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碑無字

二人就這樣在各自的世界裡痛苦地掙扎了一夜,試圖掙脫那來自人生岔道的強拉硬拽,不知他們是否知道,一個不小心和任性,便是一生的悔恨,便是藏在心底的永世折磨。對於青兒來講,她呃呃地落着淚,也不知男友江成怎麼就突然移情別戀了,一宿的自怨自艾讓她從悲傷中漸漸醒來,看到了過往江成爲了愛自己傻傻地不管不顧:他是那麼純情的一個人,愛上了便是一輩子,瘋狂如雷電,浪漫似春雨。從前我慶幸上天派他來作一盞明燈來照亮我的世界,今天我卻在猶疑那突襲來的勁風是否與他狼狽爲奸,將我的世界投入無盡的黑夜。不!他怎麼會是他,又是什麼在操控和影響着他對我永不變的執着,我要問個明白!青兒眼裡泛着亮光。

而此時江成正滿眼血絲,將青兒的照片抱在胸前捂了一夜,臨到明瞭,不知哪裡灌進來的一陣子冷風,竟讓他瑟瑟發抖,他蜷縮在牀角,憐惜地取出那張貼心的照片,看了又看,捨不得放下,默默地流着眼淚:親愛的,說好的一起去看海,說好的陪你到老,我做不到了!他用抖動的手艱難地拿起那個異樣沉重的電話,放下了,拿起了,放下了,又拿起,反覆了還幾次,終於咬着牙,癡呆了半會兒,撥通了。青兒看了眼來電顯,高興地流着淚,忐忑地按下了接通鍵,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也許在他的心裡仍有一絲抹不去的哀愁,那是爲江成的不忠而失望,還是爲別人的橫刀奪愛而憤慨,自己竟也說不清了。江成卻也似心神間連接失常,一時搜索不到剛纔撥電話的初衷了。二人就這樣,誰也不說話,持在電話的兩端,像是各自內心在不斷期盼,又像是博弈的雙方皆試圖後發制人。“我要結婚了,新娘比你漂亮,家裡很有錢,祝福我吧!以前對你說的混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對別的女孩子說過千百遍!我壓根兒就是個混蛋!忘了我吧!”江成此時已淚如雨下,卻還在笑着:“忘了我,重新開始,就當我們從來都不曾遇見過!”“好啊!”青兒強壓着自己內心火山不爆發,一隻手拼命地抓住牀頭,不讓自己倒下:“不過我要你當面對我說這些話!不是在電話裡,我要看到你的臉!”青兒幾近咆哮道。江成傻傻地拿着電話,突然僵在了那裡,不知道怎麼好了,還愣愣地,電話卻已掛斷。江成又彷徨了半日,想着青兒近日一定會來興師問罪,見了面自己還不是原形畢露,心又軟將下來,便急匆匆收拾些衣服,交代了舅舅幾句,出了家門。

青兒又哭了半日,不見江成電話打來,灑着淚,抖着手撥過去卻已是關機。心下一時悲憤交加:想那晴空萬里鳳鸞呈祥,不日便將過往相思一併歸了燭堂,誰料這半路生出個橫刀的,不及反應,斷了馬繮,連人帶貨一併要掠了去,讓你落個人財兩空,空如野。她愈想愈氣,妝也不帶,發也不理,滿肚子火,欲要衝出門外,將那路邊的野花腳踩火燒弄他個七零八落。剛要出門,父親和一個年輕小夥子迎面走了近來。見女兒近來,忙一臉堆笑地向女兒介紹道:“這就是爸經常跟你提起的那個小楊,你暫時不要出去了,陪小楊說說話!”父親的後半句語氣輕柔,卻帶着命令的口吻。青兒本在氣頭上,冷冷地瞅了眼這年輕人:一米七八的個頭,肥頭大耳,滿臉酒肉疙瘩,肚大凸外,一雙三角眼,瞳仁白多於黑,泛着渾濁和波浪,腿卻細鼠般,有些不太均勻。只見那男的睛光胡亂在自己身上掃射,一副癡迷神醉的憨態,“這就是你領導的兒子,你所說的年輕有爲?一表人才?有儀德範?”青兒心裡冷笑道。

此年輕人叫楊耀,富家獨子,平日好在個胭脂水粉窩裡嬉戲,自是閱花無數,什麼嬌豔花裙藏嫵媚,什麼閉月羞花半遮面,什麼東來神女月下會,哪一齣不是膩地閉目數家珍。本是無暇理這父親下屬小林,卻禁不得人家一把年紀多次低語軟磨,言有女芳華絕代,終是不信,卻來一觀。原是無心遊蕩,雙目輕啓卻突覺半生白活:天地呀!你怎在這窮鄉僻壤藏了這樣一個金貴!清雅脫俗如清泉,花貌好比夏迎春,枉我自負愚鈍,險錯今生良緣!又聞美女贊言,喜樂地心狂跳,眉飛色舞,將一雙胖手搓了又搓,拘謹膽怯地紅着臉又偷看一回這天賜的“一見鍾情”,平日裡浪蕩的調兒那還找得到一分。原來在心儀人面前,英雄也似慫包,這話原有些道理的。青兒的父親見楊耀失神的窘態,不覺大喜:自古明君遇良才,英雄配美女,良禽擇木而棲,女兒有了這麼好的歸宿,自己在事業上也將平步青雲!以後在單位看誰還敢小瞧自己!部門裡的小張平時對自己說話愛答不理的,得勢後,先給他準備小一號的鞋襪!財務科的小美可以考慮提拔,腿長腰細,很聽話。。。青兒的父親陷入了無限的遐想中。

青兒不屑地看了眼這個以自己爲圓心畫出的半圓,皆扭曲不堪入目,隨手拍落掉飛在身上的兩隻黑蟲,急匆匆地沒入了灰暗不清的霧靄中。

青兒父親見女兒耍性子,忙向楊公子解釋道歉。楊耀不介意地擺擺手,仰着頭,望那伊人漸去漸遠的倩影,舔了舔嘴脣,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青兒走在路上,愈是向前,霧氣卻更是濃郁,來來往往的人跡不知從哪裡來,又將去往何處,轉眼間又不見了蹤影,似從來不曾遇見,卻分明還有映像模糊一團。那路旁高大挺拔的白楊還隱隱依舊眺望着遠方,似要給迷途人一點兒自信和依靠。生活啊,你又何嘗不是一場大霧:衆生在各自的世界裡悲憫歡喜,您的決斷從來只有平和,不喜不憂。青兒的心頭也濛濛地,一時竟找不到那個落腳的基石:爲什麼十年的相戀敵不過一場邂逅的歡顏?爲什麼那從前日積月累的情線已似鋼纜,說斷就斷?爲什麼昨天還是春暖花開,今日突變冰天雪巖!她又看了眼面前一閃而過鑽入霧海的你你我我她他,傻傻地笑了:都忙着吧,忙着多好,不用想那情島上的是是非非了。

渾渾噩噩,迷迷幻幻,不知多久,霧氣漸也退去一些,眼前映出了那個讓人百感交集的屋舍,不知這曾經包裹了自己幸福和甜蜜的港灣,又將拱手送於何人,成爲誰的安樂窩!心下苦苦地,又憶起數年前用身體爲自己抵擋風雪的少年,似昨日歡喜還在心間,眼前卻突變成了這副頹廢模樣。走了幾步,卻再沒了力氣,掙扎地靠在門前一棵槐樹下喘氣,巴巴地望着那扇門空空野野,苦苦地望着無動於衷的天際,陰沉沉地,雲兒似裹了滿包袱的壓抑,頃刻間將不堪重負了。

這時門裡走出一人來,對青兒笑笑:“孩子,你來了,找江成吧,他不在家。”江成的舅舅和藹道。“叔叔,他的電話打不通,我就在這裡等,今天一定要見到他!”青兒一臉執着。舅舅不忍地看了眼這個形容憔悴的苦人兒:這雖是父女,卻着實有些不同的,這孩子是那麼像成兒,本性純潔無暇又重情重義,靈巧清雅似誤落凡塵,二人心心相惜這麼多年,走過的山山水水都有情了,本是天造地設人間良緣,關鍵處卻站了一個拆樑破棟之人,而這個人強硬地又無法和他理論!唉!無奈這天要打雷,人總要尋個避處。情無頭,不如早斷!舅舅無奈地搖着頭,長長地嘆了口氣,終於道出了江成出門前的叮囑:“孩子,江成知道你要來,出門前讓我告訴你,他快要結婚了,和一個江南的女子,也許你見過的。他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免得他未婚妻誤會!”“不!不!不!這都是假的,你少唬我!江成是愛我的!這世上他只愛我一個!”青兒突炸紅了眼,柳眉倒豎,像一頭受傷的獅子,瘋狂地向那出言不遜的人咆哮着。一個箭步直衝屋內,迅猛地打開所有房間,邊翻邊吼,聲音顫顫危危,似在發抖:“江成!你給我出來!江成!你躲不掉的!”淚水早模糊了雙眼。漸漸地,漸漸地,屋內的動靜愈來愈小,最後竟徹底靜默了。

舅舅輕輕地走了進來,看到一個滿臉土灰的女孩子,依着一面牆獨自落淚發呆,那女孩見有人進來,忙轉過臉,低着頭,逃也似地奔了出去。舅舅走近來,只見屋內被翻地一片狼藉,連牀頭放小飾物的櫃子都沒有放過,可憐的孩子,那裡怎能藏住個大活人?!你這一去不知帶了幾分離意,是否就這麼輕易地放手了?叔叔盼你和成兒都再攏攏心,別錯過了這花季絲雨,畢竟人生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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