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離推開書房的門,夕陽的金光隨着門板的反射,打在蘇青翊愈發削瘦的側臉上。
無視楊素離的出現,蘇青翊依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走上前去按住蘇青翊的手,楊素離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勸他了:“蘇蘇,別喝了。”
“放手。”蘇青翊低着頭紅着眼,冷冷的說。
楊素離咬牙,沒有鬆手。
蘇青翊不耐煩的用另一隻手去掰楊素離的手,楊素離卻怎麼也不放手。爭執之下,酒瓶被甩下桌子,啪的一聲碎了,清酒灑了一地。
儘管壓制着怒氣,蘇青翊的語氣還是很不客氣:“這下你滿意了?”
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楊素離懶得和他慪氣。
“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如果阿黎看到你這個樣子,她還會喜歡你嗎?她用命換來的蘇青翊,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而且陸夫人不是說了嗎?阿黎沒死!沒死!你不去找她,倒是躲在房裡灌酒!真出息!”
“才三個月而已,你就打算放棄了嗎?!”
楊素離怒其不爭的罵着蘇青翊,盼望着有一天能把他罵醒。
是啊,柳若楹知道阿黎沒死。
那天蘇青翊喝了安神藥,想起西玉銀蓮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就要去阿黎的墓地開棺救人,誰知卻被柳若楹攔住了。
當時聽到蘇青翊和顧況的談話,柳若楹沒多想就被嚇得暈了過去。待清醒後,她仔細問了顧況當時失火的情況,才確定,阿黎沒死。
因爲阿黎是得到聖玉認可的聖女,若是她真的死了,那麼她的屍骨就會消失,只留下聖玉,就像是得到的佛家坐化的舍利子一樣。然而“阿黎”的屍骨卻還在,聖玉也沒有出現,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具屍骨並不是阿黎。
知道這個消息的蘇青翊着實欣喜了一陣子。陸陌霖和蘇青翊都派出了自己手底下所有能用的人去找阿黎,可是三個月了,還是一無所獲。
後來,蘇青翊又開始絕望。在每次聽到寒一說還沒找到的時候,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劃了一道口子。他只有不停的喝酒,才能麻痹那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不會放棄的,但是,他已經快要頂不住那種一次又一次的絕望了。
爲什麼,丫頭,爲什麼你沒死,你卻不來找我呢?你到底在哪裡?
頭痛欲裂,蘇青翊揪着自己的頭髮,無聲淚流。
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而這段時間裡,蘇青翊已經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此淚了。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沒用,連一個小丫頭都保護不好,連一個小丫頭都找不到。
抱起桌子上的另一罈子酒,蘇青翊猛灌一氣。
“蘇蘇!”楊素離咬脣叫道。
醉了的蘇青翊神情恍惚,楊素離的臉在眼前變來變去,最後竟然變成了阿黎的樣子。傻傻一笑,蘇青翊開心的拉起楊素離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着,深情款款的說:“丫頭,你回來了?”
實在看不下去了,楊素離抽出手來,一跺腳,轉身離去。看來,只有早日找到那小妮子,蘇蘇才能恢復正常。否則,誰都勸不了他。她還是和寒一歲安他們去打探消息好了。
迷茫中的蘇青翊還是沒能清醒過來,看着楊素離離開的方向,受傷又疑惑的喃喃道:“丫頭怎麼跑了?丫頭,你怎麼又跑了……”說完,便撲通一聲一頭栽在了桌子上。
陸府。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陸陌霖眉頭深鎖,看着下方的陸山。
陸山慚愧的說:“還沒有。不過屬下已經給我們各國的聯絡點都放出了消息,若是小姐還活着,就一定能找到的。”
陸陌霖長嘆一口氣,疲倦的揉揉眉心,說:“但願吧……對了,皇上的身體如何了?”
“有端王派去的顧況那小子在,死不了。”陸山頗爲不屑的說着,心裡還補充道,但也絕對不好活。
幾個月前靳將軍與大皇子祁梓耿班師回朝後,就發現祁城淵的身體有些異樣,但是大家都以爲他是因爲太過擔心之前的戰爭,過度勞累所致,誰也沒放在心上,包括祁城淵自己。但是後來卻原來越嚴重,太醫查不出原因,只是說確實是因爲沒有休息好。
最後沒辦法,祁城淵強迫蘇青翊交出顧況,進宮爲他診治。
顧況走的時候,問蘇青翊:“要治好他嗎?”
蘇青翊冷笑:“你覺得呢?暫時死不了就行了。”
他們才離開幾日,祁城淵便得了這種怪病,看來有些人快要忍不住了啊。祁城淵,自作孽,不可活。你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終於得到報應了。
可是我怎麼能讓你這麼容易就死了呢?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母妃受過的屈辱,我曾經受過的痛苦,我要你也親自嘗一嘗。
陸陌霖沉重的合上眼,對陸山說:“下去吧。”
“是。”陸山看一眼陸陌霖,聽命退下。
上次追查阿黎御花園被擄之事的時候,牽扯出了另外的一些人。根據上次的情況推測, 他心裡,隱隱的知道,這次祁城淵重病是誰搞的鬼。可惜一向自負的祁城淵,被身邊的人戴了綠帽下了毒,還懵然不知。
皇帝做到這個份上,也夠悲哀的。
或許,這就是你當初爲了登上皇位不擇手段的報應吧。陸陌霖苦笑,只是可憐了他那苦命的姐姐和侄兒
們了。只希望日後蘇青翊,能夠看在阿黎的份上,饒過他們的性命。而自己,也還有能力保他們衣食無憂。
後宮裡的那些是是非非爾虞我詐,他不想參與也不會參與。他只要他在乎的人平安無事就好。
秘沙國國師府。
寒冬已過,春暖花開,秘沙國的天氣漸漸燥熱起來。清晨變成了一天當中最舒適的時候。
這天早上,阿黎坐在穆則帕爾命人給她做的鞦韆上,蕩啊蕩。
昨晚剛下過雨,空氣裡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好聞極了。阿黎狠狠的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微涼的風拂過她臉頰,讓她覺得分外舒心。
穆則帕爾起chuang後,正打算去上朝,卻看到了一臉陶醉的阿黎。
像是收到了蠱惑一般,他悄悄走進阿黎背後,在阿黎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鞦韆高高的推上去。
“啊!”阿黎尖叫一聲,像是驚嚇,又像是驚喜。
扭頭一看,是穆則帕爾,阿黎便笑了。
“哥哥。”
穆則帕爾不語。阿黎卻仍然笑得歡暢。
“哥哥,再高點!”阿黎咯咯的笑着,對穆則帕爾說。
穆則帕爾無奈。作爲一個正常的姑娘家,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嚇得梨花帶雨要求停下來嗎?她竟然還讓自己推得再高一些。果然不能把正常人的思維用在她身上。
雖然心裡這麼想,穆則帕爾還是照着阿黎說的,再次把阿黎推得高高的,竟像是要飛到天際去。
鞦韆是搭在一顆桃樹下的。三四月的時候,桃花開的正好。
鞦韆大幅度的擺動和阿黎歡快清脆的笑聲,將樹上的桃花震下來不少。
伺候阿黎的丫鬟給阿黎取來披風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阿黎笑得明媚燦爛,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一般,身後國師一下一下推着鞦韆飛往高處。今天,小姐穿着粉色的紗裙,和樹上的桃花融爲一體,國師罕見的穿了白色的錦衣,樹上的桃花簌簌的落下來,紛紛揚揚,看上去美極了,就像是一幅雋永的美人畫,男俊女秀。
真想把這一幕畫下來,永遠定格。
阿黎腦袋一歪,鬼主意又浮上腦海。
鞦韆再次盪到高處的時候,阿黎猛地鬆開手,伴隨着一聲驚呼身子就飛出了鞦韆。穆則帕爾心下一緊,忙運功飛身而上接住阿黎。
阿黎將頭埋在穆則帕爾懷裡,身子微微顫抖着。
穆則帕爾冷冰冰的聲音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嚇壞了?”
阿黎還是埋着頭,顫抖着不說話。
“還不去叫大夫來!”穆則帕爾陰沉的衝丫鬟吼。丫鬟嚇得手忙腳亂,衝院門外跑去。
這時,阿黎輕輕揪了揪穆則帕爾的衣服,小聲的怯怯的說:“哥哥。”
“我在。”無論什麼時候,穆則帕爾的話都是這麼少。
終是忍不住,也不想哥哥爲自己擔心,阿黎擡起頭來看着穆則帕爾,一臉忍笑忍的很辛苦的樣子,哪有半分的害怕。
阿黎漆黑清澈的眸子裡,閃着亮晶晶的光芒,小小的紅脣緊緊抿着,臉頰因爲忍着笑而泛起緋紅。
真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可是卻氣壞了穆則帕爾。他深呼吸又深呼吸,胸腔劇烈的起伏,好容易才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將阿黎放在地下,穆則帕爾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阿黎追上他問:“哥哥你生氣了嗎?”
“沒。”惜字如金的穆則帕爾,此時更是不願意多說一個字。
他怎麼就忘了呢?這小妮子的輕功都快和自己不相上下了,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就出事?自己真是腦子進水了,纔會那麼緊張。剛纔那個人,絕對不是他穆則帕爾。而她?不過是自己的一顆棋子而已,只是棋子而已。
“哥哥!哥哥!”阿黎緊追不捨。
“哥哥你明明就是生氣了嘛!”阿黎氣悶,哥哥今天怎麼這麼小氣?
“我沒有。”穆則帕爾停下來,一字一頓的說。
阿黎卻不相信:“你就是生氣了,就是生氣了!”
穆則帕爾垂下眼斂,說:“上朝要晚了。”
上朝?阿黎一拍腦門兒,說:“哎呀,我都忘了你還得上朝去呢!快去吧快去吧!再不走就趕不上啦!快走快走。”阿黎一邊說,一邊將穆則帕爾推出門去。
穆則帕爾哭笑不得。真是說風就是雨,剛纔還攔着不讓自己走,現在卻又推着自己生怕自己不走,這世上,應該沒有比她變臉更快的人了吧?
穆則帕爾走後,阿黎在房間裡一通亂翻,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面紗。哥哥說,出門的時候一定要蒙着面紗,雖然自己不喜歡,但還是聽哥哥的好了。不然,哥哥會不高興的。
哥哥說,讓自己蒙上面紗是因爲自己長得太好看了。可是她怎麼覺得,這個理由一點都不充分啊。不是隻有難看的人才蒙面紗嗎?自己長得好看,就是要給人看的嘛!幹嘛要遮起來,真是的,不能理解哥哥的想法。
可誰讓他也是爲了自己着想呢?唔,好吧,自己要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溜出國師府,哥哥的馬車還沒走遠。阿黎心下一喜,腳下生風的追上穆則帕爾的馬車去。快到宮門口的時候,阿黎一個翻身,藏到了馬車底下。
因爲是國師的馬車,侍衛並沒有怎麼盤查
就放行了。這讓阿黎跟高興了。
鑽在馬車下面,阿黎想,原來進宮這麼容易啊,自己早該來跟來了!
國師府雖然很好,可是呆的時間長了也會膩啊。反正哥哥天天來宮裡,自己跟着來玩玩應該也沒什麼事情的。嘿嘿。
馬車停下來,穆則帕爾走了以後,阿黎才鬆了口氣,從馬車底下爬出來。
“小姐!你……”馬車伕是國師府的人,自然是見過阿黎的。看到阿黎突然冒出來,馬車伕被嚇得不輕。
阿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說:“噓!小點兒聲,被哥哥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馬車伕壓低嗓子說:“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這裡不能隨便進出的。”
“我知道。”阿黎翻個白眼:“不然我用得着鑽馬車麼?我就是來看看皇宮長什麼樣兒!我去溜達溜達,待會兒就回來,你不許和哥哥告狀!”
馬車伕爲難地說:“可是萬一國師知道了……”
“你不說我不說,怎麼會有人知道?”阿黎不以爲然,說:“反正哥哥每天上完朝還會在宮裡待一會兒纔回去,我會盡快趕回來的。放心啦,沒事的。”
說完,不等馬車伕阻攔,阿黎就腳底抹油溜了。
“這、這……唉!”馬車伕一臉無奈,心想,等國師上完朝,自己還是去稟報一聲吧。省的小姐闖出什麼禍來,自己跟着遭殃。
國師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小姐是他妹子,最多罵兩句以示懲處,自己可就不一樣了。搞不好國師心情不爽,殺了自己都有可能!
阿黎悠閒的漫步在皇宮裡。
“哇!皇宮真大啊!唔,不錯不錯,到底是皇宮,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簡直太太太太太宏偉啦!”阿黎看着各處的宮殿,都快看花眼了。
阿黎邊走邊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御花園在哪裡。這宮裡的花兒,是不是也比外面的好看啊?反正肯定比外面的花種類多就是了。”
房子看多了,也就一個樣,沒什麼好看的。阿黎覺得,這宮裡最好看的地方,應該就是御花園了吧?可是怎麼就是找不到呢?
阿黎不禁加快了腳步。再找不到可就沒時間逛了,哥哥應該已經下朝了,在有一會兒就該走了。自己可不認得路,趕不上哥哥的馬車,自己就慘了。回不了國師府不說,被哥哥知道自己偷偷跑出來,又不知道會臭多少天的臉了。
是在是走煩了,阿黎擡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建築。嗯,還挺高。
翻個跟頭,再來一個旋身,抓住牆沿兒,再次翻身,阿黎便站在了房頂上。
四下一望,果然發現了御花園。自己真笨啊,原來一直在圍着御花園轉圈圈,就是沒走進去。御花園裡果真是奼紫嫣紅,百花爭豔。
正準備下去往御花園走去,阿黎卻無意間瞟到遠處的一隅。
那裡應該是一處小築。雖然隔得有些遠,阿黎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裡面的景色,應該是特別漂亮的。
牆上爬滿了夕顏的枝葉,花兒緊緊合着花瓣。牆裡面是潺潺的流水,荷花稀稀落落的夾雜的水面上,因爲還不是季節,所以沒有開花。
一條竹子搭成的小路,連接着湖中央的竹製小涼亭。裡面有什麼看不清楚。剩下還能看到的,就是水的對面有一株大柳樹,長的傾斜了樹幹,大大的樹冠正好遮住了涼亭的上方,有一部分柳枝還垂在了涼亭外面。
阿黎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她當下覺得,不去御花園了,就去那個水中小築走一走。
她倒要去仔細看看這個詩情畫意的地方。
因爲離得比較遠,爲了節省時間,阿黎再次將輕功運用到最快的速度,到了小築所在地的時候,阿黎臉色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不過現在阿黎顧不上擦汗,她只想進去感受下宮裡這個奇妙的存在。
皇宮裡到處都是金光閃閃的,初初看去,可能會覺得富麗堂皇,可是時間一久就會覺得壓抑空蕩。沒想到在皇宮裡,還能有這麼一個清靜雅緻的去處。
阿黎使勁推了推門,卻發現門是鎖着的。鎖着的地方,應該是沒人來吧?看着地理位置就知道了,偏僻荒涼。
可是仔細看去,卻又不像是沒人來。因爲上着鎖的門上面,灰塵很少,鎖也不是生了鏽的,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人來打掃照料。
管他呢,現在鎖着門,應該是沒人的。
阿黎再次使用翻牆術,輕輕一躍就坐上了牆頭。
“誰!”
阿黎剛坐上去,就聽到有人警覺的問了這麼一句。擡頭望去,原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穿着,料子還不錯,應該不是太監,那,是這兒的侍衛?
尼加提看着坐在牆上一臉疑惑的少女,皺了皺眉頭。她是誰?他怎麼沒有見過她?不過,看着好眼熟啊……
眼前的少女着一身粉色紗裙,坐在牆頭上,與旁邊牆上綠茵茵的夕顏枝葉相映襯着,更顯出她的嬌嫩。雖然蒙着面紗,看不清楚臉,但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轉來轉去,調皮又生動。
“你是誰?”尼加提又問了一遍。
阿黎看着尼加提,突然笑起來。她指指自己,說:“小侍衛,你問我嗎?”
她竟然把自己當成了小侍衛?尼加提沒好氣說:“這裡只有你和我,不是問你我問誰?”
阿黎眼珠子亂轉,隨口胡謅道:“我是公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