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金大廈二樓的咖啡廳,透過剔透的玻璃幕牆俯瞰樓下,正好將大廈底座的入口一覽無餘。
項鄴軒臨窗而坐,玻璃幕牆折射進來的曦光,打在刀鐫斧刻的眉眼上,襯得這個男人冷峻逼人。尤其是他時不時地悠悠然舉杯,低頭抿咖啡的瞬間,眉峰微挑,晶亮的眸光不經意地滑出窗外,懶散自得的從容架勢,直叫人難以移目。
對面的琳達李顯然很享受眼前的可餐秀色。她笑:“一直聽說項總對咖啡嘴叼得很。因爲只喝西京中心底座的咖啡,才把鄴軒投資落戶在了那兒。口味五年不改。坊間傳聞,可是有不少創業者挖到你這點喜好,專門候在咖啡廳裡求偶遇啊。”
她抿了口卡布奇諾,聳聳肩:“你這一改口味,該是要傷多少人的心吶。”
項鄴軒淺笑:“沒傷你的心就好。”
琳達李蹙了蹙眉,半開玩笑道:“你可沒少傷我的心。求你的獨家專訪求了多少年啊,一直拿喬,不肯鬆口。我還以爲你這輩子就是要低調得像個鬼影。我都拿不到專訪,更何況別人?我心裡也就平衡了。可不料,你扭頭居然給了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她捂着心口,半認真口吻:“我的心,真是傷得透透的。”
項鄴軒眸底,有一縷難以名狀的失落一閃而過。他笑,略顯生硬:“捧着E文的獨家賠罪,李總也該消氣了。”
琳達李又聳了聳肩:“嗯,讓我漂漂亮亮地贏了凱文一局,的確過癮。”她笑:“您五年就主動約了我三次。第一次……”她努嘴,笑得像在說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是分手,第二次是E文的獨家。”
她搖頭,糾正道:“不對,嚴格意義上來說,你找我可不是爲了E文,而是爲了你的小女友。”她嘆:“第三次就是今天,說吧,這次是爲什麼?”
項鄴軒原本正傾聽着,可也不知爲何,在目光不經意地再一次滑落幕牆時,整個人都心不在焉了。
琳達李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瞧見域金大廈的入口,一襲米色的身影從林肯車裡火急火燎地奔了出來。
該死!一早上吃個早點都能矯情到哭哭啼啼,稀裡糊塗就跟張慕之吻上還不算,連這麼重要的會議都遲到了。
這一期採訪的慕容老先生是篆刻世家第十代傳人。湯圓從一圓傳媒創立之初,就開始打老先生的主意。無奈慕容家四十多年前家逢鉅變,老先生認爲之所以招來橫禍,全然是過於高調所致,因此,哪怕眼睜睜看着篆刻技藝沒落,也不願拋頭露面。
湯圓軟磨硬泡了好幾個月,都無功而返。也不知怎麼回事,一週前,老先生居然主動聯繫她,竟然答應做節目了。
湯圓原本是想去華南的那個世外小鎮,親自拜訪老先生的,可無奈老先生脾氣怪癖,竟然堅持在西京會面。
這麼難得才爭取來的機會,不想竟然遲到了。
湯圓崩潰極了,車子才停穩,她就直衝下車,一路疾奔,哪怕隱隱聽見身後張慕之在叫她,都無暇顧及。
可越忙越亂,啪嗒——跑得太急,手機竟然砸在了地磚上,湯圓撒丫子地奔開好幾步了,只好又折回來。撿起手機,屏幕又裂開一條口子了,她肉疼地撓了一把頭髮。
張慕之已經追下車,到了她跟前。他尚未痊癒,走路還有點不自然。他把電腦包遞給她,搖頭笑嘆:“小迷糊,電腦都忘了。”
“哦——”湯圓一看電腦包,一把奪過來挎腕上,崩潰地捶了捶額,“這裡真是越來越不夠用了。謝啦,我上去了,你快回去吧。”她說完扭頭就走,卻被張慕之一把攥住了手
腕。
湯圓扭頭,狐疑地看着他。
張慕之笑着湊近,擡手捋了捋被她撓得亂糟糟的頭髮,玩笑道:“一圓傳媒現在唯湯總馬首是瞻,身爲老闆,是不是該以身作則,注意點企業形象啊?”
湯圓愣了愣。這纔是她記憶裡的張慕之,陽光燦爛,風趣幽默。他以前對她,雖然也無微不至,但並不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校園裡的愛情,純粹如晨曦,不摻一點世俗的苟且。從他不辭而別另娶他人那刻,他們才變了。五年後重遇,他更是卑微到了塵埃裡,一味在贖錯。直到早晨的一吻纔算泯了恩仇。
也許是大姨媽近了,容易多愁善感,她覺得鼻子微微又有點發酸。丟掉五年的枷鎖,挺好的。哪怕他們試到最後,並不能回到從前,也不枉曾經的那段青春。她是真的想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她眸子裡閃着點點潤潤的亮光,配合他笑說:“這你就不懂啦,這叫凌亂美。”
張慕之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麼輕鬆了。他笑着一把攬過她,惡作劇似的撓她的頭髮:“哦,原來是這樣。”
“張慕之!”湯圓氣鼓鼓地唬他,“你幹嗎?”
張慕之住手,憋着笑一臉無辜:“我想幫你變得更美一點。”
湯圓衝他大大地翻了個白眼,指着他,邊說邊退:“回頭再收拾你。等着。”說完,長髮一甩,又是一路狂奔進了大廈。
張慕之留着原地,笑得滿目陽光。
可樓上的那位,盯着這幕,早已繃得俊臉陰沉。
看到這裡,琳達李總算明白項鄴軒爲何會轉性,喜歡一早約在這家咖啡廳談事了。她勾脣,笑得苦澀。
視野裡,早不見那個女人的蹤影了,連張慕之都一臉滿足地鑽回林肯車駛離了。項鄴軒的目光卻還是落在樓下的圓盤車道上,給人空落落失了焦距的錯覺。
琳達李嘆了口氣,打破了沉默:“看來這第三次的目的,是延續第二次的。說吧,有什麼我是幫的上忙的。”
項鄴軒移眸回到現實,面色頗是凜然:“E文的借殼方案已經塵埃落定。ST桂都還在風口浪尖。”他輕輕擱下咖啡勺:“我想借借五十一氪的東風,讓這場暴風來得更猛烈一點。”
琳達李搖頭嘆道:“你這個脾氣喲,得饒人處且饒人,ST桂都的股價已經一瀉千里了,何必趕盡殺絕呢。”
項鄴軒一臉冷肅:“做什麼都要做到極致,纔可能成功。ST桂都,我既然已經插手了,就不可能空手而歸。”
琳達李邊點頭邊起身:“OK。五十一氪不給東風,就可能讓信通社搶着給西風。我不殺伯仁伯仁也不是因我而死。博弈下來,我只能say yes。”
“這是雙贏,五十一氪報道的全是事實。”項鄴軒擡眸,清淡地看着她。
琳達李撈起一側的挎包,笑道:“其實這種事,項總也不必親自約請咖啡的,打個電話就搞定了。”
“E財經年會的門票,不是一個電話能搞定的。”項鄴軒總算切入此行的正題了。
E財經年會既是商界盛會,又是傳媒界一年一度的PK秀場,可說是一票難求。項鄴軒要弄到一張商務請帖,易如反掌,可要爲一圓傳媒爭得傳媒界的一席入場券,並不那麼容易。隔行如隔山,一圓傳媒想通過盛會嶄露頭角,不得不拜個碼頭,求個同行照應。
琳達李看到樓下那幕就料到了。她笑着點頭:“項總吩咐,義不容辭啊。”
“謝謝。”項鄴軒從看到樓下那幕開始,臉上就再掛不住禮儀式的微笑
,連道謝都是清冷的。
琳達李並不計較,但已覺興致索然:“我後面還有個會,得先走了,電聯。”
項鄴軒不過是清淡地點了點頭。
琳達李踩着八公分高的高跟鞋,凌傲地繞過沙發離去。可邁出幾步,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扭回頭:“匯城集團那邊傳來消息,苟建國嚷嚷了幾年要佈局醫藥行業,今年總算是要有所動作了。他瞄準的是張和張藥方吧?”
項鄴軒淺抿咖啡,無可奉告狀。
琳達李挑眉,瞭然了。她跨步要走,可忽然又頓了下來:“剛剛樓下應該是張家公子吧。你確定,以你和張家公子現在的這層瓜葛,匯城項目,你不用避忌?”
項鄴軒蹙了眉,原本陰沉的面孔愈發陰霾籠罩。
琳達李似乎不嫌事大,繼續道:“如果苟建國如意算盤得逞,你這筆轉手買賣,轉眼就可以轉得盆滿鉢滿,可是,你的小女友恐怕不會原諒你。”
項鄴軒扭頭看她,目光凌然。
“哦。”琳達李聳肩,“準確說,應該是前女友。”
項鄴軒語氣冰冷:“我們之所以再見還是朋友,而且是好朋友,是因爲我覺得你足夠聰明理智,是難得一見的同道中人。”
琳達李解嘲般笑了:“所以啊,你竟然放心把你的小女友交給我這個前任來調教。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呢?”
項鄴軒蹙了眉。這位時尚的財經主編,是他歷任女友裡,唯一一個分手後成了紅顏知己的人。她最難能可貴之處在於知進退、好相處,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琳達也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便笑了:“Sorry,我雖然是個漢子,但總歸是女人,善妒是本性。恭喜你。”她笑得輕鬆:“終於找到一個收得住你的女人了。剛剛,我只是想提醒你,並不是想冒犯。見諒,拜拜。”
不等他說話,她已轉身盈盈嫋嫋地離去。
黑咖啡,他向來不覺得苦。可今天這杯,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竟有一股黃連的苦澀味道,絲絲刺喉。
好多個早晨,他都坐在這裡,裝模作樣地談着公事,實則不過是想透過玻璃幕牆,遠遠看一眼那個刻在回憶裡的影子。很多時候,都是這輛林肯接送她上班的。他也曾看到過張慕之下車與她道別,或是蹣跚着爲她開門。每每看到他們目光交融,他就覺得咖啡因的香味有毒,吸得他渾身不自在。
可哪次他們都不曾像今天這樣親密。他們在笑。隔這麼遠,他其實壓根看不真切,卻清晰地感覺到笑容裡的親密無間。那曾經專屬於他的小酒窩,今天,竟然爲另一個男人綻放。
他想到這裡,就驀地撂下了咖啡勺。惱怒讓他失了輕重,濺得襯衣袖口霎時就多了一道咖啡污漬,像條裂縫撕開了白條紋襯衣,就如同他心頭的那道裂痕一樣,正慢慢地皸裂了他的整顆心。
琳達說得對,他真的遇到剋星了,已經克了他好幾個月了。那個黃昏,她爲了另一個男人,全然不管不顧他。任他再是心動,都不得不放手。他氣急離去,他以爲他很快就能好。可是,到了今天,他不但沒痊癒,反倒有病入膏肓的跡象。
琳達說,她要是知道他處心積慮地幫着匯城收購張和張藥房的資產,必然不會原諒他。換做以前,他肯定覺得這是個笑話,他行爲處事根本無需顧忌誰的原諒。張和張藥房,他在入股之初就已計劃好了退路,怎會輕易因爲誰的感受而半途而廢。
可就在剛剛那刻,他竟然心莫名地抖了抖。明明都形同陌路了,他竟然還怕她不原諒。太荒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