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之間, 昔日威風煊赫的聞音院,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沉寂了下來,三公子被抱走了, 伺候的人都被打發走了, 聞音院也被封了起來。
文千尋被擡到牀上,沒有大夫, 沒人處理傷口, 沒幾日,傷口化膿、潰爛,血水順着牀單流到了地上, 血腥氣引來蒼蠅。
文千尋意識有些模糊,耳邊嗡嗡嗡的聲音很吵。她張了張嘴,想要叫人, 可渾身的疼痛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文千尋後悔了,她以爲, 看在兩個孩子和文家的份上,即使王爺知情,也會和上次一樣不了了之的,王爺不會, 也不敢對她怎樣的。哪怕會因此被王爺冷落, 哪怕那場大火不能燒死寧清苑, 只要能毀了她的容貌, 讓她受到懲罰, 出了這口惡氣, 也是值得的。可是她沒想到,王爺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王爺,你果真如此愛寧清苑嗎?就如同當時愛我一般?
王爺,王爺!當初在會昌寺,你說過你心悅與我,會向皇上求旨賜婚,你說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說過只羨鴛鴦不羨仙,那些花前月下的情話,你都忘了嗎?
還是說,從始至終,真正將這些話當真的,只有我一個人。
文千尋流下兩行清淚,在嗡嗡聲中,慢慢閉上了眼睛。意識模糊中,她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夢裡,她擁有着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夢裡,她是尊貴的晉王妃,但她依舊情繫王爺,紅杏出牆,暗中和王爺往來,連幾個孩子都是王爺的。在她的蠱惑下,晉王多次在陛下跟前爲王爺說話。最終,王爺成了太子。後來又成了皇上。可沒多久,晉王就被他們活活氣死了。
自己成了晉王太妃,享受着偷情的快樂。
後來,寧清苑出現了,她以清麗絕豔的容顏,再次奪走了王爺的心。自己費勁了心思,還是一敗塗地。最後,自己因爲害寧清苑小產,出言不遜,被愛人的一杯毒酒奪去了性命。
文千尋無聲的苦笑着,看樣子,不管是夢裡,還是現實,自己一樣眼瞎啊。如果,如果能有來世,她一定不會……
紫薇院裡,方清薇厭惡的看着乳母懷裡啼哭不止的孩子,“王爺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三公子以後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憑什麼要替聞氏那個賤人養孩子!王爺人呢?平白無故給我塞個兒子,難道不該和我交代一下嗎?”
紫衣面色驚慌,“側妃小點聲。”然後對乳母說道,“還不快把三公子抱出去,側妃需要休息。”
等乳母抱着孩子出去了,紫衣才小聲說道:“側妃還不知道吧,奴婢聽說王爺生了好大的氣,聞側妃身邊的方嬤嬤直接被打死了,聞側妃自己也捱了幾十鞭子,王爺還不讓人請大夫什麼的,估摸着聞側妃快不行了。聞音院伺候的人全都被拔了舌頭打發出去了。”
方清薇抖了抖,“你說的是真的?”
青衣和紫衣紛紛點頭。
紫衣又勸道:“側妃如今還是安分些的好。至於三公子,養着就養着吧,咱們又不是養不起,至於將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側妃如今還是好好養好身子,想法子攏回王爺的心纔是要緊。”
方清薇聽聞文千尋的慘狀,有些解氣,可是更多的卻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她不禁往被子裡縮了縮,“青衣,紫衣,我害怕。”
紫衣青衣互相看了看,“側妃,別害怕,奴婢們會陪着側妃的。”
方清薇有些後悔了,如果她當初聽了嫡母的話,嫁給了趙明朗,或許現在……
凌清濤迫不及待的向寧清苑表功,“清苑,你放心,害你的人我已經都打發了,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寧清苑卻不再看他一眼,只看向窗外,無論凌清濤怎麼說,寧清苑都不肯再說一句話。
凌清濤十分無奈,以爲寧清苑是因爲身上的傷疤自卑,所以不肯開口,又遍尋祛疤名藥,試圖將寧清苑身上的疤痕去除。寧清苑身上的疤痕倒是淡了一些,可是寧清苑被煙燻壞的嗓子卻怎麼也好不了。
而寧清苑自出事之後,除了那句“我不相信你”之外,再沒說過一句話。
無論凌清濤做的再多,寧清苑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沒等凌清濤想出怎麼哄寧清苑開心的法子,朝堂之上,忽然有御史參了恭王一本,大致內容是恭王暴虐,戕害府中側妃。
凌清濤下意識的看了文太師一眼,心中暗驚,他不是已經把所有知情的人都打發了嗎?文家到底是怎麼知道的!不過,倒也無所謂,文家不敢和他撕破臉。文千尋已經死了,族譜上也除了名,就算他們知道了文千尋是自己殺的,那又如何?他們敢明目張膽的爲文千尋報仇嗎?
“可有此事?”孝文帝沉聲道。
“父皇容秉,兒臣府裡是處置了一個側妃聞氏。聞氏本是秀才之女,爲兒臣生了長子和三子,因而請封側妃。只是她恃寵生嬌,在府中爭風吃醋,鬧的闔府不安。更嚴重的是,爲了爭寵,她命人縱火,想燒死兒臣的另一位側妃!結果害了不少人命。兒臣只是小懲大誡。誰知道聞氏身子弱,所以病故了。兒臣不明白曾御史說的本王暴虐戕害側妃的罪名從何而來!”凌清濤解釋道。
“王爺果真只是小懲大誡嗎?可臣聽說,這位聞側妃是被王爺抽了幾十鞭子,渾身血肉模糊,王爺又不給她請醫熬藥,大暑熱天的,傷口潰爛而死!聞側妃身邊的一位五十多歲的嬤嬤,是被王爺讓侍衛活活打死的,屍首被拖到了城外亂葬崗上,暴屍荒野!這就是王爺所謂的小懲大誡嗎?未免太狠毒了!”那位曾御史義憤填膺,“就算聞側妃有錯,王爺也該依法處置,如此這般,不是暴虐是什麼?”
凌清濤不想他們知道的這麼清楚,臉色微變。
“父皇,是聞氏犯錯在先,兒臣只是一時義憤!”
“夠了!”孝文帝不耐煩的說道,“你王府裡的妻妾爭鋒的破事,都傳到朕耳朵裡來了。爭風吃醋,連累子嗣,你還好意思說!崔德福,傳旨,恭王行爲不檢,降爲延平郡王!禮部的差事你也不必去了,在府裡閉門思過吧!”
凌清濤臉色大白,竟然降爲郡王了!真是奇恥大辱!
散朝後,凌清濤走進文太師身邊,“太師好手段!本王佩服!”
文太師拱了拱手,“王爺說些什麼,老臣不明白。”
“曾御史是廣德十六年的進士,我記得那年的主考官就是文太師您吧!”凌清濤假笑道。
“呵呵,王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文太師眼神冰冷,即使他說過不再管文千尋這個女兒了,可是得知女兒死的那麼慘,文太師傷心欲絕,恨不得殺了凌清濤爲女兒報仇。固然女兒有錯,可歸根結底,還是凌清濤的錯,若不是他當初可以勾引女兒,之後的事情怎麼會發生的。
女人間爭風吃醋,說到底都是男人惹的禍。
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結束的。文太師心中冷笑道,只要有文家在,他凌清濤就什麼都別想得到!
凌清濤惱怒的回了王府,剛回府,內務府的人就上門了,是了,他如今降爲郡王了,原先的王府是按親王規制建造的,如今他已經是郡王了,有頗多越制的地方,內務府自然要上門了。
府裡亂糟糟的一團,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凌清濤大怒,“去把王妃給我叫回來!讓他們給我動作小點,別吵到寧側妃。”
“王爺,寧側妃被太子妃派人接到宮裡去了。”管家愁眉苦臉的說道,怎麼王爺出去了一趟,就由親王降到郡王了。
“什麼?我進宮接她去。”凌清濤頓時沒了其他心思,又出府了。
“王爺王爺!”管家跟在身後叫了幾聲,可是凌清濤充耳不聞,揚長而去。
管家唉聲嘆氣,王妃不在,王爺一聽到寧側妃的事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唉!沒法子,管家只好去了紫薇院,請方側妃出來主持大局。
方清薇得知王爺由親王降爲郡王,並且丟下滿府的人事去接寧側妃了,頓時一肚子惱火,她如今雖然不敢再明目張膽的針對寧側妃,惹怒王爺,可是憑什麼這種時候就想起她了。
方清薇索性也稱病不出,由着管家一人焦頭爛額。
東宮,程諾見寧清苑一言不發,嘆了口氣,“殿下得知寧側妃的事,十分擔心側妃的身子。這些都是祛疤除痕的良藥,還有這個,是殿下請陛下身邊的羅太醫開的食療方子,對嗓子很有些好處。側妃回去不妨一試。側妃務必善自珍重,殿下很記掛側妃的。”
寧清苑眼中泛着淚光,點點頭,起身微微一福。
程諾還要再添油加醋幾句,內侍在外傳話,說延平郡王在外面等着接寧側妃一起回去。
寧清苑不解,延平郡王?
程諾微微一笑,解釋了幾句,“陛下只是一時之氣,日後若有機會,殿下會勸陛下收回成命的。”
寧清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凌清濤接到寧清苑,激動的迎了上去,“清苑,我們回去吧。”
寧清苑看着凌清濤,微微一嘆,雖然這個男人對她真的很好,好的不顧生命安全衝進火場也要救自己出去。在那一刻,寧清苑其實真的打算拋棄自己的野心和家族的希望,和眼前這個男人好好過下去的。可是,當凌清濤誤以爲她臉上受傷,驚懼的鬆開自己之時,寧清苑就明白了,這個男人或許真的喜歡自己,可他的喜歡,和愛,是出於自己傾國傾城的容貌,一旦她容貌被毀,或者年老色衰,不知道,他的愛,還有多少。
又或者,他愛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他幻想出來的自己。
可惜啊,如果他是皇帝,或許他們之間會是一段帝王寵妃之間的愛情佳話。可惜啊,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份錯誤,使得他們這輩子也不會擁有幸福。
即使有戕害側妃的嫌疑,可延平郡王還是成爲了京城閨閣少女理想中的夫婿模板。因爲他對寧側妃的癡情和寵愛,讓所有人都爲止側目。
傳言中,寧側妃有着傾國傾城的容貌,仿若九天玄女一般美豔動人。可是寧側妃卻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無論延平郡王怎麼討好示愛,寧側妃始終不發一言不曾一笑。
可不管寧側妃如何冷待,延平郡王卻對寧側妃始終如一。自從得了寧側妃之後,延平郡王再無其他內寵,府中六子三女,除了王妃和方側妃各有一子外,其餘子女皆是寧側妃所出。可見延平郡王對寧側妃的專寵,十幾年如一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延平郡王的爵位了。
延平郡王是先帝第四子,當今陛下的皇兄。先帝諸子,皆獲封親王,各有職權,唯有延平郡王,一直是郡王銜,且未有實權。
衆人皆羨慕延平郡王及側妃夫妻情篤,其中滋味究竟如何,誰也不清楚。
乾元殿內,李玥然第一百次的追着兒子問道:“元祚啊,你覺得什麼時候禪位比較好啊?今年萬壽節的時候,怎麼樣?”
凌元祚翻了個白眼,“父皇,兒臣覺得還需歷練幾年,不着急。”人家皇室都是老子防兒子防的跟什麼似的,不到死的那一天,絕對不會放下手中的權利。他爹倒好,自從五年前繼位之後,幾乎每年都要問個幾百遍禪位的事,那龍椅上有釘子嗎?他才十五好不好?還沒大婚,還小呢。
“哎呀,我兒這麼能幹,完全可以當個好皇帝了,我和你母親還等着禪位後出去遊玩呢,可憐你母親,自從嫁給我之後,除了春獵秋狩,就沒出過遠門。”李玥然絮叨道。
凌元祚面無表情,“再等幾年,等我大婚了再說。”父皇母后都說讓他過早生育對身子不好,讓他遲幾年再大婚。只是,他的太子妃人選早已經定下了,是皇祖父在時親自賜婚的,於家嫡女,比他小三歲,遲幾年也合適。
“等你大婚我和你母后就老了!到時候老胳膊老腿的,還怎麼出去玩啊。”李玥然怒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父皇您今年還沒到不惑之年,正當壯年。這麼多年看下來,您除了肢體不協,不良於行以外,沒有別的不適,再遲幾年,完全可以。再說了,如今,奏摺都是我批,朝政也大多是我在處理。您還有什麼不滿啊。幹嘛老惦記着禪位啊!您就那麼想拋下我,過二人世界嗎?”凌元祚也怒了。
凌元祚自幼受先帝教養,講究喜怒不形於色,驟然發火,還挺嚇人的。最起碼李玥然就很慫的不再提了。
凌元祚白了她一眼,回東宮理事去了。
程諾走了進來,“讓你別提,這下好了,明知道他不愛聽這話,挨批了吧!”
李玥然嘆了口氣,“兒子大了,不聽話了。我不過想讓他名正言順一點,省的有人在背後嚼舌頭。文家老頭太煩了,不就是朕沒答應讓他家孫女進東宮嗎?總是說些不中聽的話。”
程諾笑着拍拍她的手,“文家女孩,可不是好消受的。你聽說沒?延平郡王府上又鬧開了,文千尋的兒子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在寧側妃的膳食裡下毒,意欲爲母報仇,結果誤打誤撞,讓延平郡王吃了,延平郡王當場毒發身亡。”
“呵呵,這麼多年了,凌鴻益如何得知當年的真相?”李玥然問道,可當她看到程諾的表情後,恍然大悟,“哦,郡王妃?”
程諾點點頭,“凌清濤是在寧側妃的院子裡出事的,凌清濤一死,寧側妃就服毒自殺了,臨死前,讓護衛護送她生的幾個孩子連夜回了錫州寧家。延平郡王府以凌鴻益大逆不道爲由,將凌鴻益囚禁了起來,等候發落,方側妃賜死。如今,延平郡王府是郡王妃一家獨大了。”
是了,孩子們都大了,可凌清濤卻遲遲沒有上摺子請封世子。
“寧清苑怎麼讓她的孩子們回寧家了?不是該進宮來找朕這個表舅兼叔叔嗎?”李玥然有些不解。
“你忘了,那幾個孩子自幼和元祚走的挺近的,念清慕清和於家小姐更是閨蜜,寧家的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着吧,一旦元祚繼位,寧家肯定要派人進宮的。再說了,念清慕清和寧家有婚約,此時去寧家,倒也不是不行。或許在寧清苑心裡,寧家比咱們更值得信任。”程諾說道。
“也是,不管怎麼說,派個人把他們接回來吧。好歹也是皇家血脈,當個閒散宗室就罷了。至於念清和慕清,賜份嫁妝算了。”李玥然也是看着那幾個孩子長大的,總算寧清苑是個聰明的,幾個孩子教養的還算不錯。
“說到底,都是凌清濤當初自己惹下的禍!”程諾不屑的說道,若凌清濤當年沒有動那些歪心思,也就不會有今日之禍了。
“來人,傳旨,讓延平郡王長子凌鴻燁繼承郡王位,凌鴻益毒殺親父,圈禁,交由文太師看管。寧側妃和延平郡王一同葬入皇陵吧!”李玥然說道,然後拉着程諾惡毒手說道:“還是我好吧,除了你,再沒有旁人,多清淨啊。”
程諾在她腰上擰了一下,“我爲了你,付出這麼多,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是,皇后最辛苦了。”李玥然笑道。
經過這次反穿,他們都學會了易地而處,明白了彼此的不易,兩個人也更加親暱了。這個系統雖然坑了些,但總算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這輩子他們過得很好,如今,只希望啊,下次穿越的身份不要太尷尬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