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妖
不疾不徐的敲門聲,使人一聽便覺來訪者極有禮儀。
月笙正欲讓部下開門問話,原本坐在桌邊的伏江和九太子突然起身止住了她的吩咐。
“怎麼了?”
“降妖士!”伏江臉色鐵青。當年他就是栽在這種術士的後臺手上,自然記憶猶新。
“該死,怎追得這麼快!”九太子臉色也好不到哪去。既然降妖士到了,那天界得到消息也是遲早的事!天兵天將不敢落個擅闖凡人住宅的惡名,凡間的降妖士可沒那層忌諱。
“你們避一避!”月笙一指窗外,一蛟一龍當即潛進了後院的井裡。本在院中池塘戲水的織良也驚覺不妙,順着水流潛入井底,與九太子會合一處。
而很快鎮定下來的月笙思索片刻,將守門人喚至面前,吩咐了一陣。
不多時,守門人回報:外頭的術士說宅中有妖氣,須立即斬除,否則後患無窮。
月笙端坐內堂,隔着屏風丟出話來:“本姑娘不信那些,讓他們趕緊走人!”她是凡人她怕誰?那些術士若敢硬闖,就別怪她喊出什麼去。
守門人很機靈地回到門前,恭恭敬敬對門口的不速之客道:“敝府主人不在,小姐不便見客。且府中向來安寧,還望各位莫驚擾了小姐,令小的難以交待。”
一回首,他對身後小廝吩咐:“還不去備些銀兩,好給各位道爺觀上添些香火!”
當他們是化緣的道士了。門口的降妖士眉頭微微皺起,再看看這宅院中妖氣不散,欲進卻被守門人的恭敬笑容不卑不亢地擋下,那小廝更是飛快取來了一盤銅錢送到他們眼前,顯然一點也沒把他們的話當真。
婉言謝絕了那盤銅錢,降妖士一行八人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莊園,對守門人行了拱手之禮,轉身離去。這守門人的話中分明隱含逐客之意:只有小姐在家,客人自然不能妄入府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院外的樹梢上,一隻小小鳥兒正在梳理羽毛。
夜中。
月笙剛要就寢,屋外的打鬥聲便撞進了耳朵。想也沒想,她翻身抓起牀邊的紗衣跳下牀,發也未挽便叫來侍女吩咐一陣,身邊無人之後,她套上鞋子直奔後院。
剛跑到院門口,月笙突然覺得像是撞上了一堵牆。捂住疼痛的額頭倒退兩步,再仔細瞧瞧院子拱門,分明大開無物,咬咬牙,裹緊紗衣一頭衝去,這回卻像是衝進了紗簾,須臾,五官清明,身前再無任何阻擋。
“汝等好大的膽子!”九太子持劍在手,與伏江一道將織良圍在背後,怒氣衝衝瞪着來敵,“欲將本太子當成妖魔斬殺不成?!”
龍族太子的威風一抖,眼前衆敵頓時遲疑。片刻,爲首的人提劍拱手:“太子請勿動怒,在下只想斬除此間妖蛟而已,請莫誤會。”
五會?還六會咧!九太子可沒把對方的敬畏放在眼裡,鼻子裡狠狠一哼,好不氣惱,“此間乃本太子休憩之處,汝等竟胡言亂語有妖蛟作亂,難道是想拿本太子當目標嗎?”
“不敢!”衆人連忙齊聲回答。爲首者仍舊挺劍直指他身後,利目炯炯,絲毫不後退,“殿下身後所站分明就是妖蛟,請您莫再多有偏袒!妖蛟不除,後必爲害人間。殿下請讓!”
“他?”九太子回首瞥瞥伏江,斬釘截鐵地道:“此乃本太子親戚!”
伏江差一點栽倒在地。這些日子喝酒時確是聽說過九太子當劫匪的那些輝煌戰績,可九太子從未說過他說謊也是一等一的!蛟龍一家親那真是說給凡人小孩聽的笑話而已。
“太子……”對方顯然也是欲怒不得,“請勿說此無稽之談!”
無稽?九太子嘿嘿冷笑,突然親熱地攬過伏江脖子宣佈:“本太子已決定今年同他去龍門見證,他遲早就是我龍族一員,怎能任汝等以‘妖蛟’言說!”
魚躍龍門其實並不成龍,只有蛟躍過龍門,才能成龍。大凡能躍過龍門的蛟,至少已有千年修爲。
很不巧的是,伏江今年只有六百三十九歲。九太子的話彼此心知肚明不過是謊言,但看他說得理直氣壯斬釘截鐵的模樣,任誰都覺得那是千真萬確。
“這……”妖蛟不能放過,可是神龍不能冒犯。以眼前龍太子所言,此間妖蛟已爲半龍之身,殺是不殺?八人面面相覷,進退難據。
“你們……”趕到的月笙衝進戰圈,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站在爲首者面前就爆開了脾氣,“身爲道士,夜闖民宅,究竟是何居心?!”希望去叫人的部下機靈些,別把官府驚動了。她的懸賞畫像雖無十分相似,卻也不想在“死”了之後還引起朝廷注意。
八名降妖士看見她,卻現出比見了九太子和伏江還要驚訝的神色來。
院中他們已下了結界,她是怎麼進來的?!
一名降妖士正眼注視月笙片刻,當即提劍攻向她,“妖蛟,受死!”
紅綾翻飛,月笙縱身而起,一腳將那降妖士踢出老遠掛上樹梢,順勢就卸了他手中長劍。
“慢!”止住衆人的攻擊,爲首者舉劍面向月笙,“姑娘可是此莊主人?”
“廢話!”月笙面色嚴峻,長髮垂散,紅衣紗裙裹身,隱隱可見內裡白色中衣,絕色的面容縱使怒氣難掩,格外閃亮的眸子在靜夜中看來竟是別有一番風情。
“連人和蛟都分不清,還敢自稱修道之人?”看着八人直勾勾盯着月笙想要猜測她身份的模樣,伏江忍不住喊出聲來。
的確,她是人。爲首的降妖士沉吟片刻,揚手一道符咒揮出,月笙未及反應,周身一尺頓時騰起火焰將她牢牢包圍,降妖士對她一拱手:“姑娘既是人類,就請劃清人妖之分,莫阻我等除妖。此圈可護姑娘不受池魚之殃,勿出爲妙。”
一聲“擺陣”起,八名降妖士頓時動作,不到須臾便擺開陣勢,將九太子等團團包圍。
伏江氣得一咬牙,身上妖氣凝聚起來。
七星降魔陣。這些降妖士是鐵了心要將他幹掉是吧!這種陣勢一擺,就是說擺陣者完全不想給目標留活路。死在這陣下的妖不知凡幾,他卻從不知自己也會碰到!
“起陣!”
一聲令下,以首領爲天樞,其餘六人依次擺下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位,提劍在手,法力涌動之下,劍光寒耀,勝過了天空弦月。
劍氣森冷,利風如刃,不斬九太子和織良,也沒有動到火圈之中的月笙,七道劍風不偏不倚直撲伏江而去!
七星降魔陣最大的特點,就是能識妖氣。即使妖魔藏在人羣之中,亦能讓劍風直追目標,不傷無辜。因此,死在此陣中的,除了妖魔之外沒有別的。
九太子恨得當即張開結界,劍風卻不依不饒地一道接一道斬下。結界中的伏江血色漸失,眼見着皮膚上蛟鱗隱隱浮現,竟是被逼得快要現了原形!
“撐着啊!”在土地上站得久了,織良也感到呼吸不穩,卻仍舊緊緊拉着伏江。龍的結界要擋術法,就必須用上神力,但這東西對妖而言,比困縛的繩子好不到哪去。伏江若是撐不住現了原形,必會怕連累他們而遁走,那樣反能讓降妖士集中目標!
“你們……給我住手!”月笙剛一動步就被竄得丈許高的火焰逼得倒退回去,眼看伏江臉色蒼白身形晃動,她哪裡還能隔岸觀火。可援兵無法進入院落,她連喊人來幫忙都辦不到!
現在不能動!一動結界就散了,那時伏江會被七道劍風砍成碎片;可是不動,他也無法反擊這羣人。九太子咬牙看去,結界外的降妖士七人互爲助力,彼此相扶,竟生生令他找不出任何破綻!
該死,難道只能撐着等這些人道法不繼氣竭力衰?可是……織良怎麼辦?她若再在土地上多待一刻,就要脫水了!
“織良,到水裡去!”九太子低吼。
“不行,他們會用我要挾你們!”織良看着堵在水井和池塘邊的兩名降妖士,狠狠搖首。逃亡這麼久以來,她學到的東西里有一點:絕不輕易信人。即使那個人看起來多麼正氣凜然光明坦蕩也一樣!“我撐得住……”
“伏江——”月笙跌坐在地,十指恨得掐進了土裡。有生以來頭一回,恨自己只是個凡人!
伏江,是將她從那片殘酷屠戮的戰場上救出,撫養成人的父親,師父,兄長啊!是那個把方滿五歲的她從一堆腐爛的屍體中拉出來的恩人啊!因爲他是妖,所以就必須受死嗎?!這算哪門子道理!憑什麼,他們憑什麼……
月笙!衝出去,沒事的。
耳畔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有些熟悉……月笙猛然擡眼,身邊空無一人。
你想救伏江吧?那就快啊!
沒有等那個聲音再說更多,月笙身子縱起,撲向火焰的阻擋,然後,直穿而出!下一瞬,她徑直撲向了七星降魔陣外的北辰之位!
長綾如靈蛇般從她雙手激射而出,紅影將月色染成了楓般的醺然。月下,紅紗清揚,身姿若舞,綾帶如刀,風聲隨着她的長綾嗤嗤作響,成了爲她伴奏的樂曲。
僅僅六招,降妖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天樞以下六名降妖士眼見紅綾襲來,手中長劍尚未回手護身,紅綾已襲上頸項,柔軟的綢綾彷彿一雙玉手,在你正感受她的溫柔時突然收緊,頓時絞得你呼吸欲窒手腳冰冷!
六聲悶響,六名降妖士被狠狠摔上院牆成了壁畫。而第七聲,卻是來自天樞位的降妖士,他的長劍與紅綾緊緊相纏,左手緊握長綾,與月笙以內力相抗,竟是絲毫不退!
鬥氣洶涌,夜風亦變得肅殺起來。掀動月笙的紅色紗衣,也捲起降妖士的灰色長袍,長綾在面色嚴峻的二人中間顫動不休,誰也不肯先讓一步。
“……皓鑭?”被九太子緊緊抱起的織良先看見了不對之處。
月笙的紗衣上,隱隱透着一層柔和珠光。在月色下若不細看,並不分明。
伏江捂住心口努力讓氣息平順下來,聽見織良的輕呼,不由擡眼看去。
他當初想給月笙一件護身之物,於是把血滴在紗衣上送了她。染了他的血,這衣服便能抵擋滔天洪水、冬日苦寒,亦能嚇阻道行較淺的鬼魅妖精。可是,它並無阻火之力,亦不會有這等光華……
真的……是皓鑭?
九太子瞪着眼,暗暗吃驚。迅速四下一望,皓鑭的氣息和身影都不在,可是,這光……分明唯她纔可辦到!
“小姐——”院落外的呼喊清晰起來。
“月笙,結界破了!”伏江叫出聲來。
刺啦一聲,紅綾粉碎。
“小姐——”院外的管家和附近被叫來幫忙的工匠們一擁而入。
一聲悶響。
好……好硬!月笙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一聽清衆人的呼喊,她的淚水頓時洶涌而出。
“非禮啊——救我——”
織良和九太子瞪大了眼,降妖士也瞪大了眼。
所有人全體呆在原地。
灰袍長帶,仙風飄然的年輕降妖道士,正正壓在衣衫單薄,梨花帶雨的月笙姑娘身上!而一雙手,非常準確地放在女子最柔軟的胸前。
“你……你……”管家的鬍子根根倒豎起來。
“採花大盜——”月笙的丫鬟第一個尖叫出聲。
還用得着說別的嗎?
“替小姐報仇——”
月笙被丫鬟扶到一邊坐下,抽抽噎噎地接受伏江他們的苦心勸慰,織良在一旁體貼地送上手帕爲她拭淚。丫鬟站在戰圈之外一個勁地跺腳:“給我狠狠地打——”
“喂,皓鑭真沒在?”用手絹擋着臉的月笙低聲問。
“嗯,看來她用了□□傳法。”九太子低聲回答,時不時衝着戰圈之中吼上兩聲,“夜入閨房還假扮道士,罪加一等啊!”
“下次見到皓鑭,幫我謝謝她。”使勁揉揉眼睛讓它變得更紅腫一點,再把肩上本來垮得不算大的衣裳更拉下一些,月笙誠懇地對織良點頭,然後哭喊出聲,“嗚嗚……此身已污,我不要活了……”
“會的。”幾個衆生一齊回答她。心底卻是暗暗擔憂:□□傳法幾乎等於元神出竅,皓鑭那邊平安無事吧?希望火蓮跟她在一塊……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文題:劫火,就是火蓮。明夜,就是皓鑭。其實這個題目不過是“火蓮與皓鑭”的書面語形式……某羅實在是很無趣的人。
關於BL:其一,某羅控女女而不控男男;其二,要是萌了潑墨和魍魎,某羅會被潑墨追殺的;其三,魍魎其實未成年啊!控正太實在很有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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