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傲來到琉璃院的時候,瀾歌正在庭院中站樁,邊上跟着朝塵和引星,再往邊上就是一衆小婢,候在小桌子邊上,準備着各色糕點茶水。
瀾歌見原傲進來了,當即停止了站樁,雙手畫圓緩緩下按,邊吐氣邊站了起來,接過朝塵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用過早膳了沒有?”
原傲微微頷首,道:“然晴說你在局勢平定之前,不會離開琉璃院?”
“然晴和你轉述得很好了。”瀾歌走到小桌子邊上,隨手拈了一塊黑米糕,立即就有小婢爲瀾歌倒了一杯茶,氤氳着熱氣,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原傲還是第一次見到瀾歌如此放鬆的神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面上的笑容也跟着輕鬆了起來:“聽說你一早就殺了個內侍?”
瀾歌坐下,正享受着美味的早茶呢,聽原傲這麼說,就微微擡了擡眼皮,道:“我聽說漱溟離開了?”
原傲走到瀾歌身邊,早就有小婢爲他擺好位置,就順勢坐了下來,也不否認,淡淡道:“是那內侍告訴你的。”
瀾歌將茶水一口喝盡,放下茶杯,轉頭看着原傲,道:“原昭並不知道,他會陷入一個假死狀態。他以爲自己的一生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原傲面上帶出無奈的笑意來。
瀾歌卻在他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快速補充道:“所以,原昭留下了一封遺書。”
原傲略一思索,就知道那所謂的遺書是怎麼回事了,輕嘆一聲,很是無奈道:“原昭也是胡鬧,冥族先祖留下的盒子,如何能讓他放置私人物件?”
瀾歌抿了抿嘴,道:“你在找這個盒子?”
原傲看着瀾歌,半晌,點了點頭:“我必須告訴你,海格里希說的話,不盡然是假的。”
瀾歌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得到了原傲對於當年冥族滅族一事的答案,一時間也跟着沉默下來。
朝塵卻低聲輕笑了一聲,手上輕微用力,緩緩推開邊上噤若寒蟬的小婢,上前,爲瀾歌和原傲倒了兩杯茶,放在兩人面前:“時過境遷,人往後看,是爲了讓眼前的路走得更順暢。”
瀾歌還沒反應過來,原傲首先露出了微笑,端起茶杯,杯口朝着朝塵,微微往下壓了壓,算是對朝塵的服務回禮了。
朝塵將視線轉向瀾歌。
瀾歌遲疑了一下,雖說還有點不明白,但跟着原傲的動作,對朝塵回禮,抿了一口茶水,轉向原傲,道:“你知道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原傲搖了搖頭:“這東西一向是聖女保管,我也只是見過盒子的樣子,從未接觸過,更別提打開它了。”
瀾歌心中瞭然,那盒子之中裝載的,估計就是冥族上千年保留下來的、最重要、最不能被世人所知的秘密。
瀾歌忍不住輕嘆一聲,到底也是個燙手山芋啊……
但奇異的,明明知道拿着這個東西,就跟拿着個定時炸彈差不多,但一向最怕麻煩的瀾歌,竟然沒有產生任何要把它轉手給人的念頭。
原傲一見瀾歌這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可能達成了,沉默片刻,倒也沒有強求,而是道:“一大早就叫我來,有什麼事?”
瀾歌聳了聳肩,道:“漱溟在我身邊安插了一個侍女,昨日正是那侍女執勤,她在我的香爐中下毒。”
原傲眉頭微皺,很快又放鬆下
來,甚至面上的笑容都沒有多少改變,仔細打量着瀾歌的臉色,笑道:“但你並沒有中毒。是事先有準備?”
瀾歌點了點頭:“海格里希事先給我服下了解藥,解藥的藥效在三天內都是有用的。”
又是海格里希。
原傲想到那充斥着血色的當年,再想想煌曄竟然容納了那樣一個罪魁禍首,以及海格里希那毫無教養的行事方式,就對這一羣來自煌曄的人喜歡不起來,自然也不喜歡瀾歌和他們走的太近:“以後少和他們接觸。”
瀾歌不願就這個話題和原傲爭吵,只是道:“但是當時我裝出毒發的樣子,讓那侍女去請你過來——那侍女和你說了什麼?”
原傲道:“那侍女倒是急匆匆的來了,說了很多,顛來倒去只有一句話,就是你請我儘快過去。”
瀾歌眉頭微皺,少一思索,就快速反應過來:“那時候漱溟就逃了!那侍女竟然利用我的命令去吸引府中守衛注意,爲漱溟爭取逃離的機會嗎?”
原傲對於瀾歌的機智很是讚賞,笑着點了點頭,同時不忘安慰道:“這幾日先王發喪,黎仲城中全城戒嚴,漱溟是插翅難逃。”
“漱溟爲什麼要針對我?”瀾歌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如果漱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她是原傲爲引月設置的一道屏障,那漱溟滿腔的怨恨應該傾瀉到引月的身上,而不是緊緊抓着瀾歌不放。
原傲只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並不解釋。
氣氛一時間沉悶下來。
最後還是原傲主動轉移了話題:“漱溟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會爲你解決的。”
瀾歌點了點頭,道:“你的計劃到了哪一步?”
原傲淺笑道:“原昭的手下已經收到風聲,原昭的死有蹊蹺……”
“原昭的死當然有蹊蹺。”瀾歌想到這一點就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原昭只是因爲思慮過重,傷了脾胃,但到底也還是年輕力壯,如何能就這麼說去就去了?”
原傲安靜地聽瀾歌說完,才道:“所以,早些時候才和原昭吵過一架的原昕,就有了最大的嫌疑。”
瀾歌頓時愣住了。
“原昕擅自進入養心居,本就居心叵測。而在原昕離開之後,原昭又獨自在養心居中待了一整天,若是在此期間,養心居中有了什麼毒物,正巧在這個時候進入原昭體內……”
簡直就跟在聽恐怖故事一樣啊。
瀾歌默默張大了嘴巴,又默默地閉上,半晌,纔有氣無力地對原傲擺了擺手,道:“你什麼時候需要我出面,就和我說一聲。”
原傲又等了一會兒,見瀾歌確實沒有什麼事要告訴他了,便起身,最後對瀾歌說了一句:“做好準備,不遠的將來,我需要你站出來安撫民衆。”
說罷,原傲就離開了。
朝塵等了一會兒,走到瀾歌身邊,拱手行禮之後,道:“殿下之前有個問題問的不對。”
瀾歌看着朝塵認真的表情,不由緊張起來:“哪、哪個問題?”
朝塵淡淡地笑了笑,擡眼,緩緩掃了一週邊上站着的小婢。
瀾歌煥然大悟,趕緊擺手,將小婢都斥退,身邊就留一個引星,纔對朝塵道:“是原傲不回答的那個問題嗎?”
朝塵點了點頭,緩緩道:“居上位者,尚賢、尚能、尚忍。世間污濁,是你避不開的,
承受就是,自不必問‘爲何’。”
瀾歌眨了眨眼睛。
朝塵繼續道:“殿下高潔如月,污泥不能染。但若是能沾染上一些清輝,也能讓污泥有了清高的錯覺。”
這下瀾歌明白了。
感情漱溟是覺得,針對引月不能顯示出她的手段和身份,所以也顧不得冤有頭債有主,卯足了勁要扳倒瀾歌?
特麼的老孃究竟是多無辜啊!
瀾歌低聲嘆息了一聲,拍着朝塵的肩膀,很是誠懇道:“朝塵,說句心裡話,你不要介意。”
朝塵一臉的莫名,還是應道:“殿下請說。”
瀾歌深吸一口氣,用格外沉痛的語氣道:“你以後要是和我講道理,大可以直言,這類比興之法,你用得並不好。”
朝塵沉默地看着瀾歌半晌,轉身,也不管瀾歌是如何反應的,直接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原國有這樣一個說法,得千金,不如得財神一諾。
原傲的話,在原國民間,向來是比王令更加管用的東西。
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原傲和瀾歌說的,在短時間內,需要瀾歌出面安撫原國民心,這句話真的就在短時間內,徹底地應驗了。
在原傲離開琉璃院的第二天,原昕和原昭留下的勢力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原昕意外受傷。
第二天,閔季嶼以原昕的名義,殺了原昭生前最倚重的屬下,同時將王黨一派的衆多大臣下了獄。當天晚上,小順子在收拾養心居的時候,發現了墨汁之中有異常,當即就請來疾醫,確定了墨汁中有着極其霸道的毒藥,只要皮膚沾染上一些,都有可能致命。
第三天凌晨,原昕在自己的宮殿中,衣衫不整地被侍從抓出來,在定王以及其他王族的粗略審判之後,就被投入王宮地牢,任何人不得探視。
第三天中午,閔季嶼通過種種手段,進入地牢和原昕見了一面,很快就離開了。
第三天下午,原昕在地牢中毒發身亡。
第三天晚上屍檢,發現原昕的死因是胸口的一枚毒掌印——和王后閔曦蘭死時胸口出現的毒掌印一模一樣。
當天晚上,閔季嶼得知這個消息,獨自前往關押筱圖爾的地方,卻發現那地方已經人去樓空,閔家大宅連夜發起了一場內部搜查。
第四天清晨,閔季嶼從閔家大宅之中神秘消失,第四天中午,閔季嶼的親筆認罪書出現在王宮宮門的正中央,被百官觀摩。
認罪書上寫了閔家是如何竊取原國王族的權力、又是如何分化其他世家、甚至是如何迫異己……樁樁件件,若是屬實,都可以將閔家來來回回抄家好幾次了。
當天中午,在認罪書出來之後不久,就被人撕去,閔家人迅速採取了措施,很快,還失蹤着的閔季嶼就“被死亡”,這份認罪書的真實性頓時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第四天晚上,閔家衆多掌權者受到暗殺,七人當場死亡,九人重傷,輕傷者不計其數。至此,閔家人心惶惶。
第五天清晨,來自雙離城和附近三個城池的萬民請願書終於被送到了王宮之中,暴亂在即,黎仲城中人心浮動。
第五天中午,沉寂已久的梵王原傲,終於在百姓的高昂呼聲中走上了前臺,王宮城樓上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對城樓底下烏壓壓的一片百姓,朗聲道:“原國,需要新的王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