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阮天德竟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心,真是比天還高。
田蜜驚愕過後,緩緩沉默下來。
而說完這番話,葛駿染氣息平復了許多,他看着對面狠盯着他的四人,目光陰冷了起來。
這四人,剛纔分明是想在他開口之前擊殺了他,若不是田蜜制止,他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阮天德可當真是心狠,爲了成就自己,誰都可以犧牲。
這煤窯,原以爲是天上掉下的一塊餡餅,現在一看,這特麼就是一個陷阱!這事若是泄露出去,抄家滅族,罪不可赦。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陰沉的眸子一下子眯了起來,腦子開始飛速轉動。
石門已關,田蜜手上有琉心火,他們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而九曹,外面的人不能入內。如此說來,這裡,就只會有他們六人了。
他已將秘密和盤托出,對田蜜來說,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而對那四人來說,他更是要擊殺的叛徒。
而他,並不想死。
葛駿染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策動田蜜道:“那四人是阮天德的人,他們個個都是高手,你若是現在不殺他們,就這麼拖着,待你精力不濟,定。 然給他們可趁之機,到時候,死的可就是我們了!”
田蜜知道,葛駿染說的並沒有錯,這樣拖下去,只會對她越來越不利。
可是,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殺過人。青雲街不過是一場局,方纔也只是出言恐嚇,真刀真槍……她咬了咬脣。
田蜜保持着冷厲的表情,沒有說話,只是警惕的看着那四人,挾持着葛駿染,一動不動,就這麼僵持着。
山腹中本就陰冷,窯洞在一片鐵灰色兵器的映襯下,更是森冷嚴峻。
而越是安靜。就越是不安。
隨着時間的推移。田蜜明顯感覺到,她遲遲不動手,手下的葛駿染,以及對面的四人。都躁動了起來。
葛駿染明顯感覺到。隨着那四人腳步輕移。田蜜拖着他在緩步後退,便是那抵在他胸口上的手,也禁不住顫抖。她的呼吸粗重而絮亂。
田蜜深深吸着氣,咬着脣,緊盯着那四人,目光凌然泛光,冷着聲音,艱澀開口道:“暗器無眼,你們若是再逼我,保不準我會不會慌亂失手。”
這段時間過去,四人已當她是色厲內荏,此時,不止沒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反而料定她是在虛張聲勢。
是以,四人越走越近,空氣越來越緊繃,周圍越來越壓抑。
田蜜看着越來越短的距離,呼吸越發粗重了幾分,她胸口發緊,周身冰涼。
她真的,不想殺人。
在第一時間感覺到手下的異動時,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一直老實被挾制的葛駿染,動了。
葛駿染雙手同時覆在身前帶着兇器的手上,妄圖反控住她,然而,就在他手搭上去的一瞬間,那一直靜止的黑鐵塊,突然爆發出了巨大的威力。
“轟——”的一聲,一道殘影劃過正準備動手的四人,待他們下意識的轉頭看去時,身後卻並沒有人影,只見得暗處有煙花綻放,只是散落開來的,不止是煙火碎屑,還有——
四個人,下意識的摸了摸落在臉上的,還帶着餘溫的東西。
眼前,指尖,血肉連着筋脈,懸空墜着,而四下裡滴落的,具是鮮紅的液體。
這是……四人來不及反胃,甚至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聞得這一聲爆破聲後,另一道厚重的聲音響起,但見那重若千斤的石門,豁然升起,外面明亮的光照了進來,同時,一道人影以更快的速度衝了進來。
“蜜兒。”這熟悉的聲音剛入耳,下一刻,人便被抱了滿懷。
田蜜眨眨眼,再眨眨眼,有東西盛了滿眼。
“宣衡……”小小聲的、含着黏稠的喚着憋在心裡的名字,她手腕垂落,身子一軟,緩緩滑落進他懷裡。
“乖,沒事了,沒事了。”宣衡輕拍着她後背,臉頰蹭着她冰冷的臉頰,柔聲安撫着她,也安撫着自己。
即便用了最快的速度,也依舊晚了一步,室內濃重的血腥味,他再熟悉不過。
不該讓她身處如此險境,不該讓她雙手沾上鮮血,不該的。
他可以不計較一生殺了多少人,只要他們該殺。
可是,她與他不同,人命之於她,是很重很重的東西,重若千鈞,而她的肩膀,卻如此柔弱。
“不怕,不怕。”輕輕在她耳邊低語着,他試圖安撫她的情緒,然而,自己卻先控制不住,臉埋在她頸窩裡,低聲道:“對不起。”
兵衛制服逆賊的打鬥聲都沒能將她驚醒,這低低沉沉的一聲“對不起”,卻讓她安靜了下來。
她在他懷裡靜了一刻,擡起頭來,眨着乾澀的眼睛,伸出手來,捧起他的臉,認認真真的看着他。
他向來輕淺從容的臉上,有幾分顯而易見的自責,淡紅的脣,白白的,白的沒有血色。
在漆黑眸子的凝視下,她踮起腳,捧低了他的臉,親了親他眉心、眼簾,以及脣。
兩相貼合着,也不動,少頃,她放開來,看着他,搖頭道:“不怪你。”
琥珀般的眸子被水洗過,更瑩潤光華了,她抿了抿脣,開口道:“是我不好,本來應該由我來告訴你的。”
宣衡會突然來此,定是因爲盧碧茜將阿潛的事情告訴了他。
她不讓他瞞着她,她卻隱瞞了他。
若非她逞強,又怎麼會此意外發生?害他如此擔憂。
注視着他的那雙眼睛。瑩亮得快滲出光來,她眨了眨有些腫脹的眼,軟聲低語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這聲音太過柔軟,宣衡只覺得,心都隨之化成了水,能溺死個人。
他伸手握住臉上的冰冷的手,在臉頰邊輕蹭了蹭,手臂環着她腰,下顎搭在她肩上。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可知道。你如此說,我會更心疼。”
田蜜卻沒害臊,她看着他眼睛,很認真的道:“那你要心疼一輩子。”
剛纔。有些話。她一直沒敢說。怕說出來就沒有勇氣繼續了。
其實,跟着葛駿染越走越深時,她就在想。倘若她就此消失在這山腹中,是不是,就永遠見不到他了?
光是想想,就想掉淚呢。
她甚至想,要是她知難而退,是不是就能求得暫時安穩,哪怕這暫時,只有這一日時間。
但是,她不滿足於一日,她還想賭一把,她賭,她和阿潛都不死。
宣衡看着面前這個人兒,眉眼一軟,淺然一笑,欣然點頭道:“求之不得。”
脣角忍不住勾起,田蜜笑了一笑。
便是說話這段時間,那邊,宣衡的親衛已控制住那四人。
宣衡在打量這滿曹的兵器,田蜜想起葛駿染的話,忙收拾好心緒,原版複述給他聽。
宣衡聽完,並沒像她初聽時那般震驚,只是那臉色,略略有些沉。
他仔細查看了她下身子,邊搭着她手腕上的脈搏,邊問道:“可有不適?”
“沒有。”田蜜乖乖搖頭,她見他眉宇間有些凝重,心知他怕是想到了什麼,只是因爲擔心她的狀況,有些遲疑。
她也不多說什麼,拉了他手,快步往外走,頭也不回的道:“我沒事,要是晚了,我怕會出更大的事。”
“蜜兒。”軟聲軟語的喚了聲,但手上的動作,卻是訊疾如風的。
宣衡俯身,直接把人打橫抱起,而田蜜也沒有驚呼,只是抓緊了他胳膊,隨他側身而側身,聽他吩咐那些兵衛道:“留下兩人善後,其他人,全數隨我入城。”
說罷,側身大步向外走去,步伐看似平穩從容,卻不過幾個彈指的功夫,就走出了偌大的山腹。
山外,疾馳的健馬上,宣衡迎着風,駕着馬,緊摟着田蜜,趁這空擋跟她解釋道:“紅頭山之事已然暴露,我帶人上山之事阮天德定然也已知曉,通敵叛國,乃是死罪,現在他定想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我們滅口,如此,我們必須趁他動手前對他出手。”
如今,他們手裡已握有他通敵叛國的罪證,他定然迫不及待的想殺了他們,與其被迫等待,不如主動出擊。
這一次,沒有投機取巧,完全是硬碰硬,一場硬仗。
德莊街上,蹄聲陣陣,馬匹從不同地方匯聚而來,馬上之人,個個兇悍。
老百姓退居一旁,臉上驚疑不定,這是……又出事了,又出大事了?
這一次,又是誰?
兵馬調集,無論着何種衣裳,屬哪方陣營,最終都向着軟府匯聚而去,入內的入內,圍外的圍外。
宣衡到的時候,兵衛已如銅牆鐵壁般圈住了阮府,露出的唯一缺口,便是阮府大門。
阮府高高的臺階上,硃紅的門楣大開,矯健的武夫並列在兩側,一直延伸至內裡的大堂,大堂正中,烏木大椅子上,身材幹瘦的半百老人大馬金刀的坐着,正對着來犯,以及遠遠圍觀的看客。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裡傳出,“請欽史大人及田姑娘入內。”
田蜜擡頭看了眼宣衡。
他們的人都在外面,裡面都是阮天德的人,讓他們兩人入內,這不是引狼入室,哦不,甕中捉鱉嗎?
“代我家老爺傳話——”門內那洪亮的聲音模擬着阮天德的語調道:“怎麼,今日如此熱鬧,請兩位小聚一場,兩位不願賞臉嗎?”
外面靜了一瞬,突的,一直靜默的宣衡笑了一笑,他輕擡了擡手。
wωω●ттκan●¢O 對着這個動作,圍滿阮府的兵衛動了,他們搭梯上牆,弓弩強挽。
待一切準備妥當,宣衡拉着田蜜,從從容容往往前走,走過己方的陣營,邁入對方的地盤,駐步在那半百老人面前。
淡紅的脣角一勾,他淡淡笑了笑,腰桿挺拔,理直氣壯,卻又輕聲慢語的道:“怎麼,稅監大人見着本官,都不曉得見禮了嗎?”
他笑意不減,阮天德看着,身子僵硬了一會兒。
阮天德看了眼門外,見門外所有人都殷殷看着,他沒頓多久,便慢慢起了身,俯身行禮道:“下官見過欽史大人。”
宣衡坦然受了他這一禮,卻魏然不動。
阮天德眼睛擡了擡,見此,又低垂了頭。他側開一步,將主位讓出來,請宣衡落座。
宣衡這才落座,而田蜜,就站在他身旁。
宣衡沒發話,阮天德便躬着身,直過了許久許久,宣衡纔開了尊口。
阮天德起身後,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他不動聲色的向外使了個眼色。
“吱呀——”一聲長調,硃紅的門楣,緩緩閉攏,嚴密合上。
阮天德的臉色,瞬時變了,不再是恭敬有加,而是戾氣深重。
但見他狹窄的眼睛微眯,冷嘲熱諷道:“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明知府中已排好陣布好兵,你們兩個,還偏要往裡闖。”
他抖了抖繡袍,自發在側首坐下,仍舊是大馬金刀的模樣,斜睨着兩人,語似恩賜,“我本想留你們到夜半子時,想到那時,陰間道應該要好走一些,卻沒想到,你們非要查我罪證,一查,還查到了紅頭山去。”
一聲輕笑,那姑娘秀眉微挑,脣角翹了翹,道:“怪我咯?”
在入門前,田蜜就已經打起了精神,此刻,她不爲所動,不沉不緩的道:“熟話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不是嗎?”
“死到臨頭了,還這麼伶牙俐齒。”這話,阮天德說得咬牙切齒的。
他眼睛半眯着,看着兩人緊握的手,又沉住氣,陰沉沉的笑了,低聲道:“也好,讓你們黃泉路上有個伴,也算是成全你們了。”
阮天德似乎很有信心,好像對他們的死,深信不疑似得。
宣衡漆黑的眸中流光暗轉,他四下裡感覺了一番。
這間屋子裡,暗處,少說有五六個高手,而院子裡,還隱藏着弓箭手,至於院外——
不對,院外嘈雜了起來。
宣衡豁然起身,拉了田蜜便要往外走,然而,一支箭矢從斜刺裡飛入,劃過他眼前,沒入堂中木柱。
髮絲一動,宣衡腳步一頓,漆黑的眸子微沉,就那麼看着院外。
院外,牆頭上搭好的的弓弩,一個個都被打落了下去,耳邊,依稀能聽見刀劍往來之聲。
阮天德見宣衡終於沉了臉色,不由得意的笑了,他穩坐不動,搖搖頭,笑他們太過天真,“你們以爲我只在府內設了圈套?不,狡兔還有三窟呢,我還在府外留了一手。”
“意想不到是不是?”阮天德似乎很欣賞他此刻的表情,他撫摸着自己並不存在的鬍鬚,笑着道:“宣家兵衛是很厲害,但再厲害,也不過百人而已,而我在此經營了這麼多年,光是訓練出的殺手,便不下百人,但加上請來的流寇武夫、江湖高手、亡命之徒……要滅掉百人的衛隊,不過輕而易舉。”……
ps:作者的話好像不能出繁體字了,我昨天從評論區複製的人名,更新出來就變成簡體字了,也不造爲啥……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