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引起軒然大波的三人組中,林欣永遠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這不奇怪,她的名聲比不上曾經時尚界的傳奇姚佳怡,身上的噱頭也遠不如嫵螢來得強烈,再加上原本還算小亮點的細腰被自己造作沒了,頓時更沒了關注度。
雖然也要捱罵,但罵她的人往往是罵嫵螢她倆時,順帶上她罵上幾句。
就像這次決賽,大家都覺得她是運氣好,乘着同伴的熱度混進來的,沒有多少惡意的觀衆不會分神來在意她,有惡意的自有目標,誰都不覺得她能成什麼事。
所以幕後搞的小動作落到她身上,也就是熱水恰好變涼水,稍微大點的動作都懶得敷衍過來。
她還有三十秒就要出場了,外面巨大的音量穿透幕布傳到身前,震得耳膜隱隱作痛。
聽得出來,裡面沒有歡呼沒有期待,當然更沒有明顯的厭惡敵意。
林欣先輕鬆地笑了,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腕:“真是謝謝哦,這麼看不起我。”
第一個登上秀場,應當緊張到說不出話。
但林欣完全沒有。
厚重幕布的輪廓隱約透出了點不安的光,有人高聲在說:“落於世間的璀璨星光,終於邁步,向我們走來——”
重鼓在敲,小號一聲高吟將幕布抖穿,平行的光亮在眼前升起,與錯亂的音符重疊,拼湊成了激昂的節點。
林欣的瞳孔倒映出一團鎂光燈的顏色,卻比燈光更亮,更像從漆黑深處緩慢燃起的一點火焰。
沒有人在看她。
一部分人在現場心懷鬼胎,一部分人在網上,爲冠軍是誰或嫵螢她們要幹什麼而吵架,一部分人只是無聊發呆,抽空看看模特的臉和身材,其他事都與他們無關。
林欣非常清楚這些心態,每個人都是這樣,只關心自己在意的事,其餘的就算在面上也是無關緊要,更不用說面上看不見的,藏起來故意不讓人知道的。
“好讓人煩躁啊。”
林欣說。
“以前的我費盡心思想想討好,想被記住的,就是這樣的一羣人嗎?”
林欣很失望。
候場之前,她跟老闆和女神說,自己是不想讓冷眼旁觀的人看熱鬧,才堅持一定要出場打臉,可她自己清楚,原因不只如此。
林欣的過去說普通也普通,說艱難也不爲過。
她出身普通職員家庭,拮据且不快樂地長大,因爲親媽得病需要腎源,自己跑去醫院挖了個腎,從而過上了更拮据、更不快樂的生活。
林欣本來不是吃得了苦的人,她愛鑽歪腦筋,貪吃又懶散,要有大出息得祖墳燒高香。
結果誰知道這幾年人們的審美突然大變,腰細的妹子市場極好,她體型消瘦皮包骨,腰還能勒細幾圈,就走了狗屎運,有機會到時尚界摸爬滾打。
要她說,模特就不是人能當的,若不是靠“天生麗質”圈的粉讓她膨脹了幾倍,想着以後如果能出名,錢能大把大把地賺,林欣早跑去狂吃一頓大餐,然後跳海一了百了了。
林欣終究還是不捨得死,爲了活着,回不了頭也必須撐下去。
她有時候還自嘲,說是爲了活着,但還真不知道哪個選擇會讓她死得更快。
少了顆腎,身子比尋常人弱個一倍,命可能也少一半,但還能將就着活。
而做模特,是把完整的命當柴火去燒,不對,是直接把命團吧團吧丟進榨汁機,機器一開,幾塊鋒利刀片瘋狂旋轉下來,杯底只剩一地撈不成形的渣渣,雖然瞧着還在,可被風一吹就沒了。
林欣之前不敢信短命憋巴巴地活,尋思着趁自己拿命榨的那堆渣還剩了大把,趕緊出名拿錢砸給自己續命。
拼的就是續命續得比渣渣消失得快,可以說,來時尚圈拼命的女模特幾乎都和林欣一個想法,她們想續的或許不是命,但一定是和命差不多重要的東西,不然怎麼捨得一換一。
她還覺得自己想得夠開,這選擇是本人做的,不關別人的事,就算續的命沒丟的快,那也是活該,總不能抱怨天抱怨地抱怨這個世界不公平。
——直到後來,林欣才醒悟。
怎麼能不抱怨?她應該抱怨的。
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拿自己的命去耗,沒有什麼是“活該”,是“正常”,只是因爲她們的聲音發不出來。
一個個模特走在臺上,取悅了旁人——“旁人”們真的不知道那些美麗之下的磋磨痛苦嗎?
只要願意深想,怎麼都想得到。可事不關己,就成了自然而然的“潛規則”。
把自己榨成碎渣的人一旦榨得還不夠細,旁人還要反過來嘲諷指責,說別人都是這麼做的,別人都是這麼變美的,憑什麼就你偷懶不努力?
“都是什麼屁話。”
“太好笑了,當初的我明明是爲了自己,才一個勁兒地壓榨自己,什麼時候這股自私變成了無私,還變成爲別人奉獻了?”
——嗒!
林欣重重地揮下右臂,彷彿隨手將勾住自己衣角的阻礙打落。
——嗒!
她空靈的腳步聲踏上了鼓點,面部徹底從黑暗脫出,好似旭日終於在空中大放光芒。
“——”
評委席上的幾人晃神,就像不認識人了,錯愕般地睜大雙眼。
現場分佈在T臺周圍的觀衆張大嘴,原有的漠然再也找不回來,跟被鼓點敲傻了似的,眼睛都直了。
林欣穿着一身碎花泳裝,身形玲瓏有致,薄薄的輕紗籠住她的肩和雙臂,透明的一角卻在細膩的腰間搖曳,宛如海邊濺起的水珠。
寬大的遮陽帽斜戴着,未遮住她大膽着色的紫色眼影和妖豔紅脣,女人的波浪秀髮如海潮般傾瀉,盡顯肆無忌憚的自由。
原來她初賽時的出格根本不叫出格,收斂了何止一點,此時此刻的她纔是真正的放開了,放縱地向世間展示自己的嬌豔。
嗒!
嗒!
每一步都如她人一般放肆大膽。
林欣在笑,笑容發自內心。
她當然穿過泳裝,剛入行時就拍過寫真,人們喜歡看什麼,她比誰都清楚,能露的大大方方都露了。
可那是爲了別人露的,她自己不喜歡。她想爲自己穿泳裝,不去想哪裡需要遮哪裡需要突出,她就是想穿而已,老闆說決賽完了就全員去海邊度假,所以她高興,提前穿出來不妨事。
假期會如何?到時候先吃西瓜沙冰還是冰淇淋呢?那什麼,白先生會不會一起去啊?
林欣想着這些真·無關緊要的事,卻剋制不住嘴角上翹,胸腔裡的那團血肉幾乎要飛起來。
她渾身從未有這般清爽過,壓抑已久的鬱氣都隨腳步抒發而出,狠狠地衝向天際。
她彷彿已經到了海邊了,赤足踩着溫暖的沙粒,路人看她又如何,她不在意。
哦,對,她本來就在海島上——那又如何,反正是不會再來這麼煞風景的地方了。
“嗯~哼哼~”
林欣輕輕哼着。
“風”有些大,“陽光”還有些刺眼,這片“沙灘”很快走到了頭,該倒回去了。
林欣勾脣,摘下鑲嵌鮮花的遮陽帽,一舉一動皆顯嫵媚。
此時的她是懶散的,又是那麼地奪目,多少人怔怔地望着她。
在萬衆矚目下。
林欣懶洋洋地擡起右臂,手腕轉動,對着正前方,大概是簡錦輝所在的方向——
豎了一個標準的中指!
——傻逼。
林欣口型如此,神情高傲之極,頭髮一甩……就這麼傲然退場了!
管他媽的什麼風評什麼成績。
要是不趁機出掉這口氣,她這輩子都不甘心!
全場和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