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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立單家之女單解意爲後,一時間滿朝驚詫,許多官員甚至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單家是什麼人。而有些瞭解皇傢俬密的官員,則悄然道出單家暗衛的身份。
於是,有了更多人的猜測,猜測新皇昔日逼宮時,單家到底給予了多少支持,在朝堂而言,婚姻只是籠絡人心和鞏固地位的手段,與情愛無關。不管是什麼原因,單家的地位已然超脫一切,但單家一貫的低調竟讓朝臣們巴結攀親無門,甚至不知道單家在哪。
京師,樓府
中年女子坐在上首位,一旁的中年男子有些誠惶誠恐,看着她緊繃的臉,幾度欲言又止。
“他回來了?”女子哼了聲,聲音幾乎是從鼻子裡擠出來的。
“是。”男子望着自己的妻子,有些手足無措。這些年,妻子已少踏足這後院之地,今日突然地出現,倒讓他想討好,也不知道做什麼了。就連一杯茶,都是手腳僵硬的奉上。
看着他的表情,那昔日俊美的容顏上又添了幾道皺紋,心中難免有些唏噓,聲音不由也柔了,“你坐着。”
身在高位,公務朝政總是繁忙的,還有太多的酒宴要赴,好不容易尋到一兩日清靜,家中的夫君也是爭相求在身邊,他不喜爭寵,常常是一人獨居一隅,有時她縱然想來看看,也被絆住了腳,一拖又是數個月。
“傾岄多大了?”女子捧起茶,拉起了閒話。
“二十五了。”男子苦笑了下,還是順從地開了口。
“這麼大了?”那手在空中一停,眉頭深深的蹙了起來,“我竟以爲才二十一二呢。”
喃喃自語中,她忽然瞪向男子,“你二十五的時候,傾岄都滿地撒歡了,你也不知道和我說爲他尋門親事。”
男子張了張口,卻只有苦笑。
那個兒子,他比誰都清楚,心比鴻鵠高,他只要提及親事,一準第二天就看不到人影。
“多好的親事啊,說來我聽聽啊。”遠遠的,清泠泠的嗓音幽幽傳來,帶着幾分涼薄。
青衫碧影抱琴而來,頎長秀美的姿態行走間猶如仙子臨世,倒是那脣邊一縷輕薄的笑,破壞了幾分端莊的美感。
她的兒子,這般的姿容無雙,只怕整個京師也找不出更加絕色的男兒,那容顏像極了他的父親,卻比他的父親更加的出色。
這幾年,她來的少,兒子在的時間更少,也不知有多久不曾見過了,看着眼前俊秀出塵的兒子,她竟然有些恍惚,不由看向身邊的中年男子。
當年遇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般一身單薄的青衫,手中抱着琴,溫文爾雅的站在柳樹下,湖畔水波粼粼搖曳了他的倒影,看上去有種隨波而去的不真實感。 也就是一剎那,她起了珍惜的心,固執的將他留在身邊。
兒子遠比他當年還要俊美過人,也更加的飛揚,眼角眉梢的不羈就連她這做母親的都壓制不住。
那眼底的精明,那絲絲跳動着的光芒,眼波流轉間的心思,更非常人能駕馭。
她有了那麼一絲的驕傲,也有了那麼一絲頭疼。
“一別經年,母上大人別來無恙哈。”他懶懶的說了聲,大咧咧的在一旁坐下,完全不在意她身上凝重的氣勢。
“母上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又是哪家官宦人家想要與我們家結親,你該嫁該娶的兒子女兒都用完了,現在想到我了嗎?”那慵懶的語調裡,根本沒有兩分正經。
他的話隨性,她卻能感覺到那目光不過片刻的掃過自己,似乎就已將她所有的心思看穿。
朝中風雲瞬息萬變,當皇上立後單家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大臣彼此心中頓時有數,將來皇上倚仗的重心必定和單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大家都在想盡辦法與單家攀上關係,攀不上關係的,就只能想辦法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這個時候結成聯盟就是最好的辦法。
一時間,未婚的子女,都成爲了利益的鎖鏈,她自然也收到了不少這方面的試探。
“右相嫡二女未婚配,前日與我商討,問你是否有意,所以我來問問你的意思。”她慢慢的開口,眼神觀察着樓傾岄的表情變化。
樓傾岄沒說話,一旁的父親已經微微蹙起了眉頭,擔憂的望了眼兒子,不吭聲。
“喲……”那不正經的聲音拉的長長的,“右相嫡女啊,這地位咱可高攀不起呢,傾岄庶出,看來是要嫁出門了呢。”
他手指有意無意的撥了下琴絃,清亮的聲音震在心頭,久久不散,“我沒記錯的話,右相嫡二女不是自小就定了親的嗎,看來又是個偏夫呢。”一聲低嘆,“想我也是好人家的兒子,爲什麼要下嫁呢?”
這話,震在女子的耳內,思慮不期然的倒流。
那時,純淨的少年站在河邊,乾淨透明的眼瞳看着她,也是這樣的一句話,“我也是好人家的兒子,爲什麼要下嫁給你做偏房?”
她那時的回答是什麼,她許了一生守護和愛戀,定不讓他有半分委屈。
側首身邊的男子,如今只有淡漠平靜。那些往日的誓言,早已沉沒在時間的長河中。
他和她唯一的兒子……
“也是。”她重重的點了下頭,“我樓無施的兒子,又豈能隨便下嫁,更不能做他人偏房,傾岄,母親這就去推了右相。”
對於她的答覆,那撩撥琴絃的人頭也未擡,仿若未聞。
她知道,那是他不屑,無論她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他都是不屑的。不屑於她的話,不屑於嫁不嫁,他有他的高傲。
“如果,你有喜歡的女兒家,母親爲你娶進門。”她定定的開口,算是一種承諾。
身邊的中年男子臉上,已流露出了一絲感激的神情,而樓傾岄卻依然低垂着頭,勾着琴絃,琴聲一下下的跳動,沒有曲調。
“家主……”管家氣喘吁吁的衝進小院,“有,有客到。”
沒想到家主來了這裡,他將整座院子一通好找,才尋到了家主的身影,喘的上氣不接下氣,拿着拜帖的手也是哆哆嗦嗦。
“若是重要的客人先安排在前廳就好。”管家跟隨在她身邊多年,即便是有貴客,管家自然懂得眼色,何必如此慌張。
她伸手將拜帖展開,臉上也是同樣驚詫了,“單家家主單解衣?”
他們一直想要尋關係的單家竟然登門拜訪她?而單解衣與皇后單解意不過一字之差,應該是極爲親近的人。
“開大門,我親自迎接。”她立即下令,管家飛也似的跑了,誰也沒注意,那低垂着臉的人,早已停了手中的弄弦的動作,嘴角掛上了淡淡的微笑。
大門前的女子紫衫飄揚,背手而立,不急不躁的等待着,耳尖的她早聽到了裡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衝着大門而來,那厚重的大門在眼前吱吱嘎嘎的打開。
目光停在最前首女子的臉上,單解衣微微一拱手,“樓尚書好。”
反倒是樓無施有些詫異,眼前的女子美豔無雙不假,氣度超然也不假,只是太……太過年輕了些。
單解衣身後,那兩排長長的扛着禮箱的人,只讓她覺得受寵若驚。論朝中地位,她顯然不及左右二相,即便是相同地位的官員還有五個,單家即便在收到皇帝聖旨後,也是低調未出面,這一下的聲勢浩大,讓她很是不解。
按捺下心中的驚訝,她立即拱手相讓,“單家主裡面請。”
單解衣緩步而入,身後跟着一長串人,還特地有人持了禮單給管家,看上去蔚爲壯觀。
她越是這般,樓無施越是心中沒底,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斤兩,也就越不明白單解衣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望着對方臉上納悶卻又不好問的表情,單解衣慢悠悠的開口,“我這次來貴府,只爲求娶府中二公子傾岄。”
一句話,震的樓無施半晌吭不了氣。
單家,皇親國戚的單家;皇上已經私下透出口風散掉後宮伺候人等,因爲皇上已有意除皇后外再不立任何妃子,這等榮寵任誰都能明白,甚至連太子太女所出,都必是單家無疑了。
若能攀上單家,將來必是平步青雲。可她,就在半盞茶前,她還擲地有聲地說出樓家兒子不下嫁的話。
矛盾在心中糾結,神色在臉上百般變換着,單解衣噙着笑,靜靜地等待。
她幾度掙扎,艱難的開口,“單家主,敢問您家中可有夫婿。”
“有。”沒有隱瞞,單解衣頷首。“單家內家主鳳翩,爲解衣結髮之夫。”
當這句話出口後,她看到樓無施忽然鬆了口氣般,臉上已恢復了平靜,“單家主,樓某曾承諾小兒,絕不讓他下嫁,不爲他人偏房,只怕您的請求我無法答應。”
這個回答,樓家所有在場的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誰都知道單家的地位和能帶來的好處,但是誰都沒想到,樓無施會給出這樣一個回答。
倒是單解衣沒有因爲這個拒絕而死心,反而含笑而坐,“樓尚書不妨請出二公子,讓我聽一聽二公子的回答,可好?”
樓無施的表情上又多了幾分爲難,還不等他開口,門外已經傳來幽幽清渺的嗓音,“喲,好貴重的禮物呢,傾岄什麼時候值這麼多錢了?”
言辭鋒利,可不管來者是什麼人,他站在門口,眼角掃着那一箱箱的禮物,“這要去青樓砸,多少個花魁都砸回家了。”
這話,讓在坐的樓無施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倒是單解衣笑容愈發大了,起身行向門邊。
“這是砸給外人看的,若是砸傾岄,自是不必如此。”口氣中的放任伴着縱容,哄勸的意味十足。
“你是說我還不值這麼多了?”擺明挑刺了,青衫公子倚在門邊,笑意款款。
“傾岄。”匆匆而來的男子出聲制止着他的隨性,抱歉的看向單解衣,那與樓傾岄相似的面容上是滿滿的擔憂。
單解衣襬擺手,手指從懷中掏出個小紙包,“傾岄,吃了嗎?”
淡淡的甜香讓他眼睛彎了起來,漂亮的新月現魅色,“沒來得及。”
紙包打開,還散着熱氣,“我記得你說喜歡那邊‘軟香齋’的甜糕,剛買的,吃一口。”
那紅脣撅在空中,靜靜的等着。
她拈起一枚送到他的脣邊,他咬着,臉上露出滿意開心的神情,就這麼她拿着,他吃着,不管身邊人的各種怪異目光,完全融入在兩個人的空間裡。
“你爲什麼會來求親?”單解衣的這個決定,就連他都沒想到,尤其是在聽到風琅琊立後單家的聖旨傳到的時候。
他不介意形式,她也有她的不得已,他能理解的。
“因爲你的心結,我有太多做不到,能給的就一定給。”她看他吃的開心,又是一塊送到他脣邊。
“在和他成親之前?”他這句話的聲音壓的很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是啊。”
“不怕他生氣?”
“你說呢?”她的目光示意着自己懷中,樓傾岄咬着甜糕,手指大咧咧的伸入她的懷中,掏出了一卷黃綾布。
“喲……”那怪腔怪調的聲音拉的長長,“聖旨啊,如果我不嫁,你還要脅迫我了?”
“你會不嫁嗎?”她湊上他的耳邊,“至少趕在他前面不是。”
“好吧。”他揚起了笑容,“看在你敢讓他下聖旨的份上,我算勉強原諒了那混蛋的詭計。”
不知道如果樓無施知道他口中的混蛋正是自己的新君帝王,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娓娓私語,單解衣的身體擋住了大家的目光,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說着什麼。
那捲黃綾丟到樓無施的手中,“既然皇上下旨賜婚,那我就只能嫁了。”
丟下話,他的手牽上單解衣,施施然地朝着大門外走去,“走了。”
這,就算嫁出門了嗎?
單解衣無奈苦笑,被他牽着朝外走去,不忘回首給樓無施一個抱歉的笑意,“解衣隨後派人來樓府,三媒六聘。”
而樓無施盯着手中的黃綾布,依然被上面偌大的聖旨二字震的久久不能平靜。
皇命賜婚,何等榮寵,直到樓傾岄和單解衣不見了蹤跡,她才顫顫的跪下,“樓無施接旨……”
她身邊的中年男子,遙望着兒子與單解衣離去的背影,無聲的笑了。
昔日,少年飛揚的傾岄埋怨着他,甚至憤恨他爲何願意委屈自己下嫁,他總是不發一言,只溫柔的笑。
真是心中有愛,多少委屈也是值得的。今日,他在兒子眼中看到了曾經自己年少時的義無反顧,想來傾岄是懂了的。
隨着樓無施下拜接旨,起身後默默無聲的退去,兒子有了好的歸宿,他是該高興的。
冷不防肩頭一暖,有雙手讓他停住了腳步,“秋涵,陪我走走吧。”
他一怔,這稱呼已太多年未曾聽到了,久到他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了。
“去哪?”溫柔的他,不會拒絕,也……不願拒絕。
“去‘柳絛河’邊。”樓無施的手輕輕握上他的掌,“你我初次相逢的地方。”
輕輕的一點頭,就像那年她要娶他時,那無聲的默許。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準我完結了嗎,我覺得差不多再交代交代,就木有可以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