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螢睜開眼時,自己正赤着雙腳,面向月光依偎海浪緩緩向前推蕩的寧靜海面。
臨近潮水的沙灘很乾淨,並沒有她白天和朱軍到來時所見那般髒亂,埋在沙裡的垃圾蕩然無存,細沙輕柔地蓋過她的雪白雙足,似還想要向上親密地纏繞,於此時此刻的月色波光中將她挽留。
“……”
“這是……夢?”
嫵螢第一反應不是驚訝茫然,而是下意識地警覺起來。
在意識抽離身體再投入的虛假遊戲世界中,玩家被剝離的意識不可能做夢,跟夢中夢很像,但本質完全不同,遇到這種事的優先反應自然是懷疑——又有什麼幺蛾子出現了?
能把一個主神的神念無聲無息捲入虛幻的夢境,只能是另一個主神……或者與之相近的力量,纔可以做到。
嫵螢首先想到的還是奚柏。
可隨後她就自己否決了這個猜測,不會是奚柏,他要想收拾她早就動手了,這個“夢”,更像是……
一聲呼喚。
一個訊號。
嫵螢擡起視線,目光逐漸悠遠,彷彿飛躍到了海平線外。
那些沉寂的瑩白波浪仍孜孜不倦向岸邊推近,前一波還未近岸就失力潰散,被風打散,但總有源源不斷的雪紋執拗地奔赴着。
這一幕美好靜謐,治癒人心之餘,時間長了,卻又莫名讓觀者心悸。
“恐懼”來自深海。
呼喚也來自深不可見的海底。
嫵螢總覺得有人在低低地呼喚她,聲音被海風用雙耳捕獲不到的方式送來,似人非人,節奏恰與海浪嘩啦盪漾的頻率同步。
【您……在……】
【我……】
【想……好……好想……】
“你說什麼?再大聲一點!”
嫵螢這時確定了,這個夢的確是針對她的呼喚,某股力量覺察到她神唸的靠近,特意將她牽引進來,只爲了向她傳遞某個重要的信息。
但她實在聽不清那聲音在說什麼,海風忽然變大了數倍,呼嘯着,殘忍驅逐走依依不捨的靜謐,那聲音自然也陡然削弱。
嫵螢乾脆跑進了海中,雙腳踏入冰涼海水的那一剎那,身周彷彿陷入黏稠的沼澤,再動一下竟是無比的困難。
“你還在嗎?時間來不及了,你是誰?”她一邊跟纏住自己的阻礙鬥爭,試圖破開淹到自己胸口的浪潮,往海中更深之處去,一邊焦急地大聲呼喊。
“等等,我好像猜到你是誰了……你在哪裡!”
除卻海潮洶涌,沒有迴應。
大海是那麼無盡廣闊,不知有多少生死神秘都被掩埋。
迷濛哀婉的聲音似乎遠去了,亦或者是被鎮壓在了幾千米下的深淵中,嫵螢再也聽不到朝向她的呼喚。
可是,忽然嫵螢猛地掙脫了海水對自己的禁錮。
她一頭扎進漆黑如墨的海水裡,睜着眼,在剎那黯然失色的水下滑動雙臂,就如一隻身形最敏捷的魚,游出了最優美的弧線。
下潛,無視冰冷窒息與周圍的一切,不停下潛。
她的雙眼不會被黑暗遮擋。
“夢”似是覺察到她不被允許的深入,足以將人類肉體輕易碾碎的重壓席捲上來,宛如已墜入幾千米之下的深海,四肢乃至肺腑皆被瘋狂擠壓。
超越人類承受能力的痛苦,但嫵螢只是稍稍蹙了蹙眉,神色始終未變。
宛如混沌一片的深海,彷彿什麼都沒有,又彷彿隱藏着一隻可以吞噬世界的怪物,黑暗便是它的身軀。
嫵螢卻知曉,黑暗的重心的確有什麼“東西”存在着,已然打破並跨越了夢境與遊戲——不,是與現實的厚厚屏障,“它”就在那裡苟延殘喘,不停地呼喚着。
所以嫵螢努力朝那邊靠近,竭盡全力在水壓下張開口:
“你想告訴我的事……我來了不是嗎,不要擔心,雖然晚了一點,但還處於可以挽回的地步,所以——”
“……魏敏君!”
“你還沒有放棄就好,現在,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嫵螢叫出的是一個頗爲陌生的名字。
在當下的世界,幾乎沒人記得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的主人,雖然對方曾經確實存在過,但痕跡早已被抹除,變成了一觸便會受到詛咒的禁區。
而嫵螢知道這個名字的原因卻是……
魏敏君就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女。
嫵螢不久前還在鍥而不捨地想要找到魏敏君,這個世界太怪異了,竟然連世界規則都無情宣佈天命之女死亡,更怪異的是,偏偏只有她這個試圖潛入進來撬牆角的外來者還記得魏敏君,深信她絕對還活着,只是遇到了某些難以理解的麻煩……
現在嫵螢完完全全地確定了,她的堅持是對的,魏敏君沒有死,的確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但要說魏敏君還活着,言辭卻又不夠恰當。
天命之女處於一種極其玄妙的狀態,介乎於生與死之間,生命形式發生了扭曲轉變,反正她已經不能算作人類了。
或許,魏敏君唯一沒變質的靈魂,就藏在現實中的深海里。
大海。
又是一切未知的大海。
如此一來,嫵螢做的這個“夢”的意義變得更加重大,她甚至思維蔓延,更近一步想到了遊戲本身:真的是隨機選擇到的末日題材劇本嗎?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嫵螢只要確定,自己準確地接收到了來自天命之女的“求救”——如此就足夠了。
【我……在……】
【求您……救……】
黑暗深淵中的“東西”鼓動着,終於傳出了新的求救信號。
沒錯,真的是求救……嫵螢很快鼓勵道:“我馬上就來救你!”
【不……不是……是……】
那聲音悲鳴不已,即使話語不清,亦傳遞出無法言喻的悲傷與急迫,仿若海中有顆心被割碎了,血在流淌,正要逐漸將海水染紅。
【是——】
嫵螢忽然微愣。
一個名字唐突灌入她的耳裡,那“東西”耗光力氣,徹底泯滅於黑暗中,徒留下她呆呆地被海中的漩渦颳走,風捲落葉般推往海面,一下子和水花一同打破屏障。
“哎?”
“哎,不對,等等……我沒聽錯?”
嫵螢還在懵逼。
“時燦——不是我那個出去臥底就一去不復返的不孝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