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曰孟顯然是被先前飄飛在空中粘血的蘆花嚇住了,只用手緊緊地拉住武陀的胳膊:“敵人,敵人真的殺過來了,他們在哪裡?”
“他們在哪裡我也不知道,還是快些劃到北岸進黃岡城爲上。”
武陀的話音剛落,只聽得三角陣左翼最邊上那條山船突然一頓,響起吱啊的聲音,彷彿是船底正在一塊鋒利的礁石上摩擦。突然的停頓讓船上的十幾個士卒頓時摔倒在甲板上,然後他們就同聲大聲吶喊。
武陀面色一邊,叫道:“別亂,直娘賊,敵人殺過來了!”
話音剛落下,就見得那條船旁邊的水頃刻之間沸騰起來。突然,水花翻開,一條黑影從水中躍上船去,手中腰刀在火光的照耀下亮如閃電。
“唰唰”幾聲,就有人被砍掉頭顱。
血紅大花盛開。
敵人原來藏在水裡。
只見躍上船去的那人普通身材,略瘦,因爲天黑,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只一雙眼睛綠油油亮着,如同一頭突然從長草中躍出的豹子。
“放箭,放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水勇們提起神臂弓不分敵我朝那邊射去。
人的身體如何能夠和神臂弓抗衡,瞬間,就有幾個水勇被弩箭射穿了身體。其他人都大叫着,亂糟糟地跳下水去。
那個黑豹一樣的敵人卻沒有動,微縮着身體立在船頭,腰刀背在身後,左手戟指過來,口中發出冰冷的到着金屬摩擦的大笑,牙齒白得嚇人。
隨着他這一聲笑,江水彷彿開了鍋,燈光照耀下,一團接一團人血在水中彌散開來。那是方纔跳下江去的水勇,想必有更多的敵人藏在水中,他們都遭毒手了。
沒有人操槳,空船緩緩向東飄去,那人還立在上面。
隨着小船挪開,只見水中密密麻麻出現一片黑壓壓的人頭。這情形就彷彿是陽春三月間裡,稻田缺口裡孵化的大羣蝌蚪,看得人頭皮一緊。
嚴曰孟還在叫:“武將軍,怎麼辦,怎麼辦?”
武陀被他叫得心煩,身子一震,將嚴曰孟彈開,大聲下令:“弩手,上弦,聽我的命令行事?”
作爲一個北方人,他天生對水就有畏懼之心,尤其是在這大江之上。因爲天實在太黑,也不知道敵人的戰鬥力如果。不過,依這些混蛋東西表現出的水性來說,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
而且,看敵人的架勢,至少有兩三百人之巨,且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卒,今夜這一百多水勇也不知道又多少人能夠活着回黃岡?
根本來不及划船,所有的船隻,包括水中的敵人都在隨着長江水朝下飄動。
突然,右翼最邊上那條小舢板飛快地動了,脫離了軍陣,想必是被水鬼們在下面做了手腳。
同時那個豹子般的敵人的船隻猛地一頓,兩條小船靠攏了。
那人長嘯一聲躍了過去。
武陀心叫一聲糟糕,正要讓船隻再次動起來,朝那條小船挪去,接應船上士卒。
忽然,船上的士兵同時揮舞着兵器朝那人涌去:“直娘賊,老子跟你拼了!”
他們已經和大隊脫離,自知再也活不成了,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可就在這個時候,船隻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應該是江中的水鬼正在猛力搖船。
江水一浪浪涌上船舷,士兵紛紛跌倒。
說來也怪,那個豹子般的敵人腳下彷彿生根,身體在顛簸的船上左右搖晃,形如風中垂柳,說不出的從容寫意。
“草你娘!”一個泗州軍水勇奮力躍起,手中的大刀朝敵人頭上砍去。
可就在這個瞬間,那個敵人突然伸出手去捏住水勇握刀的右腕,手中刀麻利地朝前刺去,正中他的胸膛。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滿河都是刀子刺進人體的聲音。
然後,他一把將已經停止呼吸的水勇扔下水去,伸出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粘滿人血的刀子,雪亮的目光裡全是瘋狂。
這人,竟以殺戮爲樂。
看到同伴死得如此之慘,又有一個泗州軍水勇提着斧子紅了眼睛撲過去。
刀光連閃兩記,瞬間他的雙臂就被人斬了下來。
刀勢又變,橫着一拉,憤怒地大張着雙目的頭顱彈上半空。人血沖天而起,然後如同暴雨一樣淋下,在小船周圍不大的一片水域,點點紅色擴散開來,須臾連接成一片。
實在太強悍了,這個豹子般的敵人好生厲害,無論是誰在他手中都過不了一招——快,猛——是的,武陀剛纔的話是對的,戰場之上,要想贏得勝利,你就得比對手快,比對手力氣大。輸了躺下,贏的站着。
“轟隆”水聲大做,水鬼們如同食人魚一般從水中翻上船去,轉眼,小舢板上的幾個水勇就被瞬間吞沒了。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一時間竟沒有任何反應。
武陀眼睛發紅,淚水沁了出來,怒嘯:“是誰,你們是誰?”
小舢板上,那個敵人立於水鬼羣中,將腰刀指過來,尖銳地喝道:“你又是誰?”
武陀:“爺爺是泗州軍王軍使麾下勝捷軍副指揮武陀。”
“大人物啊,你的頭顱,我楊再興要了!”
“啊,楊……楊再興……”封常清和封常遠兩兄弟身子一凜,聲音竟然有些發顫。
武陀感覺到他們的不對:“他是什麼人?”
“南方刀神,一個瑤子。”封常遠抽着冷氣:“想不到今天竟然在黃州遇到他了。”
“他很厲害嗎?”武陀對他弟兄面上的畏懼很是不滿,喝問。
“很厲害,此賊本是道州賊,想不到他千里迢迢跑這裡來了。我弟兄以前也聽說過他的名字,據說他是楊家將後人,刀法出衆,自開山立櫃以來從未吃過敗仗,武將軍小心了。”
武陀大怒:“他一個瑤子,怎麼成楊家將的後人,又如何流落到南方來,吹牛也不是這麼吹的?我官他是楊家將還是折家軍,今日一併殺了。弩手準備!”
所謂折家軍,乃是山、陝交界處府州軍閥割據勢力。因爲那地方實在貧瘠,又處於党項和草原遊民民族交界處,朝廷也管不了他們。因爲長期和遊民民族軍隊交手,折家軍英勇敢戰,戰鬥力並不遜色於陝西西軍。
而在宋朝開國初年,折家的大小姐又嫁給了楊家老令公,被人稱之爲折太君。
也因爲有這麼一層關係,民間一提他們兩家,就以楊家將、折家軍喚之。
只不過金軍佔領山西之後,折家也被女真給滅了。
“放!”
這段時間的訓練使得水師諸人都養成了聽命行事的條件反射,水勇們同時張開神臂弓朝楊再興射去,一時間,箭如雨下。
這次,武陀爲水師求來四十具強弩,每人有箭兩壺,共計四十支。他們同時射向小船,上面的人無論敵我,身上都插滿了羽箭。神臂弓的穿透力實在太強,有水鬼甚至被直接釘在船板上,一時未死,一邊劇烈掙扎,一邊大聲呼號。
屍體一具具落下江去,濺起片片水花。
楊再興不見了,說不定也中箭沉到江裡去了。
看到水師的強弩如此犀利,江中的水鬼們同時朝水下一鑽,消失不見。一片片漣漪擴散開來,頃刻又被洶涌的江水衝散。
剛纔這一陣亂射,至少射殺了四名水鬼,輕鬆寫意,算是報了剛纔一箭之仇。嚴曰孟心中畏懼之心一去,道:“武將軍不愧是沙場老將,轉眼就將局面板過來了。什麼南方刀王,也就是一個匪號而已,自吹自擂。”
武陀和封家兄弟卻是一臉的鄭重。
武陀大喊:“各船護好燈籠,注意了,敵人的水鬼隨時都可能再冒出水來,等下不要亂,瞄準了再射。我們箭支有限,務必要堅持着渡江回黃岡去。不用怕,這打仗和平日訓練沒什麼分別。日常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
每船的士卒分成兩隊,一隊提弩警戒,一隊則奮力朝划槳。
又過得片刻,只見各船之間的距離大起來,組成的契形陣也有點鬆散。
江流湍急起來,卻原來,船隻已經行到大江江心。
“靠攏,靠攏,賊人要來了!”武陀大聲吼叫,他知道這是敵人等待已久的機會。
話音剛落下,只見江中水花翻涌,無數黑色人頭冒起來,已經有人伸手抓住船幫子,準備翻身而上。
長江何等寬闊,水流又是何等之急。別說下水,就算是站在船上盯着下面看上半天,武陀也覺得頭昏眼花。這些水鬼竟然能夠在水下屏息這麼長時間,此刻一個個更是踩水而立,當真是叫人心中震撼啊!
不過,船上的弩手早已等在那裡,一聲令下,瞬間將強勁的弩箭設過去。
神臂弓根本就沒有什麼技巧可言,不像弓手需要三年以上的訓練,對身體還有變態的要求。即便是一個婦人和小孩,只要上得了弦,訓練上一兩日就能拉上戰場。向敵人射擊的時候,你只需瞄準了,用手輕輕一板懸刀,就能輕易射殺一個精銳甲士。
“答答”神臂弓連續響起,江中沸騰了,水鬼們劇烈掙扎着,大聲慘叫。
水中血花亂冒,汩汩不絕。
轉眼,就有十多個敵人死於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