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青兒跌跌撞撞半路,哭哭慼慼只覺愛的世界已坍塌,過往的笑醒和甜美頓化作孤獨與辛酸,一齊向自己碾壓過來,幾近窒息,身如抽空,飄飄忽忽不能自己。又如心壓萬千巨石,沉入茫茫海域,滿是淒涼絕望。正應了那句:情愛是甘露,亦是毒藥,不自覺燦若陽,無意間心悲涼。苦啊苦,甜啊甜,佛卻說這本是一味,世人卻多了這麼些執着。
哭着哭着眼淚便有些不濟,痛着痛着便有些麻木。想着自己生死求不得,那個女人可能正躺在從前自己的溫柔鄉,優哉遊哉,綿綿地喚着自己的情郎,嬌媚狐騷,內心的怒火一觸萬丈,那還有虛弱無力站不穩,那見得情思纏繞困頓不開,只“轟”地一聲,被一團“火精”焚地灰飛煙滅。原來這“情”字後再加一個“敵”字,力量果是不同凡響。青兒母親見女兒出了趟門,衣衫雖多了些土灰,想定是幫江成打理屋子去了,人卻比昨日精神了許多,但眼神中卻時不時泛起無名的闇火,不知爲何。話也不說,只是簡單地吃飯便吃飯,做事便做事,關切地問了幾句,也不搭理,真道是女兒的心思你別猜,猜了也白猜。
江成很晚才歸來,聽舅舅說起青兒大鬧之事,整個人都不好了。當看到牀頭櫃上那個五彩水晶球已碎成兩瓣,靜靜地斜倒在地上,淚便簌簌地再也無法控制,慢慢地走過去,悠悠地撿起來,用衣袖憐惜地拭去上面的灰塵,試圖輕輕地合攏起來,可無論怎樣巧妙地銜接,中間那道裂縫,卻似心上刀疤,怎麼也抹不去了,再也無法完成七色光轉換了!“青兒呀!”江成的淚水滴在了殘破的水晶球上,映閃着一張悽婉的面孔:“你不記得這個小小的東西了嗎?這可是你犧牲了一頓中午飯爲我添置的愛物呀!我笑看着問你爲什麼送這個,你說有一天如果生活讓我們失望了,要記得它從來都是色彩斑斕的,我們只需不斷自省。那時候的我又是多麼地靦腆和悲觀,但只要能見到你,滿世界便是花的海洋,樂的天堂。你問我爲什麼看着你一直傻笑,我摸着自己紅撲撲的臉蛋,笨嘴笨舌地說你好看,其實我還想說,你就是我一生的七彩陽光。”江成“嗚嗚”地泣不成聲:“如今我們不能相愛了,就連這美好的念想也不留給我嗎?”“你也不要再來了,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帶你去天涯海角私奔。我如今已成了隨意漂泊的孤草,你還有父母的愛,那是一個黃昏有溫馨燈光的暖心處,多麼美好,有熱飯,母親的嘮叨,父親的道理,碟碟碗碗的碰撞聲,似美妙的音樂一般。我真的不願意讓你和我一樣,不願意偷走他們的一切,有時候我似乎能看到他們在門口整日以淚洗面,盼女歸來的一次次絕望,知道嗎,那是一種殘忍!一種赤裸裸的掠奪!我那麼愛你,是愛你的一切,不是自私的佔有,絕不是!”江成靜靜地凝視着漆黑的夜空,臉上依舊溼溼的:“明日你定是要來的,來興師問罪,來討伐我這無情無義的不明不白,我那麼瞭解你。無論如何,便在明日,讓你斷了所有念想。親愛的,你可要挺住呀,別太想不開,天下的好男兒多的是,唯獨我不在其中。你要打要罵就來吧,我爲你生爲你死也爲你做一回負心的渣男吧!”
青兒鬱郁地倒在牀頭,想着剛纔的一通電話竟又是關機關機,白日裡江成即將大婚的晴天霹靂,整個人如被捧在了空中,興高采烈不到半刻,便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全身的骨頭似乎都碎了,但又沒有疼痛,只是無力地如一灘泥,無盡的心抓狂。到現在她也弄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心中那無可替代的忠貞和完人在一夜間變成了棄言背愛的浪子。他分明還是那個數十年愛我癡,爲我狂的死心塌地,卻又分明將我拒之千里之外,這到底是爲什麼?!思了半宿,頭痛地厲害,也終無一個答案說服自己。迷迷地,眼角還掛着未乾涸的淚珠,似乎已忘記這個世界所有的煩惱了,“成兒,你這幾天都到哪裡去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你,我都快急死了!”青兒突見江成穿着一身紅衣,嘻嘻地向自己走來,高興地眼淚止不住往外流,“咱們不是說好了,等我將家裡的事兒料理好,就舉行婚禮麼,你這幾天見不到我,是因爲我忙着給咱們倆準備禮服去了,這是你的,快快換上,咱們這就去拜見父母,別讓他們等急了!”江成臉上綻放着幸福之花,雙手遞過一疊紅衣。青兒粉了脖頸,羞羞地接過紅裝,去了裡間。衣服正合身,如紅錦披翠玉,似紅蓮託綠水,青兒見鏡中的人兒如此好顏色,不禁自笑着迷看了幾回,甜甜地,盈盈地走了出來。“成兒,你看,多合身!啊!啊!”青兒剛一轉身,神經像被什麼尖的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突然尖叫起來,嚇得面青魂飛,往後急退,驚恐地看着對面那個穿紅衣的男子:肥碩的大肚皮,一雙渾濁泛黃的魚眼珠,貪婪地盯着自己的腰身。“你是誰?!江成呢?”青兒怯怯地問,“你忘了,我楊耀啊,和你成親來了。江成又是誰,來,咱們走吧!”楊耀笑着向青兒伸出了他那胖嘟嘟的手。青兒驚愕地半張着嘴,往後又退了好幾步,慌道:“不!不!我不要嫁給你!我不要嫁給你!”那個胖男人似乎並不在乎獵物的嘶喊和表情,臉上猙獰地笑着,一步步逼近來,越來越近,青兒如臨大敵,轉身就逃,可身後的房子突然就不見了,只有一堵無門的牆,死死地堵在那裡,逃無可逃!眼見着那肉球嘻哈哈獠牙滿口,青兒大哭,死心一片,拼勁全力大吼:“江成!救我!快來救我!”“轟”地一聲,突見眼前無名火光一片,整個房間一應物事瞬間飛灰,原來又是一場驚夢,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成兒還未在身邊。轉過頭又見牀角二人那個春天踏青甜蜜合照,你攬着我的肩,我愜意地偎着你,泥土,花香,小蟲子都在歡快地唱歌,多好呀!怎麼就回不去了呢?!淚珠子噗嗤嗤無聲又滾落下來。
窗外的晨星已漸漸隱去,濛濛中東方的亮點遲遲未現,天空中黑白不明的雲團,左飄右移連成一片,不多時便如遮天大幕,將人間變成了單色的灰暗。青兒噙着苦水,拖着疲憊,將鬥志鼓了再鼓,坐到了梳妝檯前,她要將自己打扮地漂亮漂亮的,比下去那個不知那裡冒出來的勁敵,和她鬥一鬥,分個仲伯,也要見一見那個負心郎,當面叱問他爲什麼要欺騙自己這麼多年,爲什麼曾經對自己百般體貼呵護?一切都是虛情假意嗎?爲什麼我對你不離不棄,你卻對我始亂終棄?!她有太多的爲什麼要問,皆填疊在胸口,快要堵住氣道了。
青兒的父親不常見女兒特意打扮,大概是本就出落地閉月羞花,還要點綴,豈不讓世間俗粉無地自容,妒火中燒。你見她紅裙錦帶樣樣齊整,天生玉面又加扮裝,好一個天地造化,人間亦有美輪美奐。母親笑盈盈看着女兒,端着早點走了過來,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自己,青兒起身幫忙,母親笑道:“娘懷你的時候,時常夢到一團紫火入懷,找人解胎夢說是個男孩兒,卻最後生了你個古靈精怪。你小時候最喜紅色,什麼東西都要紅的,長大些淡了,但娘知道這個顏色一定對你有特別的意義,今日你這身打扮,有些意思了。”青兒低着頭,心痛了又痛,想對媽媽說:媽,我想死,覺得活着真沒意思。但擡頭看到母親那飽含溫暖慈祥的目光,一絲絲不忍襲上心頭,強做個笑:“我就隨便穿穿,您又想多了。”“楊耀那小子挺精神吧,人家要你電話好幾次了,我給了,跟人家好好談,以後有你享的福!”父親以爲昨日楊耀要了電話,今日約了女兒,隨對妻子道:“孩子的事兒以後少管!囉裡囉嗦的,青兒自由分寸!”母親疑道:這什麼時候,哪根蔥點開了你的穴道,讓你如此開明瞭,不過那楊耀比起江成可真差一大截兒,你若不參和了,我也就不管了。青兒悶着頭吃飯,一言不發,似乎他們的談論與自己毫無關係,也許在她的心裡,那堵刻滿愛情和希望的牆快要傾倒了,上面掛滿了自己對生命的熱望還有幸福生活的種子,隨着彩牆的轟然倒塌,自己的所有將應聲覆滅和枯萎。愛情,多像無情的利刃,可讓困難土崩瓦解,也讓擁有者傷痕累累。多像浩瀚的汪洋,滋潤着禾苗茁壯,也讓遭遇水災的你背井離鄉哭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