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鄴軒對錢盛楠微微頷首,權作招呼,便徑直走進會場。
“鄴軒!”錢盛楠着急地推了一把輪椅,地毯卡住輪子,輪椅前傾,她整個人都撲了出去。
正如她所料,項鄴軒及時的一個回身,伸手攙住了她。
“謝謝。”錢盛楠嚇得花容失色,整個人都癱在他的臂彎裡。
項鄴軒面上的急色瞬間褪去,立時疏離地扶她坐回輪椅。“服務生。”他扭頭對門口的服務生,“照顧一下這位女士。”
“鄴軒。”錢盛楠攀住他的手臂不放,一雙眸子楚楚可憐地將他望着。
服務生有些尷尬地頓在一步開外。
項鄴軒抽了抽手,卻抽不開。他冷聲:“錢盛楠。”
“我最近投了一支天使基金,是以基金LP(投資人)的身份來參會的。”錢盛楠解釋,手卻還是不含糊地攀着他,“項總,不介意做一回紳士推我進去吧?”
項鄴軒冷看着她,四下賓客雲集,他最終還是拂不開臉。
“謝謝。”錢盛楠淺笑着鬆開了手臂。
項鄴軒冷着臉,接過輪椅扶手,推着她入了會場……
週日傍晚,西京近郊的奶茶鋪裡,伍小薇戴着黑超眼鏡和口罩,圍着絲巾,把自己從頭到腳捂了個嚴實。她抓着手機,透過落地玻璃門盯着對面私家診所半拉下鐵閘的玻璃門:“圓圓,時間都過了,那姑娘會不會不來啊?”
“才過五分鐘。西京大學離這邊遠,公交不方便吧。”湯圓在診所裡,百無聊賴地等着。
“我有點緊張。”伍小薇緊了緊空拳,“手心都是汗。”
“別緊張。”湯圓安慰小薇,可自己卻緊張得嚥了咽。
“喝杯水。”張慕之遞來一杯水。他穿着久違的白大褂,清俊的臉蒙着淺淡的憂慮。
早春總是細雨綿綿,陣雨剛過,路上還有積水,偶有路人經過總是濺起一地雨水。
啪噠啪噠——腳步聲又碎又急。
“她來了!”伍小薇緊張得聲音都有些抖。
“哦,我先掛了啊。”湯圓掛斷電話,便迎到門口,彎腰去拉鐵閘。
張慕之很體貼地奪過鐵閘,把她拉了開。
“呼呼——”那個姑娘,依舊是那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套了件鬆鬆垮垮的黑風衣,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一臉難色,“對不起……公交很堵,我遲到了。”
“不要緊。進來吧。”湯圓尷尬地笑笑,指着候診區的沙發,“坐,喝什麼?水還是茶?”
“不用了。謝謝。我趕時間,能現在就開始檢查嗎?”姑娘怯生生的,“檢查大概需要多久?”
“很快。你之前的體檢報告我看過了,只是複查。”張慕之徑直往裡走,“隨我進來吧。”
姑娘唰地紅了整張臉,很尷尬地看着湯圓,支吾:“男……醫生?”
湯圓愣住。
張慕之頓住了腳步。
“你先進去吧。我跟她說兩句。”湯圓扭頭對張慕之道。“等會,我會在裡面陪着你。”湯圓除了這句,也想不出其他寬慰的話。
那姑娘咬咬脣,終是硬着頭皮走進了診室……
實在是尷尬。
湯圓畢竟不是護士,陪在診室裡,她尷尬得窘紅了整張臉。
“怎麼稱呼?”張慕之背對着平躺在牀上的“病患”,邊戴手套邊問。
“小文。”姑娘的聲音低得像蚊子,一雙白皙的腿叉開着,因着緊張微微輕顫。
張慕之轉身,手中拿着棉籤,聲音輕緩:“放鬆一點。”
小文緊閉着眼,死死咬着脣。
湯圓尷尬地別過臉,那一霎那,竟然捕捉到小文眼角滑落的淚滴。她驀地覺得心口被揪了一把。
“有過XING生活嗎?”張慕之問。
小文驚地睜開眼睛,一雙眸子噙着淚,無望地盯
着天花板。她悶悶地搖了搖頭,那個“沒”字有一半卡在嗓子眼。
湯圓尷尬地合住了雙手,扭頭看向張慕之。
張慕之與她對視一眼,暗歎一氣,採集好樣本,轉了身:“照YIN超,會造成CHU女膜破裂。”
小文已驚得半彈起了身,臉色煞白,嘴脣都有點發抖。
湯圓看一眼牀頭的B超儀,再看看這個可憐的姑娘。她實在不忍心:“既然小文趕時間,不如改天吧。”
張慕之還在搗鼓手中的樣本,聲音帶着一絲悲憫:“你再考慮一下。採卵這個是不可避免的。”
小文別過身去,慌亂地穿戴着。她扭頭,感激地看了眼湯圓:“那我……改天再聯繫你。”她咬脣:“這件事……麻煩一定不要告訴……中介,否則——”
“我懂。”湯圓點頭。
送走小文,看着張慕之拉上診所的鐵閘,湯圓只覺得渾身都無力。她都不清楚,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是錯了。
伍小薇急衝衝地穿馬路,奔了過來:“怎樣?”
湯圓簡單說了說情況,小薇也歸於沉默。
到達酒店開門下車那刻,小薇深吸一氣:“今天謝謝你們了。圓圓,如果她聯繫你,麻煩告訴她,即便她改變主意,訂金還是給她的。不好意思啊,我這種狀況實在不便出面聯繫她——”
“小薇姐,你我不用說這些。”湯圓打斷了她。
伍小薇感激地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走進酒店……
迷你庫珀週末一直被弟弟霸佔着,湯圓再想與張慕之保持點距離,也不好意思在送好伍小薇後,打車回家。畢竟,他們比鄰而居,實在是太順路了。
張慕之的心情也很低落。
兩人一路都無甚言語。
忽然,湯圓記起項鄴軒回程的航班應該是落地了。她扭頭看一眼駕駛座的張慕之,猶豫了一瞬,還是撥出了電話。
響了好久,項鄴軒才接電話。聽背景音,應該還在機場。
“安全到了?秦昊接上你了嗎?”湯圓的聲音很溫柔,染着淺淺的甜膩味道。
張慕之太陽穴的筋脈都微微顫了顫,抓着方向盤的手也有些動容。可他沒扭頭看她,端坐着,裝作專注地開着車。這樣的痛苦,從醫院再遇她那刻,見到項鄴軒的那刻,就一直在揪痛着他的心。他痛得都有些麻木了。現在,他卑微到只要能經常見到她,靠近她,哪怕這種痛苦因着靠近更加清晰,他都甘之若飴。
“喂?”
他聽見她在喂喂,似乎是對方沒有應答。他扭頭看後視鏡,只見她拿開手機,看着屏幕似乎是在檢查手機信號。
湯圓看着滿格的手機信號,滿是狐疑。“喂,聽得到嗎?”她問,可手機那頭沒有應答,連背景音都聽不見。一片沉寂,像是整個世界被悶罐子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音。
機場,項鄴軒捂着手機,低眉冷看一眼錢盛楠,轉身徑直往更遠處,大步邁去。
而錢盛楠卻推着輪椅,緊趕着追他。
“錢盛楠!”項鄴軒忍無可忍地扭頭。
“鄴軒,我只是怕你就這麼走了,不等我。”錢盛楠悽悽楚楚地擡眸看着他,“亞男和看護都不知道我是坐這趟航班。你要是不管我……”她苦笑:“我今晚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錢盛楠,你覺得這樣糾纏有意思嗎?”項鄴軒鮮見地動了肝火,深邃的眸眼簇着細焰。
“你再不說話,湯小姐該着急了。我等你。”錢盛楠優雅地笑笑,便轉着輪椅偏過了身子。
項鄴軒深看她一眼,疾走幾步:“機場信號不好,現在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湯圓點頭。餘光掃一眼張慕之,她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啊,有點事,都沒去機場接你。”
項鄴軒扯了扯脣,勉強笑了笑:“有秦昊,用不着你。你不能搬不能擡,接
機也是浪費汽油,不環保。”
“嗤——說什麼呢。”湯圓下意識地癟了癟嘴,可意識到張慕之在場,她有些尷尬地收斂,“嗯,那等你回到家再聊吧。”
“好。”項鄴軒餘光瞥見錢盛楠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自然,“秦昊等會去接你。你準備一下。”
“啊?”湯圓愣了愣,頃刻了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好。那拜拜。”
張慕之分明全程豎着耳朵在聽,偏偏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他再度張嘴說話時,只覺得嘴巴都有點僵:“小文那邊要是聯繫你,你小心一點。這種事你出面聯繫,還是有風險的。”
車子已經駛入小區了,湯圓想起那個怯生生的年輕女孩。二十一歲的如花年紀,卻不得不迫於生計接受這樣的買賣——
她心裡不好受,嘆道:“小文是個好姑娘,要不是家裡走投無路,是不可能走到這步的。這種事,她絕對不可能跟別人提的。”
張慕之停好了車,安慰道:“別多想了。女人一生有400個成熟卵子,促排卵一般取8到12個,對她將來的生育不會產生什麼影響。她還年輕。”
這麼理性的寬慰,並不能讓湯圓好受一點。一個女孩的第一次居然要葬送在冰冷的檢查和不堪的交易裡。光想想這個,她就覺得自己是在作孽。現代社會雖然開化了很多,不再要求女孩子婚前三貞九烈,但是,她總擔心這個會影響小文的婚姻,以至於她的一生。
“我——是不是做錯了。”湯圓懊悔地嘆氣,苦悶地看着張慕之。
張慕之擠出一絲笑:“不是伍小薇,也會有別人。小文的確惹人同情,但如果她連這條路都沒有,恐怕不知道會找其他的什麼出路去找錢。這個至少比起其他的很多方法要好得多。”
湯圓明白他口中的其他方法到底暗示的是什麼。她只覺得悲哀,無精打采地摳開了車門。
張慕之跟下車,叫住她:“圓圓!”
“嗯。”她回頭。
“別多想了。好好睡一覺。”
湯圓點點頭:“我沒事,謝謝。那……再聯絡。”
從機場推着錢盛楠出來,項鄴軒全程不語。行李盤上,取下錢盛楠的行李,他拖着兩個拉桿箱,徑直走了出來,落下錢盛楠笨拙地操作着輪椅,一路追出出口。
秦昊迎上前去接老闆手中的行李。
“你去推她。”項鄴軒錯開他,語氣冰冷。
秦昊這才發現他身後的錢盛楠,面色一霎變得有些慌亂……
車子靜默地開往龍城一品。
項鄴軒刻意避坐在副駕座。錢盛楠孤自一人坐在後排。秦昊則是滿腹心事,一臉尷尬。
“鄴軒,泛娛樂這塊我一點都不懂。那幾個早期項目,你覺得怎麼樣?”錢盛楠噙着笑,刻意用酒會上推薦的幾個路演項目,拉扯話題,“有投資的價值嗎?”
項鄴軒半晌都沒吭聲。
秦昊看了眼老闆,又從後視鏡看了眼錢盛楠,焦慮地蹙了眉。
“鄴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錢盛楠對秦昊的在場似乎全然不介意,“你覺得我去A市就是去纏你的。”
“不是嗎?”項鄴軒很不客氣地冷哼。
錢盛楠笑了笑:“我並不否認,我的確是想盡一切辦法想見你。不過,我想做點天使投資也是認真的。”她摸着受傷還未痊癒的腿:“十年的全職太太,我早跟這個世界脫節了。我想找點事情做。”
“這是你的事。我沒興趣知道。”項鄴軒可以說是風度盡失,“我有我的生活。順道送你回家,已經惹女朋友不高興了。希望你自重。”
秦昊有些尷尬地挪了挪身子。
錢盛楠面色尷尬,卻還是笑着:“項總難道就是這樣對意向投資人的嗎?我找你,不過是想認購鄴軒投資的產品而已。項總應該不會因爲我姓錢,就跟我的錢過不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