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爺也真夠意思啊,聽說他與田姑娘同出楊柳村。你看,這段時間以來,田姑娘做什麼事,沒他在後面撐着?雖說未必回回都有大用,但人也傾盡全力,從不退縮不是?夠仗義。做生意也夠仗義。窩棚區改造的那些房子,可都是蛇爺廉價包攬的。”
“所以你沒見後來,他新建的其他屋宇,也都賣得很火嗎?據說,還沒建好,想買的人就排了老長的隊了,慢了還搶不着,說是什麼預售,要先繳定金呢。”
“據說商學院也是他贊助修建的,好像都快竣工了吧?”
“豈止,連朝廷都和他簽了契約,讓他代爲建造朝廷的工程,前段時間,還批了他好幾塊地呢。”
田蜜這段時間常往外面跑,袁華之事,她也有所耳聞,且知道許多業內人士對他的評價都頗高,甚至有人在他大力介入海外貿易時,將他譽爲未來能與林家爭鋒之人。
袁華真是一點沒讓人失望。
當年村落中那個茫然無措的少年,已經一步步的從蛇娃,成長到蛇兄,再到蛇爺了。
現如今,除了能從他做的一些事情上看出曾經的質樸與仁義,面上,氣質上,都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了。
也許是同出自楊柳村,也許是因爲袁》?華是她帶出來的,也許是因爲袁華始終惦念着這份情誼,田蜜對袁華,總是要親厚幾分。
田蜜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眉眼柔和了幾分,眼中笑意濃濃,她迎上去,笑着道:“袁老闆。”
“田姑娘。”袁華在她面前逐步,恭恭敬敬的回禮,他起身後,微有些意外的看着田蜜緋紅的臉頰。
在緋紅的映襯下,她眼睛都明媚了幾分,更好看了。
袁華不着痕跡的錯開眼,不多於看她。他回身看向門前明晃晃金燦燦的金銀。臉微微往身後示意了一下,對手下道:“擡進去吧。”
這些金銀,少說也數以萬計,他卻不過是掃了一眼。便看向田蜜。道:“姑娘先忙。我自入內便可。”
和袁華,倒不必講那麼多虛禮,田蜜笑着點點頭。轉而招呼起了其他人。
“恭喜田姑娘,賀喜田姑娘。”這麼段時間,類似的話都不知聽了多少,甚至,因着臉上的緋紅之色,還被許多人打趣了,好在田蜜眼神清明,思路清晰,大方的回着,衆人也不過一笑,笑着糊弄過去了。
待到人來的都差不多了,田蜜四處掃視了一圈,又將目光放在街道上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羣中,然而,並沒發現那人的身影。
此時,陽笑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姑娘,吉時快到了,該剪綵了。”
昌國的剪綵與她所熟知的不同,不是剪完彩後引着大家參觀被剪綵物,而是先讓貴客進門,普通人在外候着——便是這規矩,也是在彰顯權貴階級的特權。
隨着時間漸近,人羣紛紛聚攏,爆竹已備好,紅綢已拉開,田蜜站在中間,左手邊的位置空着,右手邊站的是林微雅。
剪綵之人是早就定好了的,都知道是欽史大人親自剪綵,這榮耀莫大,獨此一份,衆人都翹首以待,可欽史遲遲不至,難免讓人議論紛紛。
若是過了吉時既定的剪綵人還不至,那就不是瑞兆,而是大大的不吉,她倒是不迷信,可迷信這東西,卻不是她能完全制止的。
田蜜緊了緊手,努力保持着脣邊的微笑,鎮定看着前方,沒讓人發現她的緊張和不安。
隨着時間臨近,她與所有人一般,擡頭看向青天白日下那輪日晷,默數着時間。
一刻,半刻,小半刻——
真是在最後幾息,聽到侍者撕心裂肺的一聲唱咯:“欽史大人賀百信銀行開業——”
田蜜的心重重落下去,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睜開,向那人看去。
人羣外,那極奔而來的人一點馬背,直接從馬上飛身下來,他長腿邁得飛快,不過幾息便到了田蜜身邊。
田蜜看到,宣衡的額角,竟有晶瑩的汗水,顯然是也是急了,趕路趕的。
宣衡慣來是不急不緩的,提前告知了他此事,他定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不應該如此匆忙。
宣衡,臨時有什麼要事嗎?
感覺到田蜜的視線,宣衡眉眼一軟,淺笑着看向她,在看見她臉上嫣然紅暈時,不免錯愕了一下,而後,淡紅的脣角微勾,星眸裡溢出柔軟流光。
怎麼搞得像她是見了他才臉紅的一樣?根本不是好嗎?
田蜜微垂了頭,整理了下神色,待擡起來時,神色已端重。
而此時,吉時已到。
隨着陽笑注視着日晷的頭點下,三人一手握着紅綢,一手拿着嶄新的剪刀,“咔擦”一下。
紅綢落地,掌聲頓起,爆竹炸響。
田蜜看着紅色綢緞從手中滑下,飄落在旁邊之人靴面上,紅綢黑靴,煞是醒目。
田蜜微微一愣,擡起頭來,撞進一雙淺笑盈然的眸子裡,那眼眸漆黑幽深,似是含着許多事與許多話。
宣衡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下意識的想看周圍人的人反應,卻見他另一隻手指向門上的匾額,笑問道:“喜歡嗎?”
那姿勢,那笑容,那話語,都是自然而然的,以至於,落在旁的人眼裡,也沒有多突兀——無非就是送分禮而已。
況且,欽史大人送的牌匾,那分量,自是沉甸甸的,甚至可以變相理解爲朝廷的認可。而朝廷都認可了,他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欽史代表的,可是皇帝陛下。
德莊百姓的眼裡,是與有榮焉。
田蜜微側了側頭。想到,大概也只有她才能真切的感覺到肩上那隻手的灼熱吧?
田蜜看着紅綢滑落,匾額凸顯,其上“百信銀行”四字,鐵畫銀鉤,大氣凜然。
這是宣衡的字跡,田蜜再熟悉不過了。
她微微揚頭,看向宣衡,而宣衡,也正看着她。
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凌晨。呂良鄭重說過的話——世子今後便拜託姑娘了。
拜託給她了嗎?
她今天聽了很多恭喜賀喜之類的話。此刻,看着紅綢,看着身旁的人,幾乎都有種錯覺了。
兩人並不知道。他們其實對視很久了。久到衆人都有了疑色。首次被忽視的如此徹底的林微雅都不能忍了。
林微雅走過去,清咳兩聲,脣邊輕曼矜貴的笑意有些僵硬。他瞟了宣衡一眼,低聲對田蜜道:“該請諸位入內了。”
真是的,這男人難道不知道,倘若此時引起了閒言碎語,對田蜜今後會極爲不利嗎?
本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到這一步的,如此一來,必會被人以爲是靠着他纔有今日這榮光。商賈之女與朝廷大員,無論本質如何,落在世人眼裡,總是會被扭曲的。
田蜜堅持瞭如此之久,可不能在此時毀於一旦,否則多可惜啊?
林微雅同樣搭了隻手在田蜜另一肩膀上,他將她身子一側,讓她面對着門前衆人。
田蜜不禁一笑,她笑意盈盈的看了林微雅一眼,見林微雅神情淡然,便含笑轉向門前百姓。
她澄透的眸子裡映着這一張張熟悉的臉,帶着微微笑意,她俯身,深深一禮,鄭重的道:“承蒙諸位照顧,小女感激不盡。”
她想到了會有很多人支持她,可真正看到、感受到,心中仍是感激無限。
“姑娘客氣了。”
“姑娘做的好,我們來支持,這是尋常事,當不得這禮。”
“實話說,我這輩子還沒進過這般富貴的地方,此番是託了姑娘的福啊。”
“姑娘這地方真是什麼人都能進嗎?”
“可以常來嗎?”
聽着這些問話,田蜜不由會心一笑,她大力點頭,微笑道:“當然可以。”
“不止可以,你們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不論何時,我都歡迎之至。”她笑着伸出手,對衆人道:“請諸位隨我一起入內。”
早就迫不及待的衆人,此刻紛紛聚攏了過來,且值得稱讚的是,即便是人滿爲患的場面,秩序也是井然。
蹋上光可鑑人的地面,平時大大咧咧的人反而拘謹了起來,生怕自己磕壞、弄髒了什麼地方,便是伸去扶石欄的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這就是老百姓啊——田蜜看着,在心中輕輕一嘆。
但嘆過後,她又是信心滿滿。百信目前雖只有一家,而日後,卻會有很多家,她能夠聚集很多的閒散資金,給那些真正需要錢財的人,是改造也好,擴大也好,創造也好,總歸,會讓商業越來越活躍,德莊越來越富饒。
而有錢了,就有資本了。
田蜜琥珀色的眼眸微眯了眯,透過寬廣的門楣,看向遙遠京都的方向。
富可敵國嗎?或許,那是你們的曾經,我的將來。
便是田蜜出神的這一會兒功夫,就有許多人拿了銀錢進去,換了摺子出來,他們都寶貝的把摺子收進懷裡,出了門後,還要回頭望眼這地方。
“這纔是真正的日進斗金,田姑娘,日後還請多多照拂。”聲音輕曼,林微雅脣邊含笑,煞有介事的向田蜜拱手。
而周圍,附和聲成片。
田蜜失笑,她拱拱手,微俯身對衆人道:“日後還要請諸位多照拂纔是。”
如此,又是一番客套。
今日一切事宜都早已安排妥當,剪綵過後,自不能讓這些貴客們一直呆在此處,陽笑已備好車馬,送衆人去早已安排好莊園。
莊園中已備好歌舞與宴席,田蜜作爲東家,自不能缺席,而且,也正因爲是東家,被敬酒這事兒,簡直是無可避免。
田蜜看着被人羣重重包圍的欽史大人和稅監大人,看着他們那推杯換盞的盛景,有些不厚道的想——還好有這兩人,還好她是個姑娘家。
姑娘家的酒量,通常不及男子,所以大多也就是意思意思,沒想真灌她。
但即便如此,田蜜還是有些微醺了,畢竟有些酒難以推掉。
宣衡透過錯落的腦袋往那處看了眼,見此情景,淡紅的脣淺淺一勾,漆黑的眸子幽亮,他並未多言,只不停喝着酒,來者不拒,如此,聚集到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叫好聲一片,到最後,大多喝酒的人都圍了過去。
田蜜琥珀色的眸子霧氣濛濛,朦朦朧朧中,又一杯酒遞到眼前,但聽一熟悉的聲音道:“姑娘喝得差不多了,這一杯,便以茶相代如何?”
田蜜擡頭,見是袁華,她不由感激一笑,端了侍者遞來的提神茶,飲了一大口。
有了袁華這開場後,之後的人,便都以茶代酒了。是以,田蜜除了肚子有些撐以外,神情還是清明的。
她清楚的看到,林微雅被灌醉了,支着腦袋晃悠悠的離了席。
很快,王鳳仙也起了身,不遠不近的跟着。
田蜜靜靜眨了眨眼睛,輕揉了揉額角,站起身來,在侍者的攙扶下離了席。
離宴席之所遠了,田蜜便屏退了侍者,尋着方向,跟了去。
她沒看到的是,隨着她的離席,相應的,宣衡也離了席,而一直談笑風生的阮天德,突然間就不勝酒力,讓阿潛攙扶着他離去。
而阿潛,清漣眸子裡蕩起了漣漪,平緩的臉色微凝。
林微雅許是真醉的厲害,他任性的屏退了侍者後,一個人翩翩走着,他彷彿完全分不清方向,竟越走越偏,最後走到一處十分僻靜的涼亭處,方停下來。
身後,王鳳仙漫步而上。
田蜜在遠處房檐下逐步,她踟躕片刻,微抿了抿脣,腳下未動。
她所佔的地方,能看到那邊情景,卻聽不到對話。
“林微雅,最終還是見了王鳳仙。”身後,有人說話。
田蜜轉過頭來,見宣衡神色清明,眼眸漆黑明亮,一點也不像剛喝了許多酒的樣子。
傳說中的千杯不醉?
田蜜在護欄中的長凳上坐下,雙手捧着臉頰,眼眸裡有些霧濛濛的,輕開口道:“也不知道他會跟她說什麼。”
宣衡行至她面前,俯下身來,手順着她黑亮的髮絲滑下,落在她後頸處,他看着她看過來的迷濛眼睛,淺淺一笑,問道:“蜜兒在此,可是在等那本賬冊。”……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