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霏慶幸,童皓民是個成熟理智的男人。對於這樣的男人來說,那晚他的難堪不下於她,所以她並不擔心他對她的態度會有什麼樣的轉變。
那天早早回到公司,碰巧在門口遇到童皓民。她早已在心裡練習過幾遍與他相遇時該有什麼反應,所以她擡起手向他一揮,綻放出一個媲美陽光的燦爛笑容,說道,“Alvin,早啊!”
童皓民一如既往地酷酷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與她擦肩而過。在公司的他,一向都是如此嚴肅、不苟言笑。她知道,她與他都僞裝得很好。
繼續忙碌着童皓民佈置的任務,蒐集了很多資料,也到現場勘察過,把有用的資料都整理好,足足打印了十多張紙,一再檢查沒有錯漏纔敢交到童皓民手上。
童皓民接過,看了很久,彷彿一字一句地在細細琢磨,她與他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辦公室裡安靜得只有他翻紙的聲音。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只要他這樣深沉的樣子,她就會心裡沒底。
總算看完了,童皓民微笑着說,“梓霏,你沒讓我失望。”那一刻,周梓霏屏住的呼吸才慢慢地順暢起來。
六月是個離別的季節,楊柳輕拂時,一場離別劇漸漸奏響了序曲,拉開了帷幕 。
四年前,他們在散落各地的地方爲了能聚集在一起而拼搏着;四年後,他們在同一個地方爲了能夠走出這一片天地而拼搏着。他們從*而來,最終還是回到*裡。
炎熱的天氣無風,煩悶的情緒爬上心頭。
安然兩天前已經坐上了飛往一萬公里之外的大不列顛島的班機。她再一次肆意妄爲地先斬後奏,估計此時安伯伯已經被她氣得七孔生煙。
她說,人在年輕時任性一些,才能在年老時多一份念想。
那天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看着安然和陳嘉陽擁抱着依依不捨,她頓覺頭頂上的陽光刺眼得她眼睛都要睜不開。
他們從認識到現在,整整七年的時間。七年裡,必定有過甜蜜有過溫馨,也會有過爭執有過傷心,可是他們卻依然堅定地牽着彼此的手,縱然安然父母反對,可是他們也不曾想過放棄對方。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真愛。的確讓人羨慕得想要掉眼淚。
“梓霏,不要哭了,我又不是不回來。”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她已淚流滿面,別人以爲她爲了這必定會再次相聚的別離而難過,卻不知她是爲了哀悼那段再也回不來的感情而留下悲傷的淚水。
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放下吧放下吧,卻一次又一次地揀起一地的碎片,到底是人犯賤,還是上帝喜歡捉弄世人。
“安然,我總擔心你不可以好好照顧自己,英國那麼遠,你又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
安然還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只是眼角處的溼潤出賣了她此時的心情,“沒事的,這四年我還不是熬過來了。更何況,俊彥他……”安然猛地收住聲音,周梓霏只是淡淡地笑着,可是那笑容卻如此的驚心動魄。
“安然,我總要對自己好一點,是吧?”
她的語氣無奈悲涼得讓安然想哭,安然狠狠地抱住她,在她耳邊柔聲地說道,“習慣不是不能改,回憶也不是不能忘的。梓霏,四年了,你該放過自己的。”
後來,周梓霏看着安然三步一回頭地離開,對陳嘉陽的不捨和眷戀沒有爲這每天都上演着別離的機場增添一份悲傷,可是卻在周梓霏心中留下了一絲惆悵。
那時候她以爲真愛大抵像安然和陳嘉陽這樣,可是後來殘酷的現實卻告訴她,斗轉星移,沒有誰對誰的感情能夠永恆。那些年少輕狂時候許下各種諾言的人,終究是敵不過時間,最後散落天涯。而所謂的真愛,無非是世人求而不得的奢侈品罷了。
那天走出機場,陳嘉陽讓周梓霏和他們一起走。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劉蕊蕊,安然的那個漂亮室友。周梓霏婉拒,然後看着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也彷彿看到了安然與陳嘉陽的故事最終還是以悲劇落下帷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混合着汽車尾氣味道的劣質空氣讓她身體難受,可是思緒卻異常地清晰。她拿起電話,熟練地按了十一個數字,那一刻她心跳動得異常劇烈。
“喂,你好。”
“今天的天空很藍,太陽也很耀眼……”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輕笑,“你今早請假就是爲了去欣賞這美景嗎?”童皓民轉身望向窗外,花草樹木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有生氣,雖然隔着玻璃,可是他似乎也可以聞到那種清新的草味。
“這樣的天氣適合遺忘……”
童皓民只覺得萬籟俱靜,除了自己的心跳和電話那頭輕微的呼吸聲,他已經聽不到其他聲音。所以有那麼一瞬他以爲剛纔那句話是自己的錯覺,一時之間竟忘了迴應,只是傻傻的拿着電話,連窗外的景色也變得一片模糊,彷彿身在夢境。
不知是不是他太久沒有說話,周梓霏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一個人欣賞這樣的美景似乎有點浪費,你...有興趣嗎?”
童皓民忘了自己回答了什麼,反正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開着車在路上了。他無奈地一笑,在這個精靈般的女孩面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讓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事情。
先是在酒吧裡搭訕她,然後在她進童氏的時候開了後門,去英國的時候也編了個讓她跟着去學習的藉口把她帶上,現在竟然爲了她這句簡單的問話拋下了公司的工作第一次翹班。他不得不感嘆,這個女孩對他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他到市中心的公園,遠遠就看到她坐在木凳上,仰着頭閉着眼睛,彷彿在感受着陽光在臉上跳舞。他慢慢地走過去,不想驚動了這片靜謐。
“你來了。”等到他走近,沒有睜眼的她竟然知道他走到身邊了。他在她身邊坐下,問,“怎麼那麼厲害,難道你聽得出我的腳步聲?”
她睜開雙眼,笑容竟是比陽光還刺眼,晃得他有短暫失去意識的感覺,然後聽到她清脆的笑聲,“辦公室裡的人都聽得出,這是爲了能在你面前維持一副認真工作模樣而長期培養出來的。”
童皓民也笑了,“估計辦公室裡的人都是被你帶壞吧,你總是這麼調皮。”
她輕聲嘀咕了一句,他聽不清,只說,“很少看到你笑得那麼開懷,今天遇到什麼好事嗎?”
周梓霏搖搖頭,說,“我最好的朋友到英國去了,不是好事。不過,天氣好了,心情也不會太差。”
她轉頭看向童皓民,彷彿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個男子,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笑起來左臉會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第一次發現他左邊的眉毛處有一顆小小的痣, 第一次從他如黑墨般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很累了,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童皓民笑着點點頭,感覺到她的頭輕輕地靠在自己肩膀的時候,說,“你打算借用多久?”
周梓霏閉着眼睛,聲音很輕,說,“借用到你不想再借的時候吧。”
“好。”童皓民學周梓霏那樣閉上雙眼,感覺到溫和的陽光遊走全身。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試過讓自己放鬆下來,一直緊繃的情緒這一刻彷彿得到解放,他似乎愛上了這樣一種悠閒感,原來他的生命中不只有工作。
他不知道爲什麼周梓霏的態度會轉變得如此快,明明前幾天因爲他突然的表白,她還如此害怕。不過,嘗試總是好事。這一次他不會再衝動了,他怕是自己一廂情願怕自己會錯意,他會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讓她慢慢地察覺到身邊原來有一個如此愛她的人。
六月底的時候是畢業典禮,童皓民想着要去出席,他總不能錯過她這麼重要的一刻。不過他也知道,如果只是他一個去的話,她肯定是不願意的,倒壞了她的心情。因此,他便想到了一個自己既能出席,又能讓她開心的辦法。
畢業典禮前兩天,周梓霏辦公室的人都收到了由他們老闆發出來的一封郵件:
【各位同事:後天將是劣徒的畢業典禮,經過四年的學習,她終於能正式進入童氏工作。爲了顯示我們童氏團結的企業文化,誠邀大家當天到學校出席她的畢業典禮,讓大家都看看我們童氏的員工。】
童皓民對於這個徒弟的寵愛是有目共睹的,他會發出這樣一封郵件,大家也沒有覺得驚訝,反而羨慕周梓霏真的找了一個好師父,紛紛答應會出席。畢竟對於多數的同事來說,他們已經離開校園太久了,這次借這個機會倒是可以感受一番青春的輕狂。
周梓霏也看到了郵件,第一反應就是馬上給童皓民撥了個電話,那邊還沒說話,她故意壓低的聲音就響起了,“劣徒?你什麼意思,童皓民!我是有多劣?”
童皓民撲哧一聲,沒想到她糾結的是這兩個字,笑着說,“難道,你想我寫愛徒嗎?”
周梓霏氣得牙癢癢的,只哼了一聲,就掛了電話。她心裡再次感慨,這個男子絕對是披着羊皮的狼,用他看似溫順的模樣來矇騙大家的眼睛。
她想,她這隻小綿羊是跳進了一個狼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