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兒應了聲“哎”,得意地瞟了眼軟軟,迅速跑去找府醫了。
顧欽原抱着謝昭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望向謝陶,緩聲道:“到底是你把昭兒推下水的,如今你們兩姐妹,便當做是扯平了。今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可好?”
謝陶脣瓣蒼白,聞言,只是輕輕一笑。
顧欽原只當她是同意了,於是抱着謝昭大步離開。
人羣一鬨而散。
屋子裡重新寂靜下來。
謝陶垂着腦袋,雙手放在緞被上。
大紅的緞被,上面細緻地用金線繡了鴛鴦戲水。
許是因爲洗過太多次的緣故,緞面已有些褪色,被子邊緣還有破損後縫補過的痕跡。
這牀被子,還是當年他們成親時,她的嫁妝。
晶瑩的淚珠子,順着她的下頜,一顆顆滴落在緞被上。
淚水在金絲紅緞上暈染開深色,荼蘼盛開般,豔麗,悽迷。
張祁雲坐到牀榻邊,擡手捏住她的下頜,用手帕輕輕爲她擦去眼淚。
謝陶淚眼朦朧地仰頭望他,“大叔,我並未推謝昭下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張祁雲點點頭,笑容溫和:“我信你。”
被人這般信任,謝陶心中暖暖,細聲道:“謝謝大叔……”
“躺着吧,別累着。”張祁雲見她面色蒼白、身體虛弱,於是扶着她,又讓她睡下。
謝陶雙手抱着緞被邊緣,微微紅腫的雙眼仍舊亮晶晶的,“大叔,你爲什麼留着鬍子呀?”
張祁雲伸手捋了一把及胸長的鬍鬚,又給她掖好被角,笑容始終溫和如玉,“因爲曾經有個小姑娘說,留鬍子的男人,會比較有男子氣魄。”
謝陶吃吃地笑,“是大叔從前喜歡的姑娘嗎?”
張祁雲笑了笑,“可喜歡鹹菜豆瓣湯?”
“自是喜歡的。”
“那我明兒再來給你做。”張祁雲伸手,輕柔地把她額前的碎髮捋到耳後。
恰到好處的親近,恰到好處地收手。
謝陶望着他,那把大鬍子不再可怕,反而莫名讓她親近安心。
張祁雲跟她說起他從前經商的有趣事,她時而跟着笑,時而跟着緊張,時而跟着心酸,終於慢慢睡了去。
張祁雲見她闔着眼,呼吸勻淨平緩,於是起身放下帳幔,緩步離開了寢屋。
他步出隔扇,立在屋檐下,勁腰修身,高大沉穩。
肌膚較普通男人要稍白些,劍眉星目,朗俊非凡。
細雪拂面,素來輕淡閒遠的山野氣質,逐漸化爲陰冷腹黑。
眸中掠過重重算計,他冷冷道:“阿軟。”
軟軟立即出現在他身後,一身殺手的幹練氣質暴露無遺,拱手道:“主子?”
“把顧欽原後院裡的事,事無鉅細,全部捅出去。動靜鬧得越大越好,務必要讓朝中那幾名言官知曉。”
軟軟立即領命去辦。
鎬京人雖知顧欽原寵妾滅妻,卻並不知曉,他的正房妻子,甚至因爲妾室而小產。
這件事被顧欽原死死壓着,知情者也只有相府的一小撥人。
如今,他張祁雲偏要拿此事說話。
不讓顧欽原付出代價,他就對不起那“天下第一奸商”的虛名!
眼見着還有一日便是除夕宮宴,教坊司內,正緊張地排練着宮宴上要表演的歌舞。
重頭戲自然是開場舞。
二十八名舞姬,皆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美貌,才情,舞技,無一不是所有宮女中最出挑的。
沈妙言更是重中之重,肩負着那三位嬤嬤盼她替教坊司出人頭地的渴望,衆星拱月一般,要在收舞的時候,從天而降,在衆舞姬伸出的手掌上,旋轉整整七千兩百度。
此時她身着舞裙,與那羣舞姬練習了一遍又一遍,才終於被那三位挑剔的嬤嬤誇了一句好。
她拖着疲憊的身子,正要往自己住的屋子裡去,一名舞姬忽然拉住她,“女帝陛下?”
沈妙言望過去,說話的人妝容精緻,與自己生得竟有三四分相像。
她挑了挑眉,“你是?”
那人盈盈笑道:“陛下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秋水,是從前楚皇賜給沈公子的美人。後來沈公子歸京,把我也帶了來。”
“哦……”沈妙言想起了她,“可是連澈有什麼話,讓你轉告我?”
“倒不是這件事。”秋水往四周望了望,“此處不宜說話,不如陛下去我那兒?”
沈妙言望着她警惕的模樣,眯了眯眼,擡步與她一同離開。
兩人很快來到秋水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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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是一個人住,因爲有連澈照拂的緣故,屋子裡較其他舞姬要好上許多。
她請沈妙言坐到圓桌旁,挽袖給她斟了杯熱茶。
她自個兒在沈妙言對面坐下,壓低了聲音:“我聽姐妹們說,教坊司裡有位好色成癮的張公公,如今好似是盯上了你,你要格外小心呀。這人最是無恥,喜好玩弄折磨美貌宮女,聽說手中還曾犯過人命呢!”
沈妙言托腮,打量了她一眼,笑容透出不經意的嫵媚,“多謝妹妹提醒。”
秋水暗暗罵了句狐媚子,盯了眼她面前的茶水,又恭敬道:“這茶葉是沈公子送給我的,姐姐定要嚐嚐。”
沈妙言端起茶盞送至脣畔,呷了小口,又不動聲色地盡數吐到帕子上。
秋水見她喝了,心中大慰,臉上敷衍的笑容也漸漸掛不住,逐漸流露出奸計得逞的快意。
沈妙言擡手扶額,笑得無力:“許是練舞累着了,我竟有些頭暈。”
說罷,直接趴倒在了圓桌上。
秋水大喜,起身啐了一口,冷笑道:“徐賢妃昨日找到我,說若能讓你吃些苦頭,就認我做義妹,給我和沈公子賜婚!沈妙言,對不住了呀!你便和張公公好好享受享受吧!”
語畢,擡步就往外走。
沈妙言脣角輕勾,在她走到門邊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背後,按着她的脖頸,幽幽道:“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秋水猛地瞪大眼睛,下一刻,只覺脖頸處一痛,就暈厥了過去。
沈妙言把她拖到牀榻,此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她守在門後,過了會兒,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名容貌猥.瑣的老太監,躡手躡腳地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