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柳葉軍

九、柳葉軍

一張小小的竹牀擺放在狹小的天井裡。天井裡種着桂樹與梧桐。桐陰篩月,空中的桐葉像無數雙小手,稍有風吹過,就輕輕地拍打。漏過那小手的月光斑駁在地上,搖晃着兩個少年的心事。

是夜了,定街鼓早已敲過,長安城的夜是靜的。

李淺墨與索尖兒就坐在院子裡——這兒是李淺墨臨時的家。打小時,他就渴望有上這樣一個家。他喜歡天井,那像是……在偌大的城市上空挖出來一小方空白,遠離喧囂,遠離煩惱,外面人羣越密越吵,那一小方空白就越顯得彌足珍貴。

可惜他幼時跟着談容娘與張五郎,住的始終是一長排臨街的房子,自己一家的煩惱隔着窗戶紙永遠明白地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下,自己的怯弱也是。

如今重返長安,他特意選擇的就是小時一直羨慕着的崇陽坊,這一帶有帶着天井的小院落。雖說今日看來,這片街坊裡的院落實在狹窄得可憐,可那是他兒時最初的夢想了。

他有一點想把這種感覺跟索尖兒說說,可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倒是索尖兒先開了口:“真靜啊……”

確實是靜,夜晚的靜總是這樣,先是靜在身外,然後就靜入了心裡。

不是和任何人在一起都能體會到這番心靜的。兩個少年默然靜坐了良久,年輕自謹的心裡也不由暗暗地承認:有人陪伴的靜默是如此美好。卻聽索尖兒低聲道:“我有個兄弟說他認識你。他說你小時候,就住在左教坊不遠處。那時,你還不叫李淺墨,是叫卻奴。還有,那時你是他們眼中的小受氣包。”

“他叫什麼?”

“鬼火兒。”

李淺墨微微一笑,童年的記憶瞬時浮現在腦海裡,哪怕心酸、哪怕孤單,回想起來也是溫暖的。只聽他低聲道:“沒錯,小時候他還欺負過我……”

說着,他猛地想起了小時被人欺負時的情景,那時,常被別人掛在口頭辱罵的就是他娘:談容娘。他一時心酸,頓住了沒再往下說。

索尖兒也靜了下,他聽他那兄弟詳細說起過李淺墨的來歷。這時伸出手來,在李淺墨腿上拍了兩下。不爲別的,只爲他知道了李淺墨的過去,對李淺墨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認同感。

吃過苦的人都是這樣。見李淺墨有些傷感,他甚至還安慰道:“好了,別傷心了。你現在不是比誰都好?不像我,至今還到處吃癟,你比我強多了。”

這算他能想出的最有力的安慰了。

李淺墨微微一笑:“我不過是比你運氣好。”

索尖兒不是慣於傷感的人。他腦子一轉,想要岔開李淺墨的念頭,便突然道:“知道今早長安城出了什麼奇事不?”

李淺墨愣了愣,疑惑地看向他。

索尖兒笑道:“聽說,長安城中忽然下了好大一陣柳葉雨。”

看着李淺墨好奇的神態,他更來了興致:“沒錯,那其實不是雨,是柳葉,也不在別處,就下在城陽府四周。據說一夜之間,也不知怎麼,那麼多柳樹葉兒一下就冒了出來,街邊巷裡,到處都是,有很多還粘在城陽府的院牆上。一大早起,我的兄弟們就看見城陽府的人在不停地清掃。”

李淺墨還在怔着,索尖兒忍不住推他一把道:“你還沒明白啊?那是柳葉軍的舊人在代市井五義的二哥出頭了。他們想來已知道陳淇被城陽府威逼,所以決然出頭,要給城陽府好看。這一場熱鬧,只怕接下來會很有趣。”

他雙手抱頭,向後面一躺,口中嘆道:“有朋友就是好。生死之交,那才真正是生死之交!陳淇那老傢伙,一屋子的靈位真沒白供。我只恨遲生了這些年。要是當年,隋末大亂,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你說,要生在那時,會結下多少生死與共的兄弟!這輩子我什麼都不想,只想那樣活上一刻,就算死了也不冤了。”

李淺墨不由微微一笑,他喜歡聽索尖兒這些肺腑之言。從小到大,他從沒有過什麼同齡的玩伴,索尖兒與他年齡相仿,與同齡人交談,這種感覺他還是頭一次嚐到。他忍不住也雙手抱着頭向後面躺了下去,聽索尖兒意興豪飛地暢述起他平生理想。只聽索尖兒道:“他日,等我這幫兄弟都長大了,我們能成事了,我也想成立一個堂口,就在長安城開堂,你說如何?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什麼?”

索尖兒哈哈一笑:“就叫‘嗟來堂’。”李淺墨怔了怔,還沒聽明白。

卻聽索尖兒解釋道:“這典故還是從我那個故去的娘口裡聽到的。小時,她老喊我‘嗟來’,開始我不懂,被她解釋才明白了:我們這些苦命的小混混,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不就是‘嗟,來食!’這樣古書裡式的話頭兒?等我成事了,那我這堂口當然要叫‘嗟來堂’!把平素那些看低了我們的,瞧不起我們的,辱罵我們的,呵斥我們的,一個個‘嗟來’來看看。那時候,我才快意!”

李淺墨被他逗樂了,忍不住哈哈一笑。

卻聽索尖兒道:“到時,我請你到堂裡做個供奉,就跟城陽府有供奉一樣,只不知你這個羽門高弟我們高攀不高攀得起。”說着,他一笑。

李淺墨不由笑道:“原來,在你心裡,卻把我看得跟那兩個尤物一樣。”

索尖兒想起那兩個尤物的怪模怪樣,忍不住也是一笑。只聽他道:“說起那兩個尤物,我還想問你個事兒。”

“什麼?”

卻見索尖兒搔了搔頭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書我還真沒讀過,不像你肚子裡全是墨水。就是前兩天,我聽陳淇在那兒喃喃,像說了句什麼‘醜怪’什麼……又怎麼‘嫵媚’的話,那句話卻是什麼意思?”

李淺墨補充道:“醜怪驚人能嫵媚。”

“對,就是這句。”

李淺墨想了想:“嫵媚你明白吧,書上說那是指女人的一種姿態。”

沒想索尖兒突然轉臉,衝他故作嫵媚地一笑。

索尖兒生得濃眉大口,最是男兒氣不過,這時突然做出這等怪樣,不由把李淺墨當場驚着,失驚後又忍不住笑,還不得不仔細想着怎麼跟他解釋。

這麼想着,他不由就想起了自己過世的養母:談容娘,她說得上是嫵媚吧?接着又想起柘柘、王子嫿,當然還有……珀奴。想到柘柘和珀奴,他忍不住心中一跳。他生平認識的女人不多,這時想要註釋這麼句話給索尖兒聽,卻也頗爲耗神。最後,他想起紅拂來。

可這些女子,嫵媚固然堪稱嫵媚,醜怪卻怎麼也談不上。突然地,他就想起了竇線娘,忍不住心中沉吟:初識竇線娘時,她那古怪的長相讓他頗吃了一驚。可後來,灞水之邊,大野一會,羅卷一劍即出,竇線娘那時臉上的神態,那樣地容光一煥,卻讓他至今難忘。

可他實在不想把跟羅大哥有關的人扯到“醜怪”上面。連忙集中精神,拋開這念頭,轉回本題上來,低聲解釋道:“那話就是說,有一種醜怪,醜怪到驚人的地步,可仔細看下來,卻讓人有一種嫵媚的感覺。我知道這很怪,也說不太好。可你看那些老樹虯枝,一個個奇奇怪怪,特別是在冬天裡,縱橫糾結。可在某些時,你一眼看去,竟真的有一種虯媚之感……”

這麼說着時,他不由想起肩胛來,想起和肩胛一起在冬日的江南看到過的那些樹,肩胛還曾跟自己說過:那樹意有如書法,當真虯媚……

他一時忍不住出神,索尖兒卻像已有些明白了。不知爲何,他卻半天沒說話。

就在李淺墨還在想着要怎麼舉例給他解釋時,卻聽索尖兒突然道:“你說,那個,鐵灞姑……那娘們兒是不是……”他忽然有些口吃起來,“……也有那麼一點嫵媚呢?”

李淺墨聽着一呆:鐵灞姑?他可從來沒把嫵媚兩個字和那女子聯繫起來。

一時,他不由有些訝異地側臉去望向索尖兒,卻見索尖兒的臉色古怪,雖是在月色下,還是隱約可見他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窘紅。

索尖兒似乎說出口就後悔了,但悔已無及,只能窘着不再說話。

李淺墨此時纔看穿了他的心事,遲疑道:“你……喜歡她?”

索尖兒本想繃着臉硬不承認,可他天生也不是什麼扭捏撒謊的料兒,紅了半天臉,終於默認了。李淺墨一時只覺得天下事真的無奇不有,索尖兒與鐵灞姑照說不過一面之緣,怎麼會……可他天生喜歡看人親近,覺得這樣挺好,忍不住脣邊漾起來一點笑。

索尖兒知道李淺墨在看他,自己仰着臉越是不肯一動。終於忍不住,也側過臉來看李淺墨。臉上先是羞窘,後轉坦然,然後兩個少年忽然都笑了起來。

他們自己笑着,都覺得自己笑得好傻。李淺墨那麼孤零慣了的人,索尖兒那麼強橫慣了的人,都覺得心裡某些溫柔處不經意間被觸動了一下,好在是朋友,不虞見笑受傷,這種感覺真好。

笑過後,索尖兒也就披露胸懷道:“說起來,你說我是不是犯賤?一見她面,她第一下就給我來大耳刮子;後來,又傷了我,害我出了不少血;再後來,在陳淇那靈堂裡,她踹我踹得那叫個狠,痛得我個半死,可我……”他沉吟起來,半晌方道,“……再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

他自己對男女情事本來只看作婆婆媽媽,李淺墨更是懵懵懂懂的,這時再說,也說不出來什麼。可不說,他又像壓抑着難受。頓了好半晌,卻聽索尖兒忽沖天空大喊了一聲:“媽媽的,可我就是像有些喜歡上她!”

李淺墨看着他那種動情的神色,不知怎麼,心中又是欣然又是有點羨慕。心中不由在想:那說的,好像就是愛了?可那樣的感覺,又是什麼樣的呢?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想了下,才道:“這兩天,你都出去,可是偷偷地去看她?”卻聽索尖兒道:“一開始也不是,我只是看着市井五義不順眼,尤其是他們那什麼二哥,老是一副隨時準備教訓人的樣子,所以就想偷偷去看一眼。他們不是遭逢大敵了嗎?我去看看,見他們怎麼吃癟,也是開心的。

“可是,那日我偷偷地摸了去,趴在院牆上,纔上去,卻吃了一驚,感覺他們中有兩人像發覺了我似的,一個是陳淇,一個就是那最小的方玉宇。可他們都沒吭聲。嘿嘿……他們下套,利用我套住你,想來也怕見了我不好意思,所以我老實不客氣,只管偷看下去了。

“沒想,一提起醜怪盟,我就見到鐵灞姑那臭女子發怒。我心中還想:你怒什麼,說起醜怪,你長得也不像個女人,又好看到哪裡去了?可接着,我見到,她那樣黝黑的臉龐上,一發怒,就升起兩坨紅暈,正蓋在顴骨之上。顴骨再上面,就是她的濃眉大眼,英風爽氣的,我當時見了,就是……一呆。”

說到這兒,他的表情猶還有呆住的模樣。

只見他遲疑了一會兒,似是心裡發煩,想拋又拋不開般,喃喃道:“然後,我越不去想她的樣子,她的樣子就越在我眼前晃。她真的……和我以前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和龔小三那個號稱‘西施’的姐姐,也很不一樣。”

忍不住地,他慚然一笑:“說起來真沒出息。兄弟,你回頭可別和我一樣。說來也怪,我就是見了你的珀奴,那麼好看的胡人小姑娘,都沒有心動過一下。不知怎麼這兩天,腦子裡全是她的模樣。”

李淺墨聽得怔在那裡。

索尖兒本是個爽利的人,眼見李淺墨也不像能幫他拆解一下、替自己拿拿主意的人,當下也就放開,哈哈一笑:“甭提這個了,沒勁。我偷聽了兩日,卻知道陳淇那老小子是爲什麼生病的了。”

李淺墨聽他心事聽得個雲裡霧裡,這時只覺,能岔開下話題也好,不由好奇道:“爲什麼?”他本也奇怪,分明前兩日,參合莊內,自己與陳淇一見時,那時他雖神情憂鬱,分明精神還很健旺,怎麼不上兩日,就病得如此般重?

“說是爲了一把刀。”

李淺墨一怔,猛地想起,問道:“可是那把用舍刀?”

索尖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李淺墨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我見過他如何心愛那把刀,又眼見他那把刀怎麼給人搶走了。”索尖兒奇道:“那老小子手底下過硬,卻是誰人能搶他的刀,叫他連吭氣都吭不了一聲,悶成內傷?”

李淺墨道:“先是魏王,後是虯髯客。”

索尖兒想來對朝野典故頗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道是誰。”說着,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可不就是爲這個氣病的?據說,那把刀,卻是他一個……故交好友所託,他一向視爲性命。爲那把刀,柳葉軍當年還折損過不少人馬。我本來看那老小子頗不順眼,可那日偷聽來的……說是前幾日,魏王府就放下話來,以他的家小相脅,逼他出面賣刀。詳情我也不知道,好像其中還關涉到烏瓦肆。好像他如答應,魏王李泰就肯出面幫他擺平杜荷對烏瓦肆的侵奪。那老小子爲了烏瓦肆的百姓,居然忍痛答應了。

“哪承想,後來,好像那刀爲一個不相干的人搶去。老小子一生從未如此吃癟,這下可不生生氣出了病來?如今聽你說來,那刀是虯髯客搶去的?”

李淺墨點點頭。

索尖兒臉上的神情一時相當複雜。李淺墨雖不通世事,可那日聽到了陳淇與索尖兒的對話,也知他與柳葉軍關聯極深。將心比心,可想而知,他對他自己的父親,對柳葉軍,對陳淇的感情都相當複雜。這時聽他這麼說,說到“故交好友”四字時,面色微現猶疑,不由心下猜測,許是將那刀託給陳淇的人,正是索尖兒的父親索千里,所以索尖兒的語氣纔會這般古怪。

沒想索尖兒卻怪笑一聲:“奇哉怪也,那老小子失刀,與我什麼相關。我正樂不得的,替他閒操什麼心!”

李淺墨卻聽出他這句話言不由衷。他不忍見索尖兒難過,一時好玩之心大起,不顧輕重地道:“那刀是虯髯客屬下的黃衫客搶的,搶的當作個寶貝。只不知咱們找不找得到他。若找得到,要不,咱們去把它偷回來?”

他這一生,還從未偷過什麼東西,這時話一出口,忍不住神情就興奮起來。

他自小本乏玩伴,就算有什麼促狹荒唐的主意,找不到人湊興,想想也就罷了。這時遇到了索尖兒,忍不住把一直壓在心頭的頑皮之心拾起。

卻見索尖兒也大是興奮。他知道李淺墨的能爲,忍不住開心道:“不錯,咱們就把它偷回來,實在不行,就用搶……”

一想起要從名滿天下,連當今天子也不得不略有顧忌的虯髯客手裡搶東西,他就先興致勃勃了,一時咧嘴笑道:“要是能弄到手,到時我們去還給那老小子,看看他到時是什麼表情。”

李淺墨見他開心,自己也自開心。偷刀之事就這麼說定了般。兩人正想計議接下來怎麼行動,卻見李淺墨雙眉一皺,目光忍不住向院牆望去。

索尖兒不解他爲何神情忽變,忍不住也向那邊院牆望去。先沒見着什麼,接下來,他也聽到了,那是一片響動之聲,卻似有人正要翻牆進來。他一時不由啞然失笑,卻是哪來的小偷這麼大膽,居然偷到他們頭上!

他與李淺墨好玩之心大起,互看了一眼,卻故意默不作聲,只當沒發覺。

眼見得一個黑影翻上了牆頭,索尖兒與李淺墨對望一眼,忽然同時大喝一聲。李淺墨此時修爲已算得上功底深厚,中氣勻長。而索尖兒更是嗓門粗大,這一聲同聲之喝,聲震屋瓦,只見才翻上牆頭那個黑影兒嚇得“哎喲”一聲,直挺挺地就從牆上摔了下來。

索尖兒與李淺墨忍不住相顧大笑。大笑罷,索尖兒當先一躥,就向那落地的黑影兒躥了過去,伸拳就要打。

卻聽地上那黑影哼唧道:“大哥,別打,是我!”

索尖兒定睛一望,卻見原來是自己手下的兄弟龔小三。那龔小三長相伶俐,年紀不大,不過十四五歲。索尖兒忍不住怒道:“半夜三更,你有門不進,卻來翻牆。真出息啊你!”

卻聽那龔小三道:“還不是大哥吩咐,說你雖在這裡,叫我們輕易不要打擾了……”說着,他怯怯地看了李淺墨一眼。

李淺墨一愣,他萬沒想到索尖兒對手下還有如此吩咐,分明十分看重自己。他心中感動,又見那龔小三摔得不輕,忍不住上前,伸手就是一扶。

那龔小三這些日子以來,想來從隻言片語間,聽老大提過李淺墨的事。衆兄弟們拿着那些碎芝麻零穀子拼湊,私下裡不知已議論過李淺墨多少次,已知道正是他救了老大,又得知他是羽門弟子,當日穀神祠中作爲如何,猜想那日二尤也是被他驚走的,早把他想象成如何了得的人物。這時見他親自動手扶起自己,一雙眼只管盯着他看,看得李淺墨都有些招架不住。

卻聽索尖兒吭了一聲:“半夜三更找我,卻有什麼事?”

只見龔小三神色一喜,快活已極地笑道:“大哥,好事兒,要不我也不會大半夜爬牆進來要知會你。”說着,他都忍不住咧嘴笑了開來。只聽他邊笑邊說道,“大哥不是讓我們暗中盯着市井五義最近的舉動嗎?我們悄悄守着,今晚,那個惡女人……”他扭頭啐了一口唾沫,“就是那個傷過大哥,叫什麼鐵灞姑的,果然有報應,今晚她遭人擄走了。”

他沒注意到索尖兒神色,只管興奮已極地還待說下去,卻見索尖兒神色一變,疾聲道:“你說什麼?”

龔小三道:“那臭婆娘被敵人擄走了啊!”

沒想索尖兒臉色大變,忽一跺腳,招呼也不打一聲,一聳身,竟翻過院牆,疾奔入長安城的夜色裡。

龔小三不由神色一呆,望着李淺墨,喃喃道:“我又說錯了什麼嗎?”

他哭喪着臉,像個一貫努力討好別人,但別人總不領情的倒黴孩子。

李淺墨一見心軟,想要追索尖兒,卻擔心龔小三別是已摔傷了。

他也不好跟龔小三解釋,伸手推按了下他背上的幾塊骨頭,知道無礙後,方把他放上竹牀,一聳身,朝索尖兒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三日後,三更時。”一片亂葬崗間,陳淇挺身而立,口裡喃喃道。

“這裡就是千秋崗了?”他環目四顧,“醜怪盟倒挑得好地方!何處黃土不埋人?今晚,就看他們能不能把咱們埋在這裡吧。”

他的身後,秦火、毛金秤、方玉宇環伺而列,獨獨不見鐵灞姑。

卻聽毛金秤慘笑了一聲:“可惜,四妹至今仍不知何在。要埋,也不能跟咱們同埋在一起了。”

昨日,鐵灞姑回家料理家事時,突然遭人擄走。市井五義一聽即已大急,可惜奔走尋找了一日,仍舊全無頭緒。

他們料定此事必是城陽府所爲,只是不知,以自己五人之能,面對醜怪盟,可以說已落盡下風,對方爲何還要行此等事。如今三日之約已到,他們只有奔赴約定的千秋崗,以了結此事。

此刻,四人心中,可謂同感悲慨,已懷了必死之心,打算拼上一個算一個了。陳淇望望天色,時已將屆三更,朗聲開口喝道:“夜已三更,約人不至,難不成你們這些醜鬼都不敢現身了?”

亂葬崗間,只聽得夜風瑟瑟。雖當此夏夜,卻吹得人通體寒涼,再無回聲。

毛金秤不由面露詫異:照說醜怪盟約人決戰,斷無這等虎頭蛇尾之理。

又靜了一刻,忽聽得四周響起了一片沙沙之聲。陳淇忍不住喝道:“裝神弄鬼,大荒山出來的醜怪盟,難不成只有這點把戲?”

他一語未完,卻聽一片亂葬崗間,響起了一串倒數的聲音:“……三、二、一!”

最後一字方纔落地,就見亂墳之間,有一人鑽了出來。那人長髮覆面,也看不出他現身面對四人的是正面還是背面。卻見他胸口前,一隻左手託着個沙漏,腦袋低垂,似正看着那個沙漏,口裡曼聲唱道:“閻王註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啊……”

最後一字響起時,只聽得亂葬崗間,響起一片迭唱,唱的卻俱是那個“啊”字。

這一字拖聲拖得極長,像一把鋼銼在銼着夜的神經,聽來令人齒酸。

四人之中,要數方玉宇年輕性急,一見敵人露面,忍不住疾聲道:“你們把我四姐怎麼樣了?醜鬼,納命來。”

說着,他千里庭步的身法已施爲開來,身子一晃,已瞬息竄到那人身前,伸指就是一戳。

他這下兩指戳出,取的正是對方的雙眼。哪想手指才一挨上去,只覺得雙指生疼,疼得像是要斷掉了。

他咬牙疾退,卻見對方伸出雙手,往頭上一拂,卻露出一個鐵做的面具來。那面具下森然地發出一笑:“你敢戳我後腦!”說着那人一轉,竟轉過身來,又露出一面鐵做的面具,竟當真分不清他此時所現是前是後。

夜色下,只見那張面具焦黑猙獰,一張巨口咧嘴大笑,白花花地還畫着牙齒。

方玉宇忍痛怒道:“原來你還嫌自己不夠醜,竟戴上這麼個唬人的傢伙,卻是想唬誰?”卻聽那人笑道:“這面具還醜?我是好心,特意戴上,好免得驚嚇着你們。難不成你果然要看我的真面?”

方玉宇冷喝道:“你敢脫,我就敢看。”

那人一聲怪笑,舉起雙手,就把面具摘了下來。

他面具一摘,方玉宇忍不住驚得倒退了一步。那人說得沒錯,他面具下的那張臉,竟真的比那張面具還要猙獰百倍。

只見他半邊臉頰上的皮肉都不知到哪裡去了,一半邊眉目清秀,另一半邊,卻皮綻骨現,更可怕的是,竟還露出了半側的牙來。那些牙一顆一顆,全數顯露在那半邊臉外邊,白森森的,有如噩夢。

方玉宇一呆,卻聽那人笑道:“我是不是還是戴上爲好?”

方玉宇長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全力提氣,再不應聲。

卻見那人掃眼一望,疑聲道:“怎麼只來了四個?還有個母的,怎麼沒來?是她禁不住嚇,怕得逃了還是嫁人去了?”說着他霍霍怪笑,怪聲怪氣地又唱道,“逃也沒用的……閻王註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啊!”

隨着他的唱聲,只見亂葬崗間,一遞一遞地冒出了不少戴着彩繪面具的人來。

誰也沒想到黑夜裡會升出這麼多色彩,只見那些面具上,靛藍、玫紅、焦黃、亮紫,當真什麼顏色都有。那些顏色升起在暗夜裡,讓人一望只覺迷亂。

陳淇一見之下,已知今夜斷然無幸。他悲笑一聲,踏步向前,口中道:“沒想到醜怪盟之人,也會爲城陽府所用。枉負出身大荒山,不理人間權貴之名了。”

卻聽對方怪笑道:“醜怪盟一向不爲人所用。可是,情總是要還的。我們欠城陽府的情,一直欠得難受。好在有你們出現,這下我們的人情總算得還了。”說着,他一揮手,“納命來吧!”

隨着他的手一揮,只見四周亂葬崗裡,那數十個彩繪的面具發出瑩瑩的光來,漆炬迎人般,一陣怪異的“嗚嗚”聲響起,也不知那些人在唱些什麼,只是聽得人心煩意亂。

眼見還未出手,五義中人就已落盡下風,忽聽得千秋崗後邊,忽有人大喝了一聲:“戰城南!”這三字一出,只見陳淇的臉上先是神情一震,然後,忍不住就現出一抹自豪的神情來。

毛金秤與秦火回頭望去,卻見身後的山崗腳下,先是現出一杆大旗來。

那大旗隨風而動,旗是綠色,裁作柳葉形。然後,只聽得近百的漢子齊聲吼唱道:

戰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烏可食!

只見陳淇臉色突現豪蕩,他雙手一撕,竟把胸前衣服一裂而開,露出自己壯年漢子的胸膛來,隨着那聲音和唱道:

水深激激.

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

駑馬徘徊鳴!

這分明就是當日柳葉軍中的軍歌。卻聽一個爽烈的聲音笑道:“陳兄弟,你今日出戰,爲何不知會爲兄一聲。你以爲不相告,我這個當哥哥的就不知道嗎?”

陳淇臉上感激之情一現,哽着聲音,叫了一聲:“耿哥!”

那杆大旗這時已奔至坡上,卻見執旗之人旁邊,卻是一個精壯漢子。那漢子生得精瘦短小,腰纏藤槍,卻是西州募時曾經現身的耿直。

柳葉軍中,“馬上耿,馬下陳”,多年之後,竟然於千秋崗重聚!

四十四優伶死二十二幻少師十九枇杷女四十四優伶死十一夜合歡四十一刑天盟四十二馬球會第9章 破陣樂十四嗟來堂四十二馬球會四參合莊二十三大食殺第9章 破陣樂五吟者劍二十七借兵符序言三十四蒼天笑第12章 在水方四天羅卷二十五稱心兒序言第6章 輔公袥四十四優伶死四十四優伶死序言四參合莊二十八百王孫二十七借兵符三十吐火羅序言十一夜合歡二十九春衫碑三十二風雲會十五判然訣第12章 在水方三十三鷸蚌爭三十一觀天下三用舍刀三十三鷸蚌爭四十一刑天盟九柳葉軍序言十三鐵姻緣十四嗟來堂十八喜喪逢一樗蒲局第12章 在水方二十六虎鵬吟八丹霞衣序言第2章 東西市第8章 息王子三十一觀天下二十五稱心兒二十一捉刀人第7章 雲韶變七亡國花四十運籌手四天羅卷三響馬劫四十三水中刀第12章 在水方十一姽嫿書第10章 長天刺第1章 宗令白六虎之倀第7章 雲韶變三用舍刀三十三鷸蚌爭第5章 太僕寺十六連雲第七市井鬥四十一刑天盟十七嗟來堂三十六玄武門四十運籌手第1章 宗令白一樗蒲局五吟者劍八丹霞衣四十二馬球會二十七借兵符五華麗緣十七嗟來堂四參合莊三十三鷸蚌爭三十二風雲會八丹霞衣十一夜合歡四天羅卷三十一觀天下三十六玄武門二十四麥田戰七亡國花四十四優伶死四十四優伶死十一姽嫿書序言
四十四優伶死二十二幻少師十九枇杷女四十四優伶死十一夜合歡四十一刑天盟四十二馬球會第9章 破陣樂十四嗟來堂四十二馬球會四參合莊二十三大食殺第9章 破陣樂五吟者劍二十七借兵符序言三十四蒼天笑第12章 在水方四天羅卷二十五稱心兒序言第6章 輔公袥四十四優伶死四十四優伶死序言四參合莊二十八百王孫二十七借兵符三十吐火羅序言十一夜合歡二十九春衫碑三十二風雲會十五判然訣第12章 在水方三十三鷸蚌爭三十一觀天下三用舍刀三十三鷸蚌爭四十一刑天盟九柳葉軍序言十三鐵姻緣十四嗟來堂十八喜喪逢一樗蒲局第12章 在水方二十六虎鵬吟八丹霞衣序言第2章 東西市第8章 息王子三十一觀天下二十五稱心兒二十一捉刀人第7章 雲韶變七亡國花四十運籌手四天羅卷三響馬劫四十三水中刀第12章 在水方十一姽嫿書第10章 長天刺第1章 宗令白六虎之倀第7章 雲韶變三用舍刀三十三鷸蚌爭第5章 太僕寺十六連雲第七市井鬥四十一刑天盟十七嗟來堂三十六玄武門四十運籌手第1章 宗令白一樗蒲局五吟者劍八丹霞衣四十二馬球會二十七借兵符五華麗緣十七嗟來堂四參合莊三十三鷸蚌爭三十二風雲會八丹霞衣十一夜合歡四天羅卷三十一觀天下三十六玄武門二十四麥田戰七亡國花四十四優伶死四十四優伶死十一姽嫿書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