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煜、佟燁到了東宮門外,恰逢太子從宮裡回來。
太子沒給他們開口詢問的機會:“你們現在什麼都不要做,照常度日,以不變應萬變。我自會設法給你們解圍,放心。至於別的事情,不要問,時機未到,沒有人會實言相告。”
佟煜、佟燁先吃了一記定心丸,又見他神色不容置疑,便恭聲稱是,打道回府。
太子去了書房,手裡一盞清茶,站在窗前望着一樹海棠。
他坐冷板凳的日子已久,皇帝根本不給他差事,他索性繼續稱病。
皇帝已經應允他與刑部尚書長女何從雲的事。納側妃不比大婚,沒有那麼多禮儀,下個月便能迎她進門。
落在太子妃、炤寧等人眼中,一定是他再一次地傷害、利用弱女子。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是何家主動找上他的。
幾日前,刑部尚書、廣恩伯何寅來東宮求見,他自然要見的。
何寅並無廢話,先是講述朝廷最近值得一提的事情,隨後取出一封信,直言道:“臣膝下長女從雲傾慕殿下已久,今年十七歲。這是從雲寫給殿下的一封書信,看或不看,全在殿下。臣只是想成全她的一片癡心。”語畢,起身道辭。
太子當時只覺意外。
前世今生,何寅在他的心裡都沒什麼分量。
前世,何寅一直安分守己,在內閣的位置一直不上不下,遇到大案要案的時候,皇帝不吹鬍子瞪眼地催促,他就一直不緊不慢的查辦。
至於何從雲……他連她的容貌都不記得,別的更是無從知曉。
這父女兩個在這時候引起他的注意,是打算唱哪一齣呢?
他取出信件閱讀,從最初的漫不經心,轉爲屏息凝神。
女子寫得一手悅目的簪花小楷,信件一開頭便淺談了對於佟家陷入流言一事的看法,與他的打算不謀而合:讓佟家保持沉默,處於完全被動的局面,即便言官彈劾,也要逆來順受。
他自是不會因爲這樣一件事便放棄佟家,雖然不屑,還是要爲他們設法斡旋。他心裡另有後續安排,何從雲並未提及,但是一個閨閣女子,想到那些應對之策已極爲難得。
隨後,何從雲似是不解地詢問他:爲何不寫信給江夏王,讓他進京看望伍太妃,便是他被病痛拖累得不能成行,還有江夏王世子可以代替父親盡孝。
她分明是看到了他眼前的困局,瞭解他手裡有哪些可用之人,在給他出謀劃策。
太子看到這裡,有片刻懷疑:該不會是何寅爲了讓女兒如願,親自擬定的這封信吧?
但是,信的末尾,何從雲的言語讓他打消了這一懷疑。她說醉仙樓已成爲京城生意最興隆的酒樓,她得空就去那裡消磨時間,用飯倒在其次,喜歡在棋室、畫室流連。她請他屈尊移步到那裡,不論是何心思,她都願意聽他當面說出。
是因此,近來他常去醉仙樓,見了她兩次。
兩次已經足夠讓他看出,她是善籌謀、有城府的女子。
可是,經歷了身邊那些女子,他對這種事情已經生厭。說白了,太子妃的事情讓他明白:得到臣子的扶持,裙帶關係只在其次——如今太子妃與榮國公宛若仇人,可是佟家對他一如既往。同個道理,假如何寅願意鼎力扶持他,何從雲做不做他的側妃都一樣。
昨晚,他如實對她說道:“若是我要你做側妃,不過是要你去對付一些刁鑽的女子。這樣想來,不免委屈了你。”並且,如果她鬥不過佟家姐妹的話,那就是跳進了火坑,是死是活都難說。
何從雲卻是嫣然一笑,“那多有趣,如何談得上委屈?我若有委屈,便是殿下不屑利用。”
“明知如此,你也不改初衷?”
“是。”何從雲語氣篤定。
“那好。”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何從雲是那種小鳥依人容顏嬌俏的女子,放在錦繡堆裡的鶯鶯燕燕之中,並不引人注目。但是,最起碼她會成爲他手裡一柄利刃,幫他對付最讓他頭疼窩火的太子妃與江炤寧。若她眼下只是深藏不露,那麼日後一定能成爲他的謀士。
他從沒問她爲何要做自己的側妃。那不重要,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心,是她的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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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師庭逸和工匠一同打造模型,吉祥自然要跟過去湊趣的。
炤寧磨蹭到辰正才起身,用過早膳,聽紅蘺說了太子與何從雲的事情。
這件事委實叫她驚訝。
“何從雲的意中人,不是越霖哥麼?”她不解地道,“難不成是越霖哥把她惹毛了?”
紅蘺點頭,“有可能。”韓越霖那個脾氣,把人氣死都不稀奇。
“唉,一賭氣就嫁別人,圖個什麼呢?”這是炤寧始終無法認同的行徑。
“何大小姐爲的大抵是揚眉吐氣吧,太子側妃這身份,壓不住皇室四位正妃,壓一些官員還是有可能的。”
炤寧微笑,“那纔是見了鬼。官員還會縱着她不成?”
紅蘺也笑,“別人也罷了,韓統領可沒那份閒情。”
“我只擔心,往後太子妃和我不得清閒。”炤寧得出這結論,也沒放在心上,轉到書房琢磨園林的格局,在宣紙上描描畫畫。
徐巖過來見她,“韓越霖傳信回來,他已找到康曉柔母女二人。別的他沒細說,等他回來再詳談。”
“也沒說會不會把人帶回來?”
“沒有。”徐巖笑道,“這次咱們的人落後了一步,近來都沒進展。”
“他們是錦衣衛,輸給他們多正常。”炤寧從來是贏了就眉飛色舞,輸了就有一大堆自我開解的理由。
“那倒是,又不是外人。”隨後,徐巖提了提何從雲的事情,叮囑她,“往後你恐怕不得安生,當心些。”
“知道,權當解悶兒了。”
“……”徐巖轉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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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韓越霖回到京城,先進宮面聖交差,隨後忙着處理積壓下來的禁軍諸事,最後則是錦衣衛一些大事小情。
忙完之後,已是黃昏。
換在平日,他會喚炤寧到醉仙樓邊吃邊談。可是現在不行了,小妮子已經成爲燕王妃,不能讓她滿世界瘋跑。
他挺喜歡吃醉仙樓的素齋,便獨自前去用飯。
吃到中途,夥計進門通稟:“何大小姐要見您。”
韓越霖語氣淡淡的:“讓她進來,門別關。”
夥計稱是,轉身去請了何從雲進門。
何從雲走到門裡幾步便站定身形,靜靜地凝視着韓越霖。
韓越霖繼續用飯,當她不存在。
何從雲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我要嫁給太子,做他的側妃。”
韓越霖早就知道了,“與我何干?”
“日後,我與燕王妃打交道的時候很多。”
“何意?”
“何意?”何從雲冷笑,“我難道還會像你一樣對她好不成?”
“活膩了?”韓越霖英俊的眉眼立時罩上戾氣,眼神冷酷之至。
何從雲不以爲忤,“你往後離她遠一些,再像以前似的,定會傳出閒話。”
“你最讓我厭惡的就是這副自作聰明的德行。”韓越霖語氣平緩,與毒辣的言辭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寧死也不要你這等貨色,你便一定要找個理由寬慰自己。我上輩子欠了你不成?爲何要理會你的自作多情?”他重重地放下筷子,“你敢亂說一句閒話,當日便會給太子戴個綠帽子,不信就試試。對付長舌婦,我從來不介意做險惡的小人。”
“……”何從雲臉色微變,胸腔卻劇烈地起伏着。
差點兒被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滾。”韓越霖揮蒼蠅似的道,“看到你就噁心。”
何從雲並沒當即離開——氣哆嗦了,要強行冷靜下來才能舉步。
夥計一直候在外面,被韓越霖這樣的面目嚇得提心吊膽的,關攏房門時,動作格外小心,並且一再警告自己:你什麼都沒聽到,你什麼都沒聽到……
韓越霖繼續用飯。
他做捕快的時候,有時候爲了追蹤罪犯跋山涉水或是涉足深山老林,連續餓上一兩日的情形都不少見。從那之後,他珍惜每一餐飯,花了銀子得到的尤爲珍惜。
何從雲那種女人,誰愛要誰要,他看她一眼都覺得吃虧。
那女人兩年前看中了她,好死不死地作妖,見他如何都不肯娶她,居然設了個圈套,險些害得他一世英名不保。
想起來就膈應。
不就是做個太子側妃麼,嚇唬誰呢?便是做了皇后,他也不懼她。
只是,一定要提醒炤寧,防着那隻毒蠍子。
同一時間的東宮,太子妃與佟念柔相對而坐,一起用飯。
太子妃近來心緒明朗,胃口不錯。
佟念柔就不行了。被強行灌下去的那碗藥很傷身體,時時有不適的症狀,她在人前裝作若無其事罷了。
她們坐在一起用飯,當然不是爲着增進感情,是有話說。
佟念柔見太子妃吃飽了,推開碗筷,道:“佟家也沒人來找你。”
“這大抵是意味着太子要保佟家。”太子妃道,“什麼事都不可能一出手就如願。”
兩個人的語氣都是淡淡的。
“我知道,留着後文繼續做便是。”佟念柔說起何從雲,“那個女子嫁進來的話,少不得被太子當刀槍來用。”
太子妃問道:“怎麼說?”
“以前跟她不算陌生,那是挺有手腕的一個人。”
“與燕王妃相較呢?”
佟念柔牽了牽脣,“燕王妃行事風一陣火一陣,摸不清楚她的路數。何從雲行事沉穩,從來是先佈局,之後收網。”
“那還真有點兒麻煩。”太子妃攏了攏眉心,“也無妨,大不了用身份壓她。尊卑、先後有別,她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佟念柔沉吟片刻,道:“你可曾打算將那些事告訴你的兄長?”
“順其自然。”太子妃並不隱瞞自己的真實心思,“他們知情之後,大哥便是再失望,還是會選擇幫助榮國公——我只是多一個敵人。二哥的心思不好說,便是就此與榮國公反目,到時候不過是個勉強勢均力敵的局面。橫豎都差不多的結果,你要怎樣做都隨你,我無所謂。”
“那麼,你娘那邊呢?”佟念柔語氣意味深長的,“如今種種流言蜚語,她受得住麼?”
太子妃似笑非笑,“如今至多是被人同情,記得當年事的人嘆息她有眼無珠。沒有這檔子事,她也是被人同情,外人又不瞎,如何看不出我與榮國公已是勢如水火,沒人願意提到明面上罷了。況且她已打算在觀音庵度過餘生,已算是世外之人,不會理會外面紛擾。”
“那就好。”佟念柔緩緩籲出一口氣,“你把她照顧好。我擔心日後做的太過,她不得安生之餘,惹得你再對我下手。”她看住太子妃,“我遲早會給你一個交待,但是,你要容我把一些事情做完。”
“那是自然。”太子妃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急。”
太子妃從沒想過放過佟念柔。
這女子絕不能留,給她生路的話,不定哪個無辜的女子又要毀在她手裡,永遠都不能忘記那個事實——爲了榮華,她會不擇手段。
眼下麼,太子妃很樂意看到這個人時不時踩榮國公一腳。沉吟片刻,她又閒閒地道:“說起來,我最痛恨榮國公的一點,是他對我一絲愧疚也無,從不曾對我說過一字半句認錯的話。可他對你倒是不同,他一直覺得虧欠你太多。”
佟念柔顯得很好笑的樣子,“衣冠禽獸麼,心思自然與常人有異。”
太子妃笑開來,“有時候我和你相對而坐,會覺得是兩個瘋子坐在一處。”
“是麼?”佟念柔微微挑眉,“還有不少瘋子纔會做的事,我正要做。”她緩緩站起身來,對太子妃盈然一笑,款步走入室外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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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寧放輕腳步,走進師庭逸的書房。
師庭逸睡着了,和很多時候一樣,斜倚着座椅,長腿斜伸到書案上。
吉祥蜷縮在他懷裡,也在睡。
炤寧看得失笑。這要是換了她,有吉祥壓在身上,一定要做噩夢。
她趨近時,吉祥睜開眼睛,身形動了動,想要起身找她。
睡夢中的師庭逸卻即刻擡手撫了撫它的背。
吉祥隨之安靜下來,只是瞧着炤寧。
炤寧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頭,繼而看到它身上沾着刨花,師庭逸的錦袍上有木屑,脣角翹了起來。
她繞到他座椅後面,展臂環住他,輕聲道:“該起了。”
“嗯?”師庭逸眉宇微動,含着笑容睜開眼睛。
“我還沒用飯。”炤寧道,“你回去陪我一起吃,好麼?”
“好。”他拍拍吉祥,“下去,回去吃飯。”
吉祥站起身來,輕輕抖了抖一身的毛,兩個刨花落在師庭逸身上。隨後,它小心地踩着他上身,換了個角度,慢騰騰跳下地。
“真拿你們沒法子。”炤寧笑着把師庭逸身上的木屑、刨花拂落。
“你把它慣成這樣的。”師庭逸雙腳落地,攬了攬她,“走。”進到二門,他握住她的手,與她慢悠悠走在路上。
春日的夜,香風吹面,路面上有點點花瓣。
吉祥一時跑在前面,一時落在後面,尋找任何讓它好奇的東西。
師庭逸問炤寧:“整個下午都悶在書房?”
“嗯。園林那邊,着重選了幾個地方,可以完全依照我見過的江南景緻建造。”
“有幾個出彩的地方就已足夠。”師庭逸側頭看她,“太子妃那幅畫像,你不畫了?”
一提那件事,炤寧就沒好氣,“給人畫像需要心情,很想動筆才能畫得好。偏你那麼煩人……”
師庭逸笑着拍拍她的額頭,“一說這件事就要變話嘮。怎麼,允諾過要送給她?”
“哪有。只是我自己想畫。”
“回頭我送你兩張畫做補償,畫你的,想要麼?”
“想要。”炤寧立刻高興起來,“這麼說,以前你給我畫過像?”
“那是自然,還不少呢。”他笑道,“只是需要好好兒挑選一番。眼下你是工筆畫的高手,我怕你看不上。”本意是哄她高興,若適得其反又是何苦來?
“那我都要看。”炤寧想了想,“你是不是都存在竹園了?明日我就去找。”心裡則在後悔,上次去怎麼沒想到看看已經存在那兒的畫呢?
“……”
“只要是你畫的,我都喜歡。”炤寧笑盈盈地道,“真的。”
“沒在竹園,我已太久沒去過那兒。”以前的竹園,是叫他最覺物是人非的地方,“等我全部找出來,一併送你。”
兩人說笑着回到房裡,更衣洗漱一番,轉去用飯。他們過慣了沒人約束的日子,一日三餐總是不能按時享用。他是隻要醒着便有忙不完的事由,炤寧是喜歡吃零嘴,何時想到哪種小吃就加一餐,到了用飯的時辰通常都還不餓。
如今是一面相互擔心對方的身體,一面相互遷就着彼此,只要情形允許,便要一同用飯。
席間,自是不需恪守食不言的規矩,一面用飯,一面閒談。
師庭逸說起了韓越霖:“韓統領回來了,帶回來三個女子,一個年長的,兩個年輕的。”
炤寧不解,“帶回來三個?其中兩個必然是康曉柔母女,那第三個是誰?”
“我還想問你呢。”
炤寧不無憧憬地道:“噯,他要是帶回個意中人就好了。”
“帶回個意中人,每日受他的氣?”
炤寧忍俊不禁。
師庭逸又道:“韓越霖去醉仙樓用素齋,何從雲聞訊便趕過去了。”
炤寧只是漫應一聲,隨即擡眼看住他,“你是命人盯着越霖哥,還是盯着何從雲?”
“有什麼區別。”師庭逸道,“除了你,我現在對誰都不放心。”
“哦。”炤寧心說隨他去吧,反正韓越霖也常命人盯着他,倆人這也算扯平了。
“何從雲和韓越霖,今日不會是初次見面,他們之間是不是有糾葛?”
“不清楚。”炤寧眼神無辜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韓越霖一次險些着了何從雲的道,他當時簡直視爲恥辱,炤寧聽他的心腹提過。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起那些事。那是她的哥哥,讓他覺着臉上無光的事,她怎麼能往外抖落。
師庭逸擡手敲了敲她額頭,“跟我也不能說?”
炤寧繼續裝糊塗,“不知道說什麼啊,我總不能給你編一段兒故事吧。”
這次,他索性學她的手段,鉗住了她的鼻樑,擰了一下才鬆手,卻不計較,“明日晚間我們請他過來吃頓飯。他都沒趕上喝我們的喜酒。”
“好啊。”炤寧笑靨如花,“這頓酒我們一定要請他。”
飯後,兩個人一起給吉祥洗了個澡。
吉祥一直乖乖地站在大木盆中,偶爾會不耐煩地哼哼唧唧,炤寧就拍着它的頭教訓它:“現在恨不得在泥土裡打滾,髒兮兮。不願意洗澡也行,往後誰都不會抱你。”
吉祥哪裡聽得懂,把溼漉漉的頭往她懷裡拱。
炤寧忙笑着避開。
給吉祥洗完澡,用厚實的毯子幫它擦拭的時候,她又忍不住笑,“這會兒是吉祥最難看的時候。”一身漂亮的毛都貼在身上,顯得平白瘦了一圈。
師庭逸卻凝着她纖細的手腕,從她手裡拿過毯子,“看你做什麼都覺得吃力。這麼瘦。”語畢,手勢麻利地罩住吉祥,一雙大手在各處輕柔一番,讓水迅速被毯子吸走。擦拭到八分乾的時候,拍拍吉祥,“行了。”
吉祥歡實起來,嗖一下跳下大炕,用力抖了抖身形,隨後就開始在幾間房裡撒着歡兒的跑。這樣折騰了一會兒,毛完全乾透,特別蓬鬆。
“這會兒就像一頭小獅子了。”炤寧喜滋滋地瞧着它。
師庭逸則笑微微地轉到炕幾一側落座,翻閱公文,回覆信件。
過了一陣子,炤寧開始連連打呵欠,知會了他一聲,轉去沐浴更衣,歇下之後卻沒了睡意,隨意找了本詩詞集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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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大老爺的心情很差。
安國公下衙之後來到江府,說有要緊事要商量。
郎舅二人邊吃邊談。
安國公期期艾艾地道:“自從與燕王結親,江家聲勢更盛,這自然是好事。可是,燕王妃的身子骨不好,這是誰都知道的。”
大老爺一聽這話不對,閒閒地岔開去,“雲起的婚事可定下了?”
“沒有。”安國公苦笑,“到這會兒我才知道,原來男子的姻緣也有高不成低不就的時候。唉,也怪我無能,空有個爵位,官職太低,手無實權,十來年也不曾往上升過。”
大老爺不無敷衍地寬慰道:“誰都是一年一年熬資歷,只是有些人運氣好一些,有些就只能循常例按部就班。別急。”
“又如何能不急呢?”安國公直嘆氣,“這樣一想,還是從武好,只要趕上了好時機,三幾年便能揚名立萬,一生不愁。”
大老爺聽得心裡有了火氣,“哪一個戰功赫赫的將領,都曾在鬼門關前徘徊多少次。看別人得到的權勢之餘,也要想想換了你行不行。你別跟我說這個,便是隻爲着我二弟,我也不愛聽這種糊塗話。”
“是是是,我這不是閒來做做白日夢麼?”安國公賠着笑,繼續道,“我這一陣子也是心煩不已,說話難免亂了方寸。先是雲起的事,之後便是明菲的事——自從燕王妃風光大嫁,她一直鬱鬱寡歡,一日日消瘦下去,看着實在是叫人心疼。”
大老爺見這糊塗東西不識相,反倒笑了,“有話不妨直說,你我二人何需繞彎子。”
安國公眼裡閃過喜悅的光。
大老爺心裡愈發不屑。難怪妻子最近總是抱怨孃家不知深淺——有這麼個當家做主的東西,方家能好纔怪。
“我是想着,方家開罪燕王妃的,只是雲起那個混小子,明菲見到燕王妃,自來是畢恭畢敬。”安國公徐徐道出想法,“明菲對燕王一片癡心,並非虛言,說到底,哪個女孩子不喜歡名將英雄呢?更何況是那般出色的人物。依你看,讓明菲到燕王府,幫着燕王妃服侍王爺如何?她性子有多溫順,你不是不知道,斷不會鬧出爭寵的事情。”
“這種事,我怎麼好置喙。”大老爺不溫不火地道,“我虧欠那個侄女,在她面前總要憑空矮半截,這種話,我也絕沒有跟她提及的道理。話說回來,燕王殿下這些年只認準了炤寧,別人根本看都不願多看一眼。堂堂國公府千金,嫁個門當戶對的公子豈非更好,何苦想着去燕王府受冷落?”
“可是……”安國公急切起來,“她只是要個名分罷了。再說了,外人興許看不出,可我這一段已經看出來了,太子與燕王殿下勢必走至水火不容的地步,到最終……你江家與燕王絕無可能撇清關係,方家便是因着你們,也只能站到燕王這邊。說得無情些,不過是燕王府裡添雙筷子多養活一個弱女子,有什麼難辦的?”
大老爺懶得跟他廢話了,笑呵呵喝盡一杯酒,道:“我這身份尷尬,根本幫不了你,你說再多也是白費脣舌。這樣吧,你去跟我內人說說這件事。兄妹之間好說話,看看她是什麼看法。正好,我等會兒要出門,回房幫你知會她一聲,你等會兒過去就行。”
“好好好!”安國公完全是正中下懷的樣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大老爺走出書房才冷了臉,消化了一會兒火氣纔回到正房,跟大夫人說了剛纔的事,末了看着妻子苦笑,“我自覺那些話已經不能更明白了,他還是執迷不悟。我這心裡實在是生氣,沒了耐心,還是由你跟他掰開了揉碎了講講道理吧。”
大夫人笑着點頭,“我明白了,會盡力全解他收起這種心思。”
“辛苦你了。”大老爺拍拍她的手,起身道,“我得避出去,找三弟說說話,你跟他說我出門了便可。”
“我知道。”大夫人送夫君出門之後,到了宴息室落座,靜心思忖。她猜得出,便是大老爺不讓她出面,兄長也會來找她。有些話,也該說到明面上了。是以,見到安國公的時候,她神色反倒格外平靜,吩咐丫鬟退下。
安國公落座之後,一改與大老爺委婉的態度,開門見山地說了女兒的事,末了道:“你也是過來人,知曉心願難償的滋味。當初苦了你,我這些年都心存愧疚,眼下輪到了自己的女兒,不想重蹈覆轍。”
大夫人緩緩抿出一個笑容,“當初我是要下嫁,你不準;眼下明菲這是好高騖遠還是不知輕重,你分清楚沒有。況且,我一直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你們的主意,還是明菲的心意。前兩日我見過明菲,並沒見她有愁苦之色。大哥,你不能爲了前程就犧牲一個無辜的孩子。”
安國公語氣篤定:“明菲從來不曾反對過此事。”
“她根本就雲裡霧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夫人笑意轉冷,“在你說出傷人的話之前,先聽我說說心裡話吧。”
安國公按耐住煩躁點一點頭,“你說。”
大夫人娓娓訴諸心聲:“我日子過得怎樣,也只是個繼室,原配留下的子嗣纔是頂門立戶之人。遇到需要江家相助的事,我便是有心,也無力幫你。再者,我當年那件事,你最好別當做要挾我的把柄,炤寧都不曾這麼做,你有何資格?毀了我,你更落不到好處,是不是這個理?我們還是免去那些叫人尷尬的枝節爲好。
“你要是聽我一句勸,日後再不要提明菲的事,不聽便罷了。說句不好聽的,明菲便是對燕王傾慕得要死要活,落到炤寧手裡,她能有個好?
“有一句話你沒說錯,我是過來人,所以可以斷定,燕王絕不會給他的妻子平添不快,你就算是能求着皇帝下旨,他也會抗旨不從。
“再有就是,我實在是不明白,你是做父親的人,怎麼一再用明菲說事?惦記哪個男子不丟人,可也不長臉吧?燕王如今可是有夫之婦,她註定不能如願,你是不是想讓她日後沒臉見人?”
她對兄嫂的情分,這些年是越來越淡了,對那個無辜的侄女卻存着真切的憐惜。女孩子喜不喜歡一個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明菲雖然早已及笄,卻單純懵懂得可憐,凡事都由着雙親做主,她自己怕是都還沒開竅,哪裡就會喜歡誰了?但也因此,她竟是一副聽從長輩做主的心思,說過嫁誰還不是一樣的話。
大夫人這一番話,把安國公準備好的滿腹言辭都堵了回去。
安國公身形僵硬,眼神呆愣地看着妹妹,良久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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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庭逸回到寢室的時候,見炤寧居然還沒睡,不由意外,“不是早就乏了?”
“看這本書看的來了精神。”炤寧揚了揚手裡的詩詞集,“裡面不乏相濡以沫之類的字眼,我就想,這種話的解釋其實很空泛,一點兒煙火氣都不沾,動輒便是攜手一生這類——攜手之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都沒人提過。”
師庭逸笑着寬衣歇下,把書放到一旁,又將她摟到懷裡,“這有什麼好琢磨的。站着相親,躺着相愛——相濡以沫的日子,這麼過就行。”
炤寧一下子笑起來,“真難爲你想得出。”
“難道不是這麼回事?”師庭逸笑着翻個身,將她安置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這可是你答應我的。”
“嗯……”炤寧扁了扁嘴,苦着臉瞧着他。她想她昨晚一定是腦筋鏽住了,不然怎麼會答應他今日要好好兒犒勞他的?
“食言也行,我來。”師庭逸吻着她的脣角,“我也省得四處尋找畫像送給你。一報還一報。”
“你無賴也要有個度吧?哪有這樣的?”炤寧半坐起來,沒好氣地擰着他的臉。
他將她攬回懷裡,“傻瓜,不冷麼?”又語帶笑意地哄她,“意思意思就行,我多好說話呢。”
“這可是你說的。”炤寧頑劣地笑起來,剝開他衣襟,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小混賬!”他又氣又笑。
到末了,他無意間低頭一瞥,見到不少她淘氣作惡留下的痕。
他一點兒都不生氣,想到那一時疼一時癢的感覺,身體又熱了起來,再一次將那溫香軟玉攬到懷裡,百般疼愛了一番。
第二日,炤寧掙扎着起身的時候,不免暗自嘆息:成婚之前是睡不着,成婚之後是睡不夠,幾時才能習慣呢?
洗了一把冷水臉,飯後又喝了一杯濃茶,纔有了點兒神采奕奕的樣子。
韓越霖過來了。
炤寧好奇那三個女子:“第三個是什麼人?”
“是個傻子。”韓越霖道,“我收留她幾日。”
炤寧失笑,“你可不像是發善心的人。”
韓越霖摸了摸鼻尖,微笑,“以前就認識,這次碰巧遇到了,就順道帶她到了京城。往後安排不了她的話,你幫我。”
“嗯!”炤寧自然是義不容辭。
韓越霖笑着凝了她一眼,“現在好看得要成精了。”
“……”他夸人也不肯好好兒說話。
他笑意更濃,說起何從雲,難得耐心地叮囑了炤寧幾句。
炤寧亦是鄭重點頭,“你都發話要我當心的人,必然是有些分量,我諸事都會留神。”
“那我就放心了。”
“對了,晚間來這兒用飯好不好?燕王要請你喝酒。”
“一早就收到了帖子,這種好事我怎麼會推辭。”韓越霖爽快應下,“我一定來。先去忙了。”
“好。”
炤寧回到房裡,親自擬了晚膳的菜單,喚紅蘺送到廚房。她和韓越霖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情形太多,知道他愛吃哪些口味的菜餚,另外又命人去了醉仙樓一趟,定了兩道素菜。
當晚,賓主盡歡。隨着炤寧出嫁,韓越霖對師庭逸的態度很自然地變得親切隨意起來,兩個男人一面喝酒,一面說着朝堂內外的事,到後來,已是相談甚歡。
炤寧無疑是最開心的那一個。
隨後的日子,炤寧委實忙碌了一段日子:
張放進京之後,她與師庭逸連續數日親自款待。因着江式序的緣故,加之炤寧清楚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張放與她好一番契闊,情分一如親叔侄。
張放去年隨師庭逸返京接受嘉獎之後,被委派到邊關巡查防禦情形,這次回來覆命,皇帝很是滿意,將人留在了京城,在五軍都督府行走。如此一來,張放的家眷遲一些也要進京。
炤寧去看了看張放的府邸,幫忙佈置了一番,將短缺之物一併送去。
這件事告一段落,到了周靜珊出嫁的日子。炤寧和江佩儀去送她,吉日又去顧鴻飛那邊喝喜酒。
之後,師庭逸一個月的假到了期限,恢復了日常早起晚睡的忙碌情形。
炤寧琢磨了幾日藥膳,開始悉心爲彼此調整膳食,溫補身體。沒有師庭逸整日相伴,她也不覺得悶,帶着吉祥找事由消磨時間。
芳菲四月,是最舒服的時候,她先後辦了三次春宴,將與師庭逸、江府關係不錯的官員內眷一併請來。佟家、何家,她也下了帖子。這種事,不好把心裡的情緒做到實處。那兩家人也應邀來捧場,面上也都是和顏悅色的。
何夫人被人問起女兒要嫁入東宮的事,面色不大好,只是訕訕的一笑。
這期間,關於佟家的是非,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佟家始終緘默,即便是被一向不睦的人當面問起,也不做解釋。
有幾個不曾站隊的言官曾經上摺子彈劾榮國公行徑不檢點,皇帝沒當回事。
已經站隊的官員們想聞風而動,卻被大老爺、師庭逸、韓越霖等人及時阻止。
佟家這是想裝可憐博得皇帝的同情,無疑與太子達成了默契。事情若是鬧起來,他們的沉默不是不可以看做清者自清的。而眼下如此,必定還有後招。
師庭逸等人對這類事不感興趣,對這局面卻饒有興致。對方不動,他們也不會有任何行動,僵持一段更有益處——流言只會越傳越盛,事態遲早讓佟家吃不消。
況且,韓越霖手裡有康曉柔母女兩個,他正琢磨着如何讓她們發揮最大的作用。
韓越霖做事可不管手段好看與否,他看誰不順眼,便會文的武的明的暗的一起來。
炤寧觀望着局面,有心提醒師庭逸,防着太子搬救兵或是出幺蛾子,念頭一起便打消。她不想幹涉他,願意相信他的才智,更樂得做他安享喜樂的妻——他對她的寄望,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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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何從雲嫁入東宮,成爲太子又一位側妃。
師庭逸和炤寧自然聽說了,但是都當做沒這回事。
當晚,何從雲的陪嫁丫鬟爲此嘀咕:“燕王府今日竟是不聞不問。”
何從雲平靜地道:“燕王大婚之日,太子也沒前去道喜。”
“可是,太子妃不是去了麼?”丫鬟小聲道,“況且,燕王妃與太子妃交情甚篤,何家也不是小門小戶……”
“換在尋常人家,我不過是太子一個小妾,這一點你要記住。”何從雲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日後再說這等不知輕重的話,當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丫鬟慌忙稱是認錯,之後噤若寒蟬。
過了好一陣子,何從雲輕聲吩咐道:“今日起,你們幾個一定要打起精神,事事謹慎。這東宮裡面,不知有幾個妖魔鬼怪,別弄得還沒收拾人,先被那些女人收拾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