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不用，你走
一圓傳媒的會客室，湯圓連聲道了N次歉。
健碩的老先生，鬚髮花白，倒不像早前那般油鹽不進，竟然一臉慈愛地笑着道“無礙”。
一番交涉，意外的順利。不到十一點，竟然連拍攝計劃都敲定了。
“慕容老師，太感謝了。”湯圓由衷地道謝，“我們定好行程後，會提前跟您確認時間。”
老先生笑呵呵地點頭：“好，需要我配合做什麼，儘管開口。”
湯圓剛要開口再次道謝，不料老先生的一句話直接叫她呆愣當場。
“早說你是成老弟的兒媳婦，老頭子我就不會鬧出前面那樣的笑話了。真是慚愧。”
成老弟？湯圓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懵圈的節奏。
菜菜湊熱鬧地來敲門了：“湯總，鄴軒投資的項總來了。”
聽到那個名字，湯圓真切地聽到心口咯噔了一聲。她擡眸，想吩咐菜菜趕人，卻不料那人早已隨着菜菜出現在了門口。
幾月不見，他還是記憶裡的模樣。西裝革履，生人勿近，還是那副只肖一眼就迷人魂的鬼魅模樣。
湯圓無意識地緊了緊手，面色雖然無異，但呼吸早隨着心跳亂作了亂麻。她只得強裝鎮定地起身，努力擠出一絲寒暄的禮儀微笑，卻不料來人完全不接她的茬，反倒是把目光徑直移向了另一邊。
湯圓頗有幾分掛不住臉的尷尬，微笑僵在臉上，卻意外地聽見他說，“慕容伯伯，您怎麼來西京也不提前告訴我，我好去接機啊？”
湯圓驚愕地看着項鄴軒與慕容老先生親熱地握手。
“湯小姐接也是一樣的。”慕容老先生笑道，“來之前跟成老弟通了個電話，他正巧回國，我就想順路來談事跟你爸聚聚。”
湯圓這才反應過來，慕容先生嘴裡的成老弟竟然是項父項斯成。她立時耳朵根子都燥了起來。
成老弟的兒媳婦？她錯愕地看着項鄴軒，他是怎麼知道她在打慕容家的主意？項家和慕容家是世交？是他牽線搭橋的？他又是怎麼描述他們的關係的？
而項鄴軒自始至終都沒多看她一眼，只顧跟老先生寒暄：“他今晚到西京。我來是接您去郊外的，他在那裡有個小院，來西京就住在那裡。這樣，你們方便敘舊。”
慕容老先生倒不客氣，笑着對湯圓道：“那得麻煩湯小姐把酒店給退了。”
湯圓只得壓着滿腔的疑問，硬着頭皮應對：“不麻煩的，菜菜，幫慕容老師退房。”
項鄴軒擡眸，似有還無地掃了她一眼，就對老先生道：“慕容伯伯不用這麼客氣，叫她湯圓或小圓。”
湯圓噎住，總覺得他這句話哪裡不對勁。直到慕容老先生笑着說，“對，叫湯小姐確實是見外了，小圓你就隨鄴軒叫我伯伯吧”，她才恍然，他這話明明是讓老先生更加誤會了他們的關係。
她張嘴，想說點什麼，卻被項鄴軒捷足先登了，“慕容伯伯，到飯點了，不如邊吃邊聊吧。”
“好，好。我記得上次見你啊，你才十幾歲，一眨眼，時間過得可真快……”老先生隨着項鄴軒出門，兩人有說有笑。
杵在門口的菜菜看傻了眼，悄聲嘀咕：“湯總，咱們要跟着嗎？”
湯圓崩潰地望了眼天花板。這個臭男人到底又想搞什麼鬼？
剛冒出這個念頭，她就聽見老先生熱情的召喚，“小圓吶，是不是還不到下班時間？那我跟鄴軒在門外等你。”
湯圓尷尬地扯了扯脣，很想找
個理由推掉這個飯局，可是，作爲東道主，初次見面就土遁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而項鄴軒已然粗暴地給她做了決定：“民以食爲天，時間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吧。”
湯圓乾笑着點了點頭，爲了避嫌，她得拉上一位同事：“菜菜，你交代一下工作，跟我一起過去。”
菜菜骨碌着眼珠子看了眼項鄴軒，立時，對老闆抓壯丁的行徑say no了：“湯總，不好意思啊，我跟男票約好了，他大老遠從學校坐了個把小時地鐵纔過來，我實在是……”她故作一臉爲難狀。
項鄴軒勾脣，接受了菜菜的順水人情：“慕容伯伯也累了，中午不談公事，菜菜到不到，都沒關係。”
慕容老先生也如是點頭。
湯圓頓時就被孤立了，只有乖乖就範，纔不至於鬧得尷尬。她瞪了眼菜菜，扭頭對老先生笑道：“那麻煩兩位等等，我先去取個包。”
菜菜衝項鄴軒吐了吐舌頭，一副“我已經捨命幫了你，其他的無能爲力”的表情，一溜煙就閃了。
項鄴軒預訂的本幫餐館，低調不失奢華，菜品也極具特色。
可湯圓吃着卻味同嚼蠟。
老先生三杯白酒下肚，徹底打開了話匣子：“想當年，你爸和你媽到我們鎮上考察古建。”他舉着小巧玲瓏的酒杯：“你爸可沒少拎二鍋頭來找我喝酒。我記得，我跟你爸就在八角塔的頂樓擺了一桌，我們對着塔下白茫茫的江水和蘆葦，一聊就是……”
他伸出一個巴掌：“五個多小時。相見恨晚吶，五十年前，遇上那幫牛鬼蛇神，鬧得家破人亡，我就滴酒不沾了。但是遇上了忘年之交，這酒癮就又冒上來了，這一喝又喝了二十幾年了。”
項鄴軒淺笑着爲他又滿了一小杯：“八五年的茅臺，不衝，入口醇香，多喝點沒關係。”
老先生雙頰薰紅，微醉了，說話便無所顧忌了：“鄴軒，你像你媽多一點。”
湯圓明顯看到項鄴軒的背景僵了僵，整個人像定住了，茅臺從酒杯裡漫溢了出來，他還渾然不就。
老先生推開他手中的酒瓶，低頭吸了口酒：“酒灑了，糟蹋了。”
項鄴軒站直了，笑容消退在脣角。
而老先生還在喃喃：“那會，我跟你爸喝酒，你媽就在一旁聽着。你媽賢惠啊，怕我們一碟花生米不夠填肚子，從老遠的鎮子買來滷水豬耳朵給我們下酒。”他嘖嘖：“從八角塔走過去來回得走三個多小時呢。”
他越說，項鄴軒的臉就繃得越緊。
湯圓眼見着氛圍不對，趕忙站起身，去接他手中的酒瓶，卻不料被他撥開了。
項鄴軒坐下，把紅酒杯裡的紅酒倒到了空碗裡，執着酒瓶就灌了滿滿一杯茅臺。他舉杯碰了碰老先生的酒杯：“慕容伯伯，敬你。”他仰頭咕嚕嚕地灌着酒。
“項鄴軒！”湯圓趕緊去拽他，也顧不得拿喬裝疏離了。
“小夥子，酒不是這麼喝的。”慕容老先生拽他的另一隻胳膊。
項鄴軒放下了紅酒杯，茅臺已下了一半了。他扭頭，迷離的目光裡透着絲絲晶亮的光澤，直勾勾地看着她。
湯圓心慌地縮回了手。項鄴軒卻沒抽回目光，執拗地把她看着，她只覺得額頭臉上陣陣發起燙來
慕容老先生湊近跟他碰了碰杯：“又想起你媽了吧。我還記得，那年你十歲吧，離家出走到了我們鎮上。我在八角塔把你撿回家的，可把你爸急壞了。”他搖頭：“這麼多年了，你爸也不容易。兩父子哪有隔夜仇啊，別怪你
爸。”
“不怪他怪誰？”半杯茅臺下肚，項鄴軒的眼神微醺。他拔高了聲線：“我媽本來不用死的！”
慕容老先生斂了眸，輕嘆道：“那是個意外。”
項鄴軒冷笑：“意外這些，也就騙騙六歲小孩。”他又舉起了酒杯，咕嚕嚕地悶了一大口：“不說這些。還是說回我媽，你說，她幫村子裡的一個女人打了丈夫一頓。”他有些醉了，深邃的眸子淌着潤潤的水澤，“這個故事，我有點忘了。”
“哦，那是個無業遊民，吃喝嫖賭打老婆，你媽看不過眼……”
兩人簇着腦袋，喝着老酒，侃着往事……
湯圓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也涌起一股喝酒的衝動來。看着他這副樣子，她的心，其實，還是疼的。
她記得項斯成說過，他六歲喪母，十歲那年意外從前榮太和項父的爭吵中得知了當年的真相。想想，真是殘忍。
她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她的心跟着一點一點地沉入了谷底。
毫無意外的。兩個人都醉了。
項鄴軒一路把慕容老先生送進車裡，吩咐湯方送老先生去郊外的小院，自己便東倒西歪地往電梯間走，從頭到尾都沒看一眼湯圓。
“姐！你還真讓項哥自己打的回去啊？”湯方一雙眼睜得圓鼓鼓的，“萬一要是被人劫個財什麼的，你就悔死去吧你。”他狠狠地摔上車門，惡狠狠地剜一眼姐姐，踩着油門狂飆離去。
地下車庫，冷風颼颼。
湯圓搓了搓手，無力地仰望一眼天花板，到底咯噔咯噔一路小跑着追進了電梯間。在電梯門合上的最後一霎，她擠了進去。
項鄴軒正斜倚在電梯角落，一手攀着牆壁，一手捂着額頭。
湯圓滿是無奈地看着他，到底還是不忍心，咬牙走近他，伸手扶了他一把：“我送你回去吧。還是住在龍城一品的吧？”
項鄴軒偏着腦袋看她，迷離的目光遊離在她的臉上，彷彿是在確認這個人自己認不認識。
真是醉得不輕。
湯圓嘆了口氣：“你怎麼把白酒當紅酒喝了？”電梯到達一樓，她拖拽着他出門，“是不是很不舒服？”
項鄴軒捶着額，歪歪斜斜地出電梯，步履太虛浮，竟一腳踢在電梯接縫處，整個人都往前一個踉蹌。
湯圓趕忙張開雙臂，堵在他身前，他整個人都撲進了她的懷裡。
他太沉，湯圓身上吃重，禁不住嘶了一聲。可話音未落，她就覺得身上輕了。
項鄴軒推開了她，甚至還撥開了她扶在他胳膊上的手。“不好意思。”他道歉，自顧往前走，“謝謝。我自己能回去。”
湯圓明知是不該管他的，可是，看着他這副樣子，實在是不放心。她追了上去，又去抓他的胳膊：“我送你。”
“不用，你走！”項鄴軒甩開她的手，捂着額，悶着頭，崴着步子去推商場旋轉門。
他的聲音雖不大，但語氣冰冷，儼然一副生氣動怒的模樣。
湯圓撓了把頭髮，羞惱地看着他。
他對她撒氣，究竟算怎麼一回事？她自問，除了那個黃昏，她過分了點，其他時候，哪怕她再委屈再心傷，也忍着沒把自己的情緒撒在他頭上。如今，他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她越想越氣，咬脣冷看他一眼，轉身咯噔咯噔就往電梯口走。
時至今日，他已不是她的誰了，她根本犯不着擔心他會不會露宿街頭或是被人打劫。她鑽進電梯，下到車庫，走得頭也不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