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您是一心爲我着想,但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棄世子而去。那樣我豈不成了不仁不義之輩?我爹爹在世的時候,就數度告誡我們姐弟,人生在世,最要緊的便是信守諾言。一個人的立身根本,便是遵守承諾。錦繡不能因爲怕被耽擱終身就置世子不置,那樣我還能算是人嗎?也有負爹爹的苦心教導了。”
顧夫人不料錦繡真的原意等,意外的同時,很快就組織起語言,一臉的感動,緊緊握着錦繡的手,“好孩子,真真是難爲你了。如今我總算明白侯爺爲何會高看你,侯爺沒看錯你,你是個好的,東臨娶了你,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管顧夫人這話有幾分真在裡頭,錦繡仍是打起精神來說:“夫人不必如此。錦繡雖還未正式過門,亦沒交換正式文書,但也知道信守諾言四個字。不就是等上三年嗎?錦繡等得起。就是怕夫人到時候嫌棄錦繡身卑位輕,配不上世子。”
顧夫人滿面的笑意,嗔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呀,你能不嫌棄臨兒,願意等他三年,於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如何還會嫌棄你?這樣編排未來的婆母,真真該打。”
錦繡溫婉道:“若是夫人能好受些的話,讓您打兩下又有什麼要緊的。”
顧夫人嗔笑,果然拍了她兩下,然後又捂着帕子哭了起來,“好孩子,真真是委屈你了。三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錦繡,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錦繡點頭,“夫人,錦繡考慮清楚了。只要世子等得起,錦繡就等得起。”她望着顧夫人,意味深長地道:“就是怕夫人嫌棄錦繡粗俗愚笨,難堪重用。”
顧夫人連忙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如何會嫌棄你呢,我是那樣的人嗎?”錦繡又順着着她的話,又說了些要她保重的話,方纔離去。
顧夫人讓王嬤嬤代替她親自送錦繡出去,王嬤嬤親自把錦繡送到垂花門處,方纔折回來。她急忙奔到內屋裡,只見顧夫人面色陰沉沉的,哪還有先前的喜笑宴宴?
“夫人?”王嬤嬤試探性地叫道。
顧夫人看她一眼,“她走了?”也不等王嬤嬤回答,又冷哼一聲:“打的倒是好算盤。表面上說要信守諾言,等上臨兒三年,實際上,不也是警告我同樣也要信守諾言麼?”
王嬤嬤恭身道:“夫人,侯爺的眼光一向是好的。夫人,您就滿足侯爺這最後的心願吧。”
想着亡夫,顧夫人又悲從中來,捂着帕子道:“也罷,這媳婦是他親自挑選的。只要她真的原意等,我又有何好懼怕的?怕就是怕將來若是有了更好的,人家又想着攀高枝呢。”
王嬤嬤鬆了口氣,“夫人這是什麼話呀?夫人您是個寬厚的,世子爺亦是一心一意對她好,那王姑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決擇。”
儘管沒能如願,但事情已到這一步,顧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雖然不喜歡王錦繡,但人家都拿自己三年的青春作賭了,她也不能太過了。
……
“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當錦玉聽說錦繡答應了再等三年的事,差點就跳了起來。
錦繡坐在椅子上,點頭,沉聲道:“好了,不要再大吼大叫了。我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那是三年,不是三天,三個月。”錦玉氣得團團轉,在錦繡跟前來回踱着步子,“三年,三年後你都多大了?二十了,那可是老姑娘了。若是顧家信守諾言還好,就怕顧夫人臨時變卦,到時候咱們連哭的地方都沒有。”錦玉越想越氣,真恨不得拿鐵錘來,把姐姐敲上一敲。
錦繡淡淡地道:“那顧夫人本來就不喜歡我,如今便有了更好的理由讓我主動退婚了。更何況,顧侯爺一死,顧夫人最大,她若真的要悔婚,你認爲咱們能耐何她?”
錦玉眉毛一挑:“她若真的敢悔恨,我就去衙門裡告她去。”他瞪着姐姐,嚷道:“你也別總是說什麼咱們位卑人輕什麼的。哼,雖然咱們只是平頭老百姓,但姐姐你別忘了,姐姐你與顧東臨的婚事,是鍾二伯母從中牽的線,顧夫人若真敢悔婚,就得做好受鍾二夫人拮難的準備。再來,姐姐你與知府夫人也有幾分交情,還有禮部尚書家,戶部尚書家,連成王府都要給姐姐你幾分薄面,若顧夫人真敢悔恨,這場官司,咱們並不一定會輸。”
錦繡讚賞地望着錦玉,這小子,倒也長進不少了。居然能把事情利害分析得如此清楚。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那種時候,我還能有別的法子嗎?”她若是同意等,便能搏得有情有義的名聲,但隨之而來的風險卻是可以預料的。
若是不等,倒是可以立即止損,但無情無義以及悔婚的名聲若傳了出去,對她也是不利的。
錦玉揚眉,“姐姐你爲什麼要等?若真的拒絕等候,顧家也不會說你半個字。即然可以百日內借孝,顧夫人爲什麼不同意?哼,她擺明了就想熬你。太氣人了。”
錦繡苦笑,“顧夫人的心思,不難猜。”
錦玉瞪她,“所以,你就更不能答應她。憑什麼要你等呀?爲什麼不能借孝?爲什麼非要等到三年後?這老虔婆,她別以爲如今顧侯爺死了她就爲大了。哼,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可不是鬧着玩的。若是她真敢悔婚,我就告她去。看她還要臉不要。”
錦繡淡淡地道:“借孝也是不可以,但你想過沒,若我嫁進顧家,替顧侯爺守孝,你以爲,顧夫人沒法子拿捏我?”古人守孝若真要頂格,那簡直是非人的折磨。顧夫人沒能達到目的,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古代婆婆不喜媳婦,要拿捏媳婦,那是輕而易舉的。雖然她不怕與婆婆鬥法,但這種“以孝爲天”的古代,過起來也着實憋屈。
要知道,宋代的著名詩人白居易,就是在守孝期間不過是作了兩守詠梅詩就被政敵藉機打壓然後被貶。
錦玉默然,很快又說,“她不喜歡你。並不會因爲你願意等顧東臨三年就會對你改觀。依我對此人的瞭解,說不定她還會有後招。”
錦繡挑眉,冷笑一聲:“我如今已經退到這種地步了,若她仍要步步緊逼,那麼,這樣的婆家,不要也罷。”
繼續等待,只是她的下下策而已。顧夫人說不定真的會有後招等着她,但她不怕,若她真的還要繼續作下去,那麼這樣的顧東臨,不要也罷。
這世上,擺不平自己母親的男人,很多。但身爲大家族的嫡子,又是未來的侯爺,若還要受制於人,則就是軟弱無用了。
這樣的人,棄了也不算可惜。
……
到了九月初,顧炎的喪事總算操辦完畢。
緊接着,顧夫人攜顧東臨,進京面聖。
在臨走前,顧東臨偷偷地見了錦繡一面,在無法見面時,似有千萬言語要說,可這會子見了面,反而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這時候,已近黃昏,夕陽淺淺淡淡地射進屋子裡來,屋子裡反而沒有外邊那般明亮,除了院子牆腳下瘋漲的野草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已略略能蓋過成人的小腿。
“錦繡,明日我便要起程去京城,約摸要耽擱不少的日子……”顧東臨一身白色衣服,憔悴的面容,紅通通的雙眼,緊握的拳頭,證明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的難熬。
錦繡沒由來地心軟了,暗地裡嘆口氣,說:“我知道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路上小心些。”她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們之間的婚事……呵,未來的變數實在太多,她都已放下一切奢想了。
“你也要保重自己!”顧東臨聲音沙啞地道,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他們的婚事確實很懸,“對不住,原本我想百日內借孝,可……娘也不容易,我,我不好太忤孽她,對不起,錦繡。”他聲音低低的,他明明答應了她的,到頭來卻止步於母親的眼淚攻勢下。他知道,自己是個很無用的男人,一直都是。他連給的承諾都無法兌現,如今,他又要進京面聖,他不願去的,但他別無選擇。
錦繡看着他:“你不必道歉。我理解你的難處。”
顧東臨卻並無一絲喜色,錦繡越是冷靜理智,他心裡越是絕望得慌,不管他做了什麼,她都是這副冷淡理解的模樣,是她理智,善解人意,還是已經放棄了他?
顧東臨閉了閉眼,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又緩緩捏緊,再捏緊。
顧東臨擡頭望了望天,這時候,夕陽已經完全沒落於雲層中,九月底的金陵城,已漸漸進入肅瑟的秋季,當夕陽消失在天邊後,天空陡地黯了不少。
他喃喃地道:“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她,“這個,還是由你保管吧。我這一去,不知要何年何月方能進京了。還是請另行婚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