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心中又迷惑, 又難過,向何紅藥道:“原來你們都是擺夷人,玉尖又是誰, 是你嗎?”
何紅藥動彈不得, 冷笑道:“她不過是個傣勐, 我又怎麼會是那等土民。”
她只見溫儀茫然四顧, 一會兒後, 卻又彎腰將阿二的屍身拖出屋去,不久院裡便傳來了鍬鋤撞擊土地之聲。
沒想到這漢女非但不乘機殺她,反倒去幹些沒要緊的, 紅藥又是高興,又是鄙夷, 她暗暗運盡去衝被封的穴道, 好在阿二武功並不十分高明, 半個時辰儘可衝的開。
正在用功的緊要關頭,那溫儀卻又掀簾子進來, 身上已然溼透,嘴裡卻道:“幸好下着雨,否則我真挖不動呢。”
她一壁說,一壁取出一個書本大小厚薄的精緻木盒,打開來, 遲疑着走到紅藥身邊, 紅藥見那盒中並排着十把似筆似刀的物事, 她不認得篆刻刀具, 倒是吃了一驚, 心道:“這個小賤人,她, 她想如何折磨於我?”
只聽溫儀問自己道:“何姐姐,挨--挨剛是哪兩個字啊,要怎麼寫?”方纔知道她不過是要問阿二的真正名字。
紅藥遲疑了一下,竟神使鬼差的應道:“就是岩石的巖字,我們傣家唸的不一樣。”
溫儀道:“喔,那個可是剛強的剛字?”
她見紅藥點頭,又取出一個長方形青石條,端詳了一下,道:“要是雪宜在就好了,他的字才俊呢,唉,也不知我行不行。”
紅藥聽見雪宜二字,原本已見平緩的情緒突又激盪起來,內力也運的岔了,不由狠狠的瞪了溫儀一眼,卻見她已取出一把小刀,在那青石條上刻着什麼。
紅藥勉力壓住體內亂行的氣息,重新去衝被封的穴道,過了一柱香工夫,只聽溫儀輕聲道:“好了,你看兩人的名字可對?”說着把石條遞到紅藥眼前。
紅藥只見上面刻着“巖剛之墓”,又有一行小字:
如果玉尖可以看見,我到死還思念着你。
非詩非銘,措辭十分怪異,卻又令人覺得蕩氣迴腸,她再也忍耐不住,滾滾的流下淚來,嘶啞着嗓子,低聲道:“那女人只怕早忘了他啦。”
溫儀靠在紅藥身畔,席地而坐,輕聲道:“我,我不清楚他原是什麼人,都做過什麼事,所以不知該在他碑上寫甚麼。九天前,他來到我家,帶來雪宜的一封信,他,他極少開口說話,也不在家裡住,偶爾擡擡擔擔做些重活,從沒顯露過什麼功夫。不過,不過,只要他沒忘記她,也就夠啦。”
何紅藥道:“玉尖的祖先,是最早建寨子的傣勐,因此她家住在山腰,是半腰傣,巖剛家住在山裡,是最窮的旱傣,他從小連佛寺都沒入過,長的也不甚英俊---”她向屋中所懸掛的金蛇肖像看了一眼,脣邊不覺帶了一絲笑,又道:“不知怎的,美麗的玉尖卻和他好了,那年開門節,兩人結了婚,新娘第一晚都是要侍奉土司的,可是土司卻沒有放玉尖回去,巖剛在我教中份位雖低,卻還是拼死去求我哥哥,我那時,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見他很是可憐,便多嘴替他說了幾句好話,哥哥答允了,帶他去求土司。就是召片領大土司,也不能不給五毒教主面子啊,可刀召勐卻說什麼也不肯放人,只拿了臘條出來,叫巖剛和玉尖離婚,巖剛一氣之下,竟拿刀去刺土司,哥哥不欲把事情鬧大,出手把他攔下,好在刀召勐也未追究。他知道沒什麼指望啦,回來謝了教主,又給我磕頭,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豈知三天之後,巖剛就脫教走了。”
她見溫儀聽的出了神,接着道:“後來我只見過玉尖一次,的確極美。她深受土司寵愛,過的很好,當日我還想,要是我,就一定不會辜負自己的情郎的。”
她緩緩擡手,將一枚毒針刺進溫儀腰肋間,輕輕道:“可是,我的情郎卻辜負了我。”
落落感受到一種錐心剜骨疼痛,正從肋間向全身散開來,以至於起初都忘記了發出聲音,等到忍不住要出聲呼喊的時候,痛楚卻又消失的一絲不見,然後一絲涼氣自足下生出,沿着筋絡血管緩慢卻又清晰的上行。
紅藥伏在溫儀耳邊,低笑道:“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我要帶你去京城,那時毒氣恰好走到心脈,雪宜就能看着你死在他眼前啦。”
落落最初只有一個念頭,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傷了孩子,她雖中毒,手足卻都能動,當下便向貼身而藏的□□摸去---那是雪宜聽了她對後世槍械雷彈的粗略描述,又參照本朝的小佛郎機等火器而制,饒是他聰明絕頂,還是費了一年時間,失敗了數十次,纔有兩枚可以隨身攜帶,不會自燃自爆的小□□作成。
紅藥倒是一絲兒加害青青的念頭也無,而且隱隱的,卻是深盼這個與雪宜一模一樣的娃娃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只聽她沉吟道:“可是雪宜若是生氣,從此不再理睬我---”
她內心深處,實是盼金蛇能回心轉意,和自己重圓舊夢,但如把這女人害死在他面前,雖然解恨,也知此舉只會讓他更加厭惡痛恨。
落落聽她自語,心中一亮,放開□□,掙扎着叫道:“紅藥,你想不想回到雪宜身邊?”
紅藥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落落道:“你殺了我,但不要傷害寶寶,然後帶着孩子找到他,說我遭到了意外,我可以寫封信,證明是你救了孩子,以後,你來做青青的媽媽,雪宜的妻子。”
紅藥只覺身子發顫,手心裡都是冷汗,若能回到雪宜身邊,哪怕天天挨打受罵,那也由得他,何況可有如此堂皇的藉口,甚至可以重新贏回他的情意?
一轉念間,又冷笑道:“你費盡口舌,不過是爲了孩子,哼哼,雪宜的孩子,我也決不會傷她,你少給我做作啦,我,我已變成了這個模樣,他又怎麼肯要我!”
落落放下心,舒了一口氣,道:“把第三個抽屜裡的花梨木匣子拿出來,裡面是雪宜最後送來的信,你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