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宗龍含着熱淚說:“風霜雨露,莫非皇恩,臣到軍中,誓必鼓勵將士,剿滅闖賊,上慰宸衷,下安百姓,甘願粉身碎骨,不負皇上知遇之恩!”
崇禎欣慰說:“很好,你到西安之後,估量何時可以帶兵入豫,剿滅闖賊?”
傅宗龍不確定道:“俟臣到西安,斟酌實情,條奏方略。”
崇禎眉頭皺了皺,不滿道:“如今是四月上旬,朕望你馳赴西安,稍事料理,限於兩個月之內率兵入豫,與保督楊文嶽合力剿闖,切勿在關中逗留過久,貽誤戎機。”
傅宗龍暗暗叫苦,他也是帶過兵的,深知兩個月之內決難出兵,卻怕崇禎震怒,將他重新下獄,只得放膽道:“恐怕士卒也得操練後方好作戰。”
崇禎厲聲道:“陝西有現成兵馬,各鎮兵馬,難道平時就不操練麼?你不要等李自成在河南站穩腳跟,方纔出兵!”
傅宗龍是知兵的,深知各鎮練兵多是有名無實,缺額嚴重,只是崇禎已現出了不耐之色,不好辯解,只能跪地低着頭不說話。
崇禎以爲傅宗龍已被說服,語氣稍有和緩,便道:“汝系知兵大臣,朕所素知,目前東虜圍困錦州日久,朕不得不將重兵派出關外,是否能早日解錦州之危,尚不得知,河南、湖廣、山東、南直隸的局勢都很不好,尤以河南、湖廣與南直隸爲甚,連失名城,親藩殉國,卿有何善策,爲朕紓憂?”
傅宗龍叩頭說:“微臣在獄中也常常爲國家深憂,雖有愚見,卻不敢說。”
崇禎道:“苟利於國,不妨對朕直說。”
傅宗龍道:“目前內剿流賊,外御強虜,兩面用兵,實非國家之福,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論,不務實效,致有今日內外交困局面,如此下去,再過數年,局勢將不堪設想,今日不是無策,惟無人敢對陛下言說。”
崇禎心中一動,大概猜到了傅宗龍想說什麼,連忙說:“卿只管說出,勿庸避諱。”
傅宗龍又道:“陛下爲千古英主,請鑑臣一腔愚忠,臣方敢說出來救國愚見。”
崇禎揮了揮手:“卿今日已出獄任事,便是朕股肱大臣,倘有善策,朕當虛懷以聽,倘若說錯,朕亦決不罪汝。”
傅宗龍又叩了頭,低聲說:“以臣愚見,對東虜倘能暫時議撫,撫爲上策,只有東事稍緩,方可集國家之兵力財力痛剿流賊。”
崇禎不置可否,彷彿這意見不合他的心意,因陳新甲是議和派,他懷疑是陳新甲暗囑傅宗龍作此建議,不由向陳新甲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問道:“你怎麼說對東虜撫爲上策?不妨詳陳所見,由朕斟酌。”
傅宗龍道:“十餘年來,內外用兵,國家精疲力竭,苦於支撐,幾乎成爲不治之症,目今欲同時安內攘外,縱然有諸葛孔明之智,怕也無從措手,故以微臣愚昧之見,不如趕快從關外抽出手來,全力剿賊,俟中原大局戡定,再向東虜大張撻伐不遲。”
崇禎道:“朕已命洪承疇率大軍出關,馳援錦州,目前對東虜行款,示弱於敵,殊非朕衷,你出去後,議撫二字休對人提起。下去吧!”
傅宗龍叩頭退出,崇禎向陳新甲問道:“傅宗龍也建議對東虜以暫撫爲上策,他事前同卿商量過麼?”
陳新甲叩頭道:“傅宗龍今日才從獄中蒙恩釋放,臣並未同他談及關外之事。”
崇禎點點頭道:“可見凡略明軍事者均知兩面作戰,內外交困,非國家長久之計,目前應趁內事稍歇,催促洪承疇率大軍火速出關,馳救錦州,不挫東虜銳氣,如何言撫?必須催承疇速解錦州之圍!”
陳新甲道:“陛下所見極是,倘能使錦州解圍,縱然行款,話也好說,臣所慮者,遷延日久,勞師糜餉,錦州不能解圍,反受挫折,行款更不容易,況國家人力物力有限,今後朝廷再想向關外調集那麼多人馬,那麼多糧餉,不可得矣。”
崇禎嘆了口氣:“朕也是頗爲此憂,眼下料理關外軍事,比豫、楚,兩淮還要緊迫。”
“皇上,確是十分緊迫,不過連同寧遠吳三桂在內的八個總兵官率領的十三萬人馬已經出關,洪承疇也駐足關門,一矣部署好關門防禦,就向圍困錦州之敵進逼。”
陳新甲附合。
崇禎想了想,便道:“對闖、獻如何進剿,卿下去與博宗龍仔細商議,務必要他今夜出京,而對揚州李信,須催促孫傳庭與史可法,朕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遵旨!”
陳新甲叩頭退下。
崇禎孤零零的坐在文華殿內,想着關內關外戰局的靡爛,竟全無把握,再想着李信扼漕運咽喉,更是心裡說不出的慌亂,不禁再嘆了口氣。
“難!難!這大局……唉,洪承疇,洪承疇,你可莫要讓朕失望啊!”
四月上旬,正是春荒最爲嚴重的時候,尤以李自成受影響最大,雖然破洛陽抄了全城富戶的家,得到了大批金銀財寶和糧食,但人馬日衆,還得放賑災民,糧食消耗很快。
而中原普遍災荒嚴重,金銀又不能變現爲糧食,駐地附近數縣的老百姓已經把地裡的豌豆莢吃光了,稍嫩的豌豆秧也吃了,只能靠山中野菜過活,吃光了榆錢、蘆根和野藤的紫花,再吃各種能下嚥的樹葉和嫩草,有人剝吃榆樹皮,有人出外逃荒,老弱病殘紛紛倒斃路邊。
看着那慘象,健婦營的女兵們漫山遍野的搜找屍體,將之一一掩埋,慧梅莫名想到了淮揚之行,第一次是高郵,第二次是揚州,留給她深刻印象的不僅僅是富庶,還有安寧,兩座城雖然由李信先後攻下,卻沒有留下戰火肆虐的痕跡,她不由與李自成作起了對比。
明明攻下了洛陽,卻如蝗蟲般洗劫一番,就席捲向了另一個目標,以前李自成尚能以洛陽乃四戰之地,難以據守爲由解釋攻打開封的必要性,但慧梅的淮揚之行開拓了眼界,見過了世面,她已經不信了。
李信能以弱勢之兵踞守揚州,爲何李自成擁兵十餘萬卻守不住洛陽?
思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最不願對面的答案:流寇作風,這也是李信不止一次對李自成的評價,否則沒辦法解釋李自成起兵十來年了還四處流竄的現實。
要知道,革左五營好歹還佔據英霍山區作爲根據地,而李自成手下的人馬散而復聚,聚而復散,死了一批又一批,這十來年間,中原陝西的靡亂固然有天災不斷,官府橫徵暴斂的因素在裡面,但李自成的流竄也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慧梅越來越覺得,李信那割據南陽,養精蓄銳的建議無比正確,可是從目前來看,李自成攻打南陽的目地並不是爲了佔據,而是洗劫一番,補充軍需,爲第二次攻打開封做準備。
“慧梅,怎麼了?”
張鼐見着慧梅的臉色不大好,關心的問道。
慧梅幽幽嘆了口氣:“我想慧英了。”
因李信沒有蠻橫的強留慧英,而是用火藥配方給高一功下了臺階,張鼐對李信已經沒有芥蒂了,這時笑道:“想必慧英正在爲李公子訓練健婦營吧,只是可惜了雙喜。”
“強扭的瓜不甜,慧英心裡沒有雙喜,兩個人相處的越久,只會越痛苦!”
慧英搖了搖頭,突然問道:“張鼐,李公子總說我們身上有大事發生,還一再提醒你去找他,甚至最後讓我們留下不要回去了,免得橫禍纏身,一次兩次,我能當他是危言聳聽,可他每次都這麼說,再看他的爲人,也不象是那種胡言亂語的人,偏偏他又不肯多說,哎呀,我每次想到,心裡面就毛毛的。”
張鼐沉吟片刻,才道:“可能是想我們爲他效力,才故意嚇唬我們吧?”
慧梅不確定道:“李公子應該不是那樣的人,你快想想,到底問題出在哪兒?”
張鼐撓着後腦殼,豁達的笑道:“想那麼多做甚,等攻下了開封,我們就成親,你再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誰也分不開我們。”
“盡做美夢!”
慧梅俏面一紅,橫了眼張鼐,其實她也不認爲會有什麼重大變故發生,畢竟跟了李闖十來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只是出於女性的直覺纔有所不安,她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變故,除非李自成強納自己爲妾,這可能麼?
就算自己不要臉,李自成還要臉呢!
想不通,她的心也放寬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