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我應下了花平的考試,卻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金桂院的檔案裡記錄着小狗是五年前在洛陽從人販子手裡買回來的,但是那一年據說大旱,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難民,他原本是哪裡人就無從考證了。當然也不知他原本叫什麼,家裡還有什麼人。

我不像花平和羅思存,對江湖典故如數家珍,又有足夠的人手去調查他們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什麼都沒有。既不知之前發生過什麼,也沒有能用的人。

我身邊只有伴書侍琴和小狗。

前兩個雖說是我的貼身侍女,但是很明顯,是花平的人。花平給我的考試,她們只怕不會幫忙。

而小狗卻正是這次考試的內容。不知他是否知道我對他起疑,每天裡依舊低眉順眼,逆來順受,有問必答。

只是不知他答的有幾句真話就是了。

我對他處處留心,卻依然什麼頭緒也沒有。

那天上午正在跟着羅思存練劍,花平來見我,行過禮之後,遞給我一張貼子。

措辭很文雅,大意不過是說近來西域魔教極爲猖狂,濫殺武林同道,並揚言要入主中原,所以給各門派掌門發這張英雄貼,請大家於六月十五至正義堂議事。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嶽須飄。

我看完還給花平,“這人是誰?”

花平淡淡道:“武林盟主。”

我嚇了一跳,“嚇?”

花平道:“谷主不用太緊張。”

我想起之前看過的那些小說電視,問:“他厲害嗎?是不是大家都要聽他的嗎?”

花平笑起來,道:“也不全是。武林盟主平素並不插手各門派事務,也只是在發生大事的時候組織協調而已,具體的做法也還是各門派自己決定。”

我靜了一下,也就是說,其實武林盟主說不定和我這花遲谷主也差不多,不過是個被架空的名頭而已。

花平繼續道:“不過,明面上的尊重也還是要有。若什麼事情讓武林盟主出面了,大家多少總還是給幾分面子的。”

我點點頭:“那麼,我們要去那個正義堂麼?”

花平道:“自然要去。而且算起來時間並不寬裕,我們只怕這幾天就要動身。”

我皺了一下眉,不知那是什麼地方,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有一點不知所措。

羅思存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笑道:“谷主放心,一切有我們。”

我勉強笑了一下,點點頭。

和上次花平去接我的時候不同,這次出谷,他帶了一大批人,排場做足。

我乘的馬車也比之前華麗數倍,處處精雕細作,坐榻上一色銀紅的倚墊,繡着精緻的芙蓉。車內有一張小几,放着果品茶點。還焚着一爐香,恬淡幽靜,花平說是安神靜氣用的。但我的心緒卻始終不能安下來。

這次花平和羅思存都騎馬,走在我的馬車左右。

小狗在車裡陪我。

本來要去參加武林大會這種事,帶個男寵去,似乎是不太好。但我說要把小狗帶上的時候,花平和羅思存都沒有反對。花平只一慣的沒什麼表情,羅思存先是怔了一下,之後反而笑了,還取笑我說:“谷主果然是百花夫人的女兒呢。”

我不太明白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也就只笑笑沒有深究。

所以,出發那天,小狗便也跟着我上了車。

出了花遲谷,小狗看向窗外的時候,琥珀一般的眼睛裡便偶爾有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

“小狗,你想回家嗎?”我問。

他轉過來看着我,並不回話。

我笑:“你那天唱給我聽的歌,是不是叫《思歸引》?我後來去翻了書,找了很久才找到呢。”

他似乎有一絲動容:“谷主……”

“如果你想回家,我放你走如何?”我拿出事先問花平要來的他的賣身契,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小狗怔了一下,很久才輕輕道:“是,我想回家。但是——”他頓了一下,聲音愈低,“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這種低迷悱惻的聲音再一次讓我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但這次時間很短,我很快就記起,他是我這次的考題。

我笑了笑,把手裡那張賣身契遞給他。他楞了一下,不敢伸手去接。

“給你了。”我說。然後鬆了手,那張已經發黃的紙輕飄飄的落下。

他一直看着那張紙落在馬車內的地毯上,只看着,沒有動。

我也就不再理他,伸手拿了個果子,靠到坐榻上,小口小口地吃。

半晌才見小狗彎腰將那張賣身契撿起來,看了一會,手指捏住紙的兩端,緩緩撕了。一直撕到粉碎,然後擡手扔出了窗外。

我坐直身子,探頭向外看去。

馬車跑得並不慢,那些碎紙片只一瞬間便如同風中的蝴蝶被遠遠拋在車後。

跟着車後的人看着那些紙片,神色各異。

花平卻忽然向我笑了笑。他的笑容溫煦如春,似乎還有着讚許和鼓勵。這讓我心裡似乎有了一點底,也笑了一下,縮回馬車裡來。

小狗又過了一會,才擡起眼來看着我,眼睛裡絲毫沒有往日的溫婉柔媚,琥珀色的眸子裡射出來的目光銳利如刀。

他說:“謝謝你,但是我不能走。”

我笑,問:“爲什麼?”

他深吸了口氣,說:“我只有在這裡,纔有機會報仇。”

原來是仇恨!

讓他連尊嚴都捨棄,甘心在花遲谷做一個玩具。那仇恨強烈到了什麼程度?

我嘆了口氣,他繼續道:“我是個外室生的小孩。我父親家世顯赫,而母親出身卑微,加之父親的正室善妒,所以我母親連做妾的機會都沒有。父親偷偷置了別院安置她,本來應承,若有了小孩,就一定能想辦法接她回去,給她名份。但是,到我出生,母親歡歡喜喜地準備進府,轎子已進了門,卻讓正室羞辱了一番,趕了出來。據說父親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說到這裡,本來隨意擱在膝上的手已握成了拳。

我看在眼裡,正想要不要出聲安慰時,他已一挑眉,脣畔牽出一抹冷笑來:“結果我們母子,連本來可以容身的別院也失去了。”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靜了很久,似乎整個人都已沉入回憶裡去了,膝上的拳頭越握越緊,末了卻只輕輕道:“之後我們孤兒寡母,其中種種苦處,一言難盡。”

我也靜了一下,“你說的報仇,是指向你父親和他的正室嗎?”

他沒說話。

我嘆了口氣,“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他垂下眼,半晌輕輕道:“你可曾見過自己母親怨恨而死的臉?”

我怔住,過了一會又笑,笑道:“我不記得我母親的臉。”

小狗擡起眼來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後沒再說話。

只餘車輪滾動的聲音。

氣氛有些怪異。

我覺得有些不自在,輕輕咳了聲,小狗倒過一杯茶給我。

“爲什麼要選花遲谷?”我問。

“不是我自己選的。”他輕輕的答,“母親病死,我被人抓去抵債,賣給了人販子,剛好花遲谷的人買了我而已。”他擡起眼來,已絲毫不掩飾其中的鋒芒,“我恨這地方。所以一直想逃走。但是逃不掉,所以,就在想,不如索性利用它好了。”

也就是說,前一兩次逃跑是真的?後面纔是做戲?我看着他,“你想怎麼報仇?”

他靜了一會,居然笑了。“老實說,我還沒想過。到目前爲止,我想過的,也只是如何討谷主的歡心,如何一步步掌握谷內的實權而已。但是——”他看我一眼,笑容已有幾分無奈。

是,我太叫人失望了。羅思存她們失望,花平失望,連小狗都對我很失望。他費盡心機討好我想拿到實權,但我本人卻是個再可笑不過的被架空的幌子。我甚至連一個能調動的人都沒有。

我自嘲的笑了笑,“爲什麼今天肯跟我說這些?”

他道:“因爲你想趕我走。如果我現在被趕走,那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我看着他,皺了一下眉,“那麼,爲什麼你會以爲,我既然知道你要利用花遲谷來報仇,還會讓你留下來?”

他又笑,用嫵媚動人這個詞來形容男人似乎是很怪異,但除了這個,我想不出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他這個笑容,他就在這個無限媚惑的笑容裡,輕輕道:“因爲你需要一隻狗。”

我有一瞬間失神,然後也笑起來,笑道:“你是狗嗎?有哪隻狗會瞞着主人這麼多事?誰知哪天會不會被反咬一口?”

他依然那樣笑道:“你放心,你要好端端的健健康康的坐在谷主的位子上,我纔有未來可言。我怎麼可能會反咬一口?”

我這個谷主……我忍不住又自嘲地笑笑:“你不覺得你的計劃立足就不穩嗎?”

他輕輕道:“我會讓它穩起來的。”

他的意思,是他會盡力扶持我在花遲谷站穩腳跟?我微微眯起眼看向他。他一點都不避,回視我的目光。

於是我開始認真的考慮,如果我將他留下,會有什麼後果和好處。

他也說過,他父親家世顯赫,但是,顯赫到什麼程度?他的報仇,會令花遲谷有多大損失?他是否真的會像他表示的那樣對我盡心盡力?

他又輕笑道:“相信我,你的處境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差。”

這句話打動了我。

如果我身邊有自己可以用的人,說不定便可以擺脫目前處處被動的局面也不一定。

至於我留下來的,是狗還是狼,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於是我笑了笑:“你本名叫什麼?”

他也笑,“貝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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