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無限感慨,袁華見她不語,還以爲她是不贊同自己,深怕她對他失望,他趕忙解釋道:“我剛開始,確實是衝動了些,只想到要做點事情,沒想那麼多。可是後來,當我真把錢砸在那堆木料上後,又冷靜下來,想得多了。”
田蜜眉一挑,睜大眼看着面前急於澄清的少年,聽他沉吟着道:“開土造屋,是極耗費人力物力的一項工程,憑我一己之力,怕是不能勝任。”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眼睛裡的那圈深咖色,更濃郁了,深深沉沉的,很有幾分老成的道:“託姑娘的福,我有幸認識嚴當家的,而我又曉得,嚴當家的在德莊之所以有此名望,除了他開了德莊最大的賭場以外,還因爲——”
“他開地下錢莊,有無數的錢財可供驅使。於是,我找了他。”袁華看着瞪大了眼,一點不掩飾吃驚的田蜜,淡笑了笑,眉眼軟和了一點,沉着深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低低的道:“姑娘一定覺得我很大膽是吧?”
豈止是大膽,簡直是膽大包天。她完全想不到,這個到德莊不久的少年,竟然有膽子去沾染一般富貴人家都不敢觸碰的東西。
別看嚴明每次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沒有一點兇悍之氣,且在募捐這件事上,他出手大方,稱一聲大善人都不爲過。
可是她曉得,德莊消息稍微靈通點的人都曉得,他嚴明。從來就不是個有菩薩心腸的人,他開賭場,建黑市,開地下錢莊……但凡是一本萬利的生意,無論其是否合法,他都染指,且常常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道上的人都稱其爲活閻王。
陽笑在富華時說,青雲街上。都是些大凶之人。他們動輒剁人手指,將人亂棍打死,許多人好生生地進去,滿身鮮血地被拖出來。好多人、好多人守在那裡哭。每天陰雲密佈。
陽笑不是在開玩笑。他說的就是事實。
這個事實,她知道,德莊所有人都知道。難道袁華會不知道?
地下錢莊的錢,從來就不是那麼好拿的,若是不按期連本帶利的還上,那後果簡直無法想象。
袁華說是拖了她的福,可是他一定清楚,嚴明的規矩很嚴,絕不會因爲他拖了她的福,就對他格外關照。
而且,這未必是福。
田蜜心中微沉,臉上笑意煙消雲散,她澄亮的眸子看向袁華,嚴肅的問道:“袁華,你真的知道地下錢莊是什麼嗎?你告訴我。如果你不清楚,那你跟我走,我們現在就去找嚴明,看他能不能再給我幾分面子,把錢收回,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我知道你很想做點什麼,可是你不能拿自己冒險。”
見面前的姑娘說的如此認真,袁華卻是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舒心,以及,安定。
無論是處於什麼樣的立場,她關心他,這是真的。
這就夠了。
他擡頭,笑看着這滿塘景色,濃黑眉宇下的眼睛,暗暗的,竟玩笑般的道:“姑娘告訴過我的,姑娘難道忘了嗎?姑娘說過,地下錢莊,靠高息收購民間遊資,再以更高的利息放給需要之人,以獲取利潤。這種方式,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激活了民間經濟,它甚至,是製造富商的搖籃。”
這他倒是記得清楚,田蜜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她搖搖頭,看着面前這個雙眼亮如明燈的少年,苦笑道:“難道你不記得,我還說過,這種私自募集資金的行爲,本身存在很大的風險和隱患。”
她點頭,沉聲道:“是,它固然可以幫一些幸運兒實現暴富,但同時,因其缺乏監管,甚至根本無監管,也成爲洗黑錢的溫牀,更是助長了一些黑市交易、販毒、走私等等一系列嚴重的犯罪行爲,它根本是嚴重擾亂金融秩序的罪魁禍首,完全得不到朝廷的認同,是非法的!”
袁華看着面前十分激動的田蜜,心中又深又沉,半餉,待她情緒平復了些,他方輕聲地說了一句:“可是,朝廷都知道啊。”
一句話,讓田蜜愣在當場,張了張口,找不到話來答。
是啊,朝廷知道的啊,知道的清清楚楚。
可是,朝廷根本沒有采取過任何行動,從來沒有。
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可不就是默認?
連朝廷都默認這種行爲,她激動個什麼啊?跟她有毛線關係啊。
田蜜扶着欄杆,使勁兒笑了一笑,眼裡笑出了幾分水光,搖搖頭,眨眨眼,以手覆臉,不再開口。
袁華站在那裡,眉眼中滿是懊惱,他無措的看着情緒不太穩定的田蜜,嘴脣動了動,腦子卻突然短了路,不知該如何補救。
他不應該說這句話的,即便這是事實。
他也不該爲自己辯解,因爲他從未懷疑過姑娘說的都是對的。
他本來就知道,這是一步險棋,要承擔姑娘所說的風險,他也做好了準備。
只是臨到頭來,他還是忍不住爲自己推脫,不希望她眼裡的自己,是不堪的。
可是這一次,他想堅持。
袁華閉了閉眼,再睜開之時,目光又暗沉了幾分,連臉上的那點點笑意,也完全消散掉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落在亭前景色上,開口道:“姑娘不想知道,嚴明爲何會答應借錢給我嗎?”
見田蜜微微一動,他不動聲色的道:“地下錢莊的錢,也不是那麼好借的,可以說,這對雙方都是一場豪賭,他們要手要腳要命又有什麼用?他們要的,還不是錢。只有認爲債務人有還得上本利的可能,他們纔可會立這張契約不是?”
對啊。田蜜目光微微一動。
嚴明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願意貸給袁華資金,不可能就因爲她。嚴明此人,眼光甚是獨到,一般的項目,他怕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那麼問題來了,袁華是怎麼說服他的?要曉得,袁華現在做的事情,在目前這個情景下,可是被大多數人瞧不上的。
見田蜜疑惑的看着他。袁華心中定了定。坦然說到:“我確實是想幫他們,但當我真的看到自己一衝動所買下來的可以活埋自己的大批木材時……心頭又有些唏噓,不禁生了另一個想法——可不可以就像姑娘說的,雙贏呢?”
少年的眼神穩重而深沉。他一身質樸。但此刻。卻有了幾分老謀深算的味道,“然後我就找到了嚴明。起先,他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把這當個笑話,直到我告訴他——”
他頓了一頓,平坦的雙眉微微一沉,眼中亮光明銳,一口咬定道:“我告訴他,疫病之所以在短時間內大範圍傳染,是因爲那些患者的居住環境,太差。”
田蜜聞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疫病爆發,必然是受多方影響的結果,居住環境可能有一定關係,不,糟糕成那樣,可能還有很大關係——城池邊緣的窩棚,密密麻麻一片,悶熱潮溼,蟲類繁生,異味撲鼻,空氣質量極差,根本不利於人類生存。
但即便是這樣,袁華如此武斷的全歸於這個原因,還是不妥。
但是——田蜜澄透的眸子微微一眯,臉上露出一絲恍然來,不由對身旁的少年刮目相看。
袁華的意思,她明白了,還跟她之前想誇他聰明時,所預想的一樣。
這小子,不負所望,太奸詐了。
試想,有疫病的例子在前,袁華只需將病發之因往這上面一引,窩棚區那房子,哪還有人敢住啊?但凡有點經濟實力的,都會另尋它處,畢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性命攸關,誰都不可能在這方面犯犟。
見她面露恍然,袁華點點頭,目光遠放,沉聲說道:“如此,與他們所料想的相反,我若是能推出價格適宜的居室,不止不會無法售出,相反的,還會供不應求。”
袁華看着他,鄭重的道:“姑娘,我不會失信,此次所建房屋,我都會以最低的價格售出或租出,完全迎合普通百姓的承受能力,讓他們有個適宜生存的居住之所。”
他頓了頓,轉過身去,看着遠處,坦然道:“不過在此之後的價格,就讓市場來決定吧。德莊盛名在外,慕名前來之人數不勝數,在別的地方,建出的房屋可能會無人居住,但德莊不愁這個。”
他聲音低沉了些許,下顎微擡,目光悠遠,定定的道:“我相信,疫病之後,德莊會更加的繁榮,屆時,它將不止是整個國家的商業中心,更會是各項技藝的孕育發展之地,而技藝的發展,必然推動行業的發展,行業的發展,又會共同推動整個商業的發展,商業的發展,再反過來推動技藝和行業發展,如此相輔相成,必然使德莊更加昌盛。”
袁華回過頭來,明燈般閃亮的眸子,深深看向田蜜,帶着點笑意,他問:“屆時,我還怕分不到一杯羹嗎?”
田蜜澄澈的眸子定在那裡,片刻後,曬然一笑。
原來袁華看的,卻是比她還要遠,德莊學術氣氛的變化,都被他謀算在內,而她還只想到眼前的疫病之事。
脣角微微一勾,田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情緒微微有些激動的少年的肩膀,笑着道:“英雄行險道,富貴似花枝。袁華,我祝你好運。”
ps:看過原文的應該知道,這情節都是大改的,並非是我一個梗用兩次,而是修改後,這個情節被延後了。可以預計復更後,因爲大改,本就不多的收藏會掉很多,當然也確實如此。別的沒法保證,我只能說,我還是會認真的寫,同時感謝仍舊沒棄文的朋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