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裡面亂成一團,一直冷眼旁觀的陳蘭若突然替王慎擔心起來。
按說,換別人是王慎,碰到眼前這種情形,要麼是勃然大怒,耍盡官威。可這卻沒有任何用處,搞不好還真將大家給激怒了,最後再李成的放任下一鬨而散。
要麼就是被衆人的氣勢給震住了,頹然軟倒,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可是,這個時候,王慎突然握住李成的一隻手,用無比誠摯的聲調,說:“伯友大哥,想當初在淮西,你我相叫莫逆,王慎爲你的風采所折服。若非身上擔負着朝廷的命令,巴不得投入你的麾下效力。能夠與你這樣的豪傑並肩而戰,乃是人生中一大快事。我本想着,回朝向張德遠相公有個交代之後,就來尋你。可惜啊,世事難料,想不到你我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了。不管現在、將來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兄長。”
李成心中有鬼,被王慎粗糙的手抓住,感覺渾身都不自在。強自微笑道:“在我心目中,軍使永遠都是我的好兄弟。”
“這就對了,不管你我是什麼官職,在朝中是什麼政見立場,可兄弟就是兄弟,一世人,兩兄弟。”王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是的,我王慎現在是投入杜相門下,杜相和大哥的恩怨我也是曉得的。可是,當年成爲杜相公的門人,也是形勢使然,爲了我自己還有我手下一千多弟兄的前程,不得以而爲之。是的,或許杜相公和大哥你有諸多齟齬,可哪有怎麼樣,和你我弟兄又有何干?”
說到動情處,王慎眼眶微溼:“大哥是我招安的,你我又有過命的交情。如今,你我都是朝廷的一方節鎮,有守土之責。莫逆妖賊不除,兩湖永無寧日。在軍國大事面前,你我都應該放下包袱,協力痛心,爲國家,爲朝廷,爲官家效力。大哥,我給你施禮了。”
說完,王慎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堂堂招討置制使如此大禮,立即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李成哎喲一聲,忙一把將王慎扶住:“道思啊道思,李成受不起啊!不是我不肯出兵,實在是形勢實在太惡劣,妖賊狡詐,萬事都要想得周全。全軍出擊,不合兵法。”
王慎眼睛裡有淚水涌動:“伯友大哥,你還是對兄弟有戒心啊!你我之間難道真有這麼多誤會嗎,還是顧慮上頭的相公們?是的,是兄弟不好讓大哥你爲難了。這一仗光靠我手下的兩千背嵬真的打不贏啊,好不容易揪住了鐘相的尾巴,難不成眼睜睜看他逃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錯過這一次,湖南之戰必將曠日持久。三思,三思啊!”
李成搖頭:“道思,非是我不肯,實在是,此事你還是查明白再說。”
這個時候,立在下面的陳蘭若看到王慎滿是淚水的眼睛裡有諷刺的光芒一閃而逝。心中頓時一凜,感覺眼前的賊漢子是如此的陌生,好象完全換了一個人。
是的,從前的他頂天立地,是個濃眉大眼的男子漢。他心懷坦蕩,說起話來都露出好看的笑容。
可今日的他眉毛依舊濃黑,可圓眼已經變得細長,眼神深邃得彷彿看不到底。
王慎聽到李成的拒絕,又是悲傷又還是失望。可轉瞬卻哀求道:“既然如此,也不需李家軍全軍出動,給我兩個軍,五千人馬,讓馬進將軍和陶子思先生隨我出陣。他們一個是悍勇猛將,一個是有智謀士可,有他們在,此戰我也有八分把握。”
陶子思沉聲道:“天王說了,須防妖賊乘虛偷襲鼎州,王招討使,恕難從命。”
馬進一臉的抱歉:“末將也願意隨招討使出徵殺賊,可惜,在下這條命已經賣給天王了。”
“既然五千不行,那就兩千。”王慎繼續求告。
李成搖頭,爲難地說:“招討使,實在是抽不出兵馬啊!”
“一千,一千總可以吧?”
李成還是搖頭。
衆將心中都是一陣鄙夷,這個王慎威風八面的招討置制使竟然可憐到一千人馬都要,體面呢?
看到自家漢子變成這樣,陳蘭若難過得不忍心再看下去。
不過,她心中突然咯噔一聲:賊漢子如此死纏,就爲區區一千人馬,不對啊?
當下又定睛看過去。
王慎見李成依舊拒絕,嘆息道:“既如此,我也不爲難伯友大哥。實在不行,給我五百人,就把陳將軍的騎兵借我使用。放心,這一戰我背嵬軍自己打了。可我軍在湖南人地生疏,怎麼也需要有人帶路,有人保障我的後方糧道。這事,非騎兵不行。不知道伯友大哥和陳將軍意下如何?”
說完,他滿眼期待地看着陳蘭若。
也不知道怎麼的,陳蘭若身不由己地走了出去,道:“願隨招討使走這一趟。”
這下李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道:“這五百騎兵可是某的寶貝疙瘩,可不能用來攻城。”
王慎微笑道:“伯友大哥放心好了,就算你捨得我還捨不得呢,也就是用來保障糧道和聯絡消息。”說罷,不等李成的話說完,就將一支令箭扔了出去:“陳蘭若將軍聽命,令你立即回營集結部隊,今日下午大軍出征,不得有誤。否則,軍法須饒你不得。”
說罷,他回頭看着李成:“既然陳將軍主動請纓,俺就謝過伯友大哥,謝謝過陳將軍了。有這支騎兵在手,可保某的後勤無憂。來湖南已經一月,這滿地的屍骸,困苦的百姓,我也看見了,再不能這樣下去。此役,當一舉拿下鐘、楊二賊寇的頭顱。”
說完,再不廢話,大步朝廳堂外走去。
出了行轅,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嚴曰孟笑道:“軍使哀求半天,原來志在陳蘭若將軍的騎兵啊!這一招以退爲進,果然高明。”
王慎淡淡道:“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李成部的情形你這陣子也看到了,部隊中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已經不是以往淮西那支無敵虎賁,也只有陳蘭若手下那支騎兵還能戰。畢竟,騎兵可不是隨意拉幾個壯丁就能上戰場的。而李伯友,也不是當初的李大哥了。”
嚴曰孟:“此一時,彼一時,即便是夫妻,分開得久了,情義也會生分,更何況軍使和李成如今上下尊卑有別。”
他低低地笑道:“軍使不是一直喊着缺騎兵,缺騎將嗎,這次陳蘭若將落到你手,斷不可放過。”
王慎嘆息一聲:“我和陳將軍之間有諸多誤會,剪不斷,理還亂……哎,不提這些,將心思用在戰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