也許,不是誇張,因爲此時他的眼底又閃過了那難以捉摸的、冷洌的光芒。
“你是誰?”葛虹挑了挑眉毛,奇怪地問。許多雙眼睛像發現了獵物的鷹犬一般死死盯着我們,一道道探究真相的“射線”在我和雲騰蛟之間穿來穿去。
“我是她的好朋友!”他似乎是想證明這一點,旁若無人地伸過手來親熱地攬住我的肩,看上去就像是摟着我一樣。我竭力想掙脫他的手,不過無濟於事。我的頭皮簡直要炸開了,如果這一幕被老師看見,或者有誰去向學校領導反映,我的天哪!衆目睽睽之下,就是要抵賴,也很困難!
“喂,別太過分了!就算是好朋友,也不用……這樣吧!”有個熟悉的、孩子氣的聲音清晰有力地響起。是小珍!她正向我們走來,秉承着原先一貫爲我打抱不平的精神,她來勢洶洶,大有飛起一腳,踹倒雲騰蛟的意圖。
“是啊,快放手!”葛虹見我臉色發白,也忍不住上前幫忙,糾纏間,許珊見一時無法力敵,就在旁邊威脅道:“再不放手,我……我們要去告訴老師了!”
嗚呼!千萬不能告訴老師!我幾乎要哀叫出聲。他表面上雖是做足了熱情如火的樣子,骨子裡卻是神清氣閒,隱隱約約的,竟給我一種是在看笑話的感覺。這一場戲就像是他故意鬧起來的,目的一時還看不透,但直覺告訴我,鬧大了對我不利。
“別鬧了!”我提高了音量,果斷地大喝一聲。
趁大家一愣之際,我盡力調動臉上所有的肌肉,展開了一個最甜美的笑容:“好了,玩笑就開到這吧,表、哥!”最後兩個字我是故意對着雲騰蛟一字一頓說出來的,可以增加效果。
“表哥?!”
“誰是你表哥?”
不但葛虹和許珊大吃一驚,連小珍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雲騰蛟的神色不變,但雙眼中卻閃過幾絲興趣盎然的笑意,似乎覺得事情發展得很合他的心意。我暗中咬牙切齒,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但面上卻依然要保持笑容,解釋說:“他是我的表哥!剛纔是和你們開玩笑的!”
所有人都把半信半疑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我也笑盈盈地望着他,心裡暗暗打定主意,即使他不承認,我也死咬不放!至於說,有人不相信再去調查,那就以後再說,先顧眼前!
“唉,你怎麼這麼快就說出來了?”雲騰蛟露出一個手足情深的笑容,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髮,“這樣多無趣啊,怎麼能稱得上‘波瀾起伏’呢?表妹!”大概爲了配合我的語氣,最後兩個字他也故意拖長了調子,顯得親暱異常。
我的笑容終於崩潰了,現在我臉上的神情……就是叫十八個畫師來畫也畫不像!我恨不得仰天長嘯:天哪!怎麼會有一個人,只用三言兩語就讓人感到渾身發冷,肉麻到毛骨悚然!咳,表妹!他叫得真是又自然又親熱,看他的神情,連我自己都要以爲我真是他表妹了!算了,誰讓我先叫他表哥來着?
一場好戲倉促收場,食堂裡的路人甲乙丙丁都晃着意猶未盡的臉孔遺憾地散去,吃飯的繼續吃飯,排隊的接着排隊。“我幫你打飯,好不好?”眼看惡魔的爪子又向我的頭髮伸來,我連忙閃到葛虹和許珊的身後,苦笑:“不要了,我……我要去找人。她們會幫我打飯的。”然後,不由分說把飯盒往葛虹的手裡一塞,急急忙忙地逃出食堂。
一出食堂,我就被隨後趕來的小珍一把拉住。“班長,怎麼回事?你從哪兒冒出這麼個表哥來?”她神情古怪地問。
“恩……這個……那個……”我支吾以對,還沒想好怎麼回答。
“咦,你怎麼還沒去吃飯?”遠處快步走來了三個人,是齊震和常青他們,清冷的聲音出自陳仇之口。
“是她來了!”小珍一聽見陳仇的聲音,臉色就微微變了變,撇下一句,“班長,有空再找你!”徑直回食堂去了。
“哼,一見我就跑,可見心虛得很!”陳仇隱約望見了小珍的背影,走近只看見我,就冷笑着說。
“你們上哪兒去了?這麼晚纔來?”我一想起剛纔的經歷,就氣惱。如果他們三個在,起碼還能幫我擋一擋,不至於那麼狼狽。
“怎麼?你又捅簍子了?”常青和齊震見怪不怪地問。
“什麼捅簍子,我被……人家欺負了!”我更生氣了。
“說來聽聽。”陳仇安撫地拍拍我的手。
我簡單地把剛纔的事情述說了一遍,當我說到丁仲衡和葉曉芸的三個朋友原來就是向教導主任揭發他們早戀的人時,齊震的眼裡突然閃過幾絲寒光,讓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隨後,當我說到我無計可施只好叫雲騰蛟表哥時,常青和陳仇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齊震搖搖頭,嘆息說:“這下倒是弄拙成巧了!表哥!虧你想得出!”
“你突然冒個表哥出來,別的同學不懷疑?”常青忍住笑問,“你不怕別人問你,這是你哪門子的表哥?”
“……他是我爸爸的姑父的舅媽的表外甥的表侄子的……兒子!”我得意洋洋地一口氣把話說完。哼,誰怕誰啊?
四周突然一片寂靜。
常青、齊震、陳仇都站在那傻傻地瞅着我,表情呆滯,似乎被雷擊中了一樣。
“幹嗎這樣看我?”我連忙摸了摸臉和頭髮,沒有什麼異常啊!
“……這樣也可以啊!你這關係都快繞過半個蘇州城了!”齊震苦笑,“照你這樣算,那我和常青也可以變成你表哥的!”
“那有什麼?不是有句俗話說,一表三千里嘛!”我厚顏無恥地朝齊震翻了個白眼,在心裡鄙夷他的無知。
又是一陣沉默!
“哈哈……”三人好像終於憋不住了,一齊大笑了起來。
“喂,喂,你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再笑,再笑我要……翻臉了!”我被他們笑得臉紅耳赤,連忙瞪眼威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