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楚了嗎?那個卓也有何來歷?”
“他是關外人。”
“喔?怪不得在中原武林中從未聽過他,還有呢?”
“他常年來往關內與關外,以販馬爲生,似乎與武林沒什麼關係,是個性情豪放,喜好飲酒的馬販子……”
“沒有了?”
“沒有了,他的背景簡單,母親是中原人,父親是草原人,他從十幾歲起開始販馬,而販馬之餘便是遊歷中原,結交各方好友,一年中有半數以上的時間都會呆在中原,所以要查他並不算困難。”
“你手下人的能力我有點懷疑,如果他真是一個馬販子,那也是個不一般的馬販子,昨夜他露的那一手可未盡全力,難道關外的一個馬販子竟有中原武林一流高手纔有的身手?”
“夫人啊,除了那小子的行蹤找不到外,爲夫的什麼消息打聽得不準確?你來周園前讓爲夫的蒐集所有接到名帖之人的來歷,爲夫的可一個都沒露過的給你查了,那‘紫檀居士’、‘江南第一才子’之類的,平日裡誰會對他們有興趣?”
風吉兒看龍佔天苦起了一張臉,嫣然一笑,將手撫上他的面頰拍了拍,“親親的夫,辛苦你了,只是這周田遠辦個花會,竟請來文武兩道,除了華山的郝青松外,還有武當俗家弟子輩中最出色的幾位,而且崆峒、點蒼等派都有人來,來得都年青輩中最有影響力的,娘子總覺得這花會有些名堂……”
“娘子,周田遠以經商爲生,從這園子的規模可瞧出他賺下的家業十分了得,但周家近幾代必竟也在江湖中,雖然不甚出名,可哪個男人不想出人頭地?有了錢財,便自然想在武林中也提高一下自己的聲望,也算人之常情,何況這花會是洛陽城年年都要舉辦的,今年又正巧雨澆牡丹,才把花會改在了周園,官府也介入了此事,而且來客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居多,會有什麼名堂?”
“可是……”
“娘子,如果他真有什麼計算,又爲何要放你我夫妻二人進入?”
“這倒是……”風吉兒沉吟。
江湖中誰不知道她風吉兒除了本身武學一流,一雙柳葉刀使得出神入化外,也極爲聰慧,性格雖然古怪,但嘻笑怒罵間透出的是精明,曾讓無數江湖老油條頭痛無比。今日周園敢放她進來,便是不怕她這號被稱爲“鬼靈精”的人物發現什麼。
除非這件事的背後並沒有內幕,否則,很難逃過她的眼!
“若是他不放我們進入,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畢竟我是女兒身,卡住了我,相公你自然也不會跟着入園,從這點看來,他們的花會似乎並不怕旁人的參與……”風吉兒的眼眸閃動。
“不錯,而且周家就算加上喬花娘這個親家,也只是一些普通江湖角色,你想那麼多作甚?”
“嘻嘻……”風吉兒突然間歪了歪頭,拋了個媚眼,“相公呀,那卓也長相俊朗,定力又強,是個討人喜歡的主,但唐家二公子纔是最惹人注目的。”
“什麼?”龍佔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的娘子又說到哪兒了?
“從現在起,只要娘子咳嗽一聲,親親的夫,你就要看我眼色行事,我若是站在隨雲的左側,你便要在第一時間搶在她的右側,入桌位時也是如此,我坐她右邊,你就坐在她左邊,總之不論何時何地,你都得照着這個去做,只要其他兩個人出現時,你就得與娘子我隨時把在隨雲的兩側,聽到了沒?”
龍佔天有些莫名其妙,“娘子?”
“你聽是不聽?”風吉兒插起了腰,豎起了眉,瞪圓了眼。
“但是……”
“親親的相公,你只管聽娘子的便是,你不覺得那卓也與唐雲引都是勾花的主,你若是看得不緊些,說不準娘子的心魂也會被他們勾了去,晚上做夢都會想着他們……”風吉兒的眸子閃啊閃,現出幾分失神落魄,好像又回到了昨夜初看到唐雲引時的模樣。
龍佔天變色了,卓也的俊朗是少有的,而唐雲引的清雅與風韻卻是更勝幾疇,這二人都是女人的殺手,尤其是後者。
風吉兒滿意地瞧着夫君的表情變化,“就這麼說定了,相公,你可要機靈點,對了,那小子有消息了嗎?”
“沒有。”龍佔天的臉立刻又像吃了黃蓮一般,小心奕奕地看着夫人的臉。
“還沒有?那個什麼天下第一商不是神通得很?”
“娘子,就算那個商人無所不能,尋人也總需要一定的時間,何況天下之大,我們誰也不知他現在在哪裡。”
“你!”風吉兒突然眉眼搭下,脣角也下彎,撫着心口哎哎嘆息,“我可憐的弟弟呀,你現在在哪兒?你這一走又是兩年多,除了年前捎回過書信便再瞅不到人影,讓姐姐我可怎麼活?
你打小就身子不好,多災多難,那怪病讓你幾度險些喪命,花老仙曾說你難活過十八歲,姐姐我天天揪心、日日操掛,千小心、萬小心,總算看着你熬過了十八那個大檻,嗚,現在你身子好多了,卻少了別人的關心,你的親姐夫壓根就當你是放出去的羊,光曉得放,不曉得收,嗚,可憐你在外遭受風吹雨打,姐姐卻不知你現在活得怎樣,吃得可好、睡得可香,那毛病是不是又犯過?是不是又在哪個角落裡痛得滿地打滾、咬破了自己的胳臂,卻不讓任何人知道?嗚……”
龍佔天的臉越來越綠,綠中發紫,紫中帶着黃,隨着風吉兒的話,眼中現出越來越多的愧疚,他的半截身子都要矮了下去,幾乎要跪在地上一般。
“好娘子,快別如此,爲夫怎不知他小時身子不好?但他不也說了,在外遊歷的這幾年無意間得了海外仙島上的朱果,服下一顆不但怪病全好,而且變得生龍活虎,又得奇人傳授武學,練就了一身好功夫,你且就放寬心,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
室內突然很靜,風吉兒不再“嗚嗚”哭出聲,而是突然沉默。
沉默中,她略垂頭頸,神情平靜得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但雙睫上卻盈着珠淚,那細密的淚點就像蝶翼上的露水,晶瑩剔透的同時,卻帶着某種比任何痛哭的形式都要來得沉重的哀傷。
“相公——”風吉兒輕輕喚,只一個詞,就讓龍佔天心中像在被猛然間撕開了一個大洞,因那語氣是如此的揪人心魄。
“相公,你知道他的性子,他是誰?他是風自在!父母希望他能活得自在,便給他取了這樣的名,而他總說自己是風,應該如風一般,來去灑脫,活得痛快!但生命之於他,卻是一場考驗與磨難,胎中所帶的怪疾就連當今武林中的神醫花老仙都束手無策,他打出生就沒有像正常的孩子一般生活過。別的孩子在滿世界瘋跑時,他卻在痛得打滾。每一次犯病,都會讓他在滾動中磨破全身所有的皮膚,會讓他將牙齒深深咬入自己的下脣中,鮮血淋漓!汗透全身!暈厥無數!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楚有幾個人能捱得過?
相公,相公!天塌下來他也能笑得出來,他從來都是寧可流血而不流淚!如果他的身子是真的好了,怎爲何仍然不肯常常回莊?不錯,他從十八歲那年突然失蹤後,再出現時顯得氣色紅潤,如常人一般,又不知在哪裡學了一身功夫,但他那病根子真得除掉了?他在外難道不會又像幼時那樣躲在無人可知的地方獨自忍受,卻不肯讓你我看到?
這幾年,我與你都默契得從不肯再提起這事,總是談到他的詼諧與精猾,但相公,這件事還是壓在娘子的心頭,像刺一般地時時得刺着我,很痛,很痛!”
聲聲哽咽,風吉兒在沉默後便一句句說出這些話,沉婉而不激烈,在她每喚一聲相公時,龍佔天的身子便抖一抖,彷彿是巨鍾擊在了他的身上,讓他震顫!
“娘子——”粗糙的手撫上風吉兒的發,輕柔得就像最細微的風吻過花瓣,“娘子,你莫傷懷,爲夫的在這裡發誓,一定會把他找回來!過了這花會爲夫的便親自出馬,合我‘烈焰山莊’全莊之力,再加‘竹門’的人脈關係以及那個商人的手段,撒下漫天大網!哪怕我龍佔天上刀山、下火海,一定會爲娘子找到他!讓你看到他安然的模樣,好心中安定!”
他的話如此鄭重,像山盟海誓一般!屋子裡再度安靜下來。
風吉兒緩緩擡頭,盯着自己的相公——
眼裡是淚意凝聚的水波,雙眸就如浮在波中的琥珀,美得讓人心襟搖動!她將頭輕輕地靠在龍佔天胸上——
“相公,難爲你了……”
龍佔天極少見自己的夫人會如此乖順地貼在自己身前,滿腔柔情涌現——
“娘子,他從小不喜受束縛,自由自在,南來北去,無所不懼!正是那種隨時都能笑出來的天性才讓他一次次在病痛中熬了過來,那般小小年紀便能忍受許多成人難以忍受的,人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有他的造化,而我發現長大後的他,看起來雖是吊兒朗當、漫不經心,但卻總有出人意料處,有時連我也捉摸不透,他似乎不再是我們眼中的那個孩子。”
龍佔天臉上現出一些沉思,就如風吉兒剛剛的表情。
“在他那次生死劫渡過後回來時,我曾摸過他的脈相,的確如他所言,氣血充沛,不再是幼時的若斷若續,並有一股渾厚難擋的內力幾乎將我反震出去,娘子,他有了他的福緣,如果再找回他,如果你確定了他已成爲健康的人,那你要再次有心理準備,他還會離開!”
感覺到風吉兒的身子一僵,他又嘆了口氣,“好男兒志在四方!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總留在姐夫的家中,承倚姐夫的勢力來成長,是真正的男人都不願做的事,他離開到外面的世界去,是真男兒的擔當,你應爲他高興,至少他不是一個軟弱而不願承受風雨的人。”
一番話在情在理,風吉兒的頭在他胸前又攢動幾下,沒有擡起來。
“娘子,你放心,我這次一定會把他找回,好讓你看看他的模樣,完全放下心來……”
“嗯,相公……”語音綿軟,可酥人骨肉。
“娘子……”龍佔天深情地迴應,柔情似水。
“相公,你剛剛可看到那兩個一臉桃花相的男人?”
什麼?
龍佔天愕然地看着眼前擡起臉來的風吉兒,一時轉不過彎來,他的娘子又突然轉了話題,變了臉色?
“相公?”風吉兒嫵媚地拍拍他的面頰,眼裡是惑人的笑意,淚還綴在睫上在那裡閃爍。
“你是在問哪兩個男人?”卓也無奈地嘆氣,風吉兒的情緒轉變之快,會讓人措手不及,更會讓人懷疑她剛剛是否真的傷心過。
但這就是風吉兒,千姿百態,變化無端!
這也是他喜歡的那個風吉兒!喜歡便會包容一切,他認了!
“還能有什麼男人能長成那副樣子?當然是其他房裡的那兩位。”
“卓也與唐二公子?”龍佔天反應過來,開始回憶,“那個卓也未見,但我先前路過他的房間時隱隱聽到一些鼾聲,許是還在睡夢中,至於唐二公子……”
“他怎樣了?”這個纔是重點詢問的對象。
“他在一柱香前入了那位簡隨雲的屋裡……”
“什麼?”風吉兒眼眸瞠圓,雙手又是一扯龍佔天,“相公,走——”
“去哪裡?”
風吉兒浮起一抹詭笑,“去哪裡?當然是去用早膳。”
………………………………
簡隨雲的廂房中——
桌旁人,望着她,笑——
笑如明月破出雲彩,讓室內所有的事物都因那份笑,而被蒙上一層月色光華。
簡隨雲淡淡地看着他,飄然而入,落坐——
坐在他的對面。
“這盒中,有一樣物件,或許,你能肯定它的來歷。”
如水的聲音緩緩傾流,帶着山間泉水流過卵石時的清徹與從容,手下的盒子則被推到簡隨雲面前。
他是唐雲引!
只有唐雲引纔有這樣的笑!也只有唐雲引纔有這樣的聲音!
而他手中推來的是一隻顏色微紫,紋理淡雅文靜,質地溫潤柔和的木盒,散着一種幽幽的香氣,是楠木盒!
並且是楠木中的香楠所制!
楠木,是一種珍貴的用材樹種,用其制物,不腐、不蛀,有幽香,無收縮性,是軟性木材中最好的一種。在民間並不常見,多被皇家伐用,據說那皇帝老兒的金漆寶座便是用楠木製成。
這種木材在南方諸省均產,但天下間,唯有四川的楠木最好,唐雲引來自川蜀,他手中的香楠盒便出自上等的楠木。
僅只一個盒子,就如此講究,不知盒內裝着何物?
簡隨雲淡看幾眼,執起盒,開啓——
突然,室內有襲人的涼意在瀰漫!似在空氣中撒入了萬年玄冰的顆粒!
在盒子開啓的那一剎那間,涼意浸人!蝕人骨髓!並且伴有一陣眩目的亮光,讓人幾乎難以睜開眼!
簡隨雲的雙眸微微地輕合,無視於那種涼意,仍然將盒子不斷地打開——
越開越大,越來越涼!
這種涼意是帶着水性的沁涼,而非乾硬的冰冷,讓人彷彿置身在冰水的浸泡中。
“冰、魄、珠——”簡隨雲緩緩吐出這三個字,盯着盒中,向來雲淡風輕的眸中有了一絲異色,一隻手的手指也微微地動了動。
盒內鋪着一層極薄的黑色絲絨,而絲絨的的正中央躺着一枚與黑色反差極大的物體!
瑩白色、圓型,像水晶一般透明!
卻比水晶冰冷千萬倍,閃動着水波一般的光暈,照亮了整個室內!屋頂、牆壁、紅木傢俱上……到處都是瑩瑩的似水藍、又非水藍的冰海的顏色!
“你說它是冰魄珠,那它便是真正的冰魄珠。”唐雲引微微笑,凝視着簡隨雲。
簡隨雲已用雙指拈起那件物體,放在眼前端視——
室內的亮光便像被晃動一般,搖來蕩去,如果不是寒意逼人,這種色彩會讓人迷惑,如同沉在夢幻的海底,而且是有光亮的海底。
“哧”的一聲,那物體被簡隨雲放入了面前的一隻杯中,杯裡是碧綠的茶水。
但它入水的一刻,就像被燒紅的鐵塊放在水中一般,帶出了聲音,並且眨眼之間,就見杯中的綠色很快不再涌動,迅速凝結成冰!
那物體就被包在冰中,卻依然透過冰體在盪漾着水波亮色,就像活的,美得讓人難以移開目光,但它的寒氣卻從茶水結冰中窺得一班。
“你,能分辯出它的真假——”簡隨雲看着杯子,那隻瓷杯似乎也被冰氣波及,泛着森森的冷意,與其他幾隻杯明顯得不同。
此等威力,只有傳說中的“冰魄珠”能達到。
“我是能分辯出它的真假,但它於我無用。”唐雲引的神情淡雅,眼底的笑似穿過迷霧的花香,散播在周圍。
“冰魄珠,是世上唯一能對抗‘火魂珠’的靈物,也只有修習坤元罡氣之人能將它的靈氣發揮至極致,它能有助於坤元罡氣的修練,將功力提升。你,應該是它的主人。”
他的眼神,如此清雅,彷彿讓人置身於一曲禪樂中,心也跟着平緩、流暢、意境悠遠。
簡隨雲也看着他,神情雖無波瀾,眸中卻涌出一些其它的東西——
唐雲引似乎知道她修習的是坤元罡氣。
“舍妹曾形容過你在武學上的造詣,出神入化不足以形容,且你對醫理精通,解毒之術也勝過唐家,於是想起一位百年前的奇人,如果你與他有關聯,而你是女兒身,那所習內力便應是坤元罡氣。”
唐雲引說得不急不緩,道明瞭他爲何會揣測簡隨雲擁有坤元罡氣的原因。
簡隨雲不語,對他的話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只是執起那隻茶水結冰的杯子,用掌心包住了杯沿,就見杯中冒出了絲絲煙氣,碧色茶冰在煙氣中又開始輕漾,而她另一隻手從化開的水中取出那顆珠子,置回木盒中。
從頭到尾,她的指尖就似拈着一顆真正的水晶一般,沒有半分被冰得無法觸手的瑟意。
但那隻杯子卻在一冷一熱的張力下,“叭嚓”碎裂!
“這世上,再無人比你更適合做它的主人。”
唐雲引的眼,似乎從見了簡隨雲後從未移開視!他的笑,也似乎從見了簡隨雲後從未停過,即使只是脣邊微微的孤度,卻已是世人眼中的驚奇!
聽說過唐二公子的人都知道,他的笑,極難得!
他的話語,更是少有連說五句以上的時候!並且每一句話都不會太長!而此時,他說的話已過五句,並且有幾句,很長。
簡隨雲將盒蓋輕輕壓下,就見滿室的水波光暈隨着盒蓋的合攏,頓消!奇寒的涼意也突然被收斂得乾乾淨淨!但她沒有說要收下,也沒有說不收,只是盯着那隻盒子。唐雲引脣邊的孤度加深了一些,視線緩緩地從簡隨雲的面容移向她執盒的手——
那雙手修長纖雅,手間似掬着清風無限,與那隻香楠盒是如此的相襯,同樣的不張揚,卻散着縷縷幽香。
“冰魄珠,屬世間難得之物,你再看看這一樣。”
唐雲引的另一隻手一直在桌下,此時擡起,手中有一件紫金色的包袱,包袱是用一等的錦絲編就,而且顏色並不多見,同樣是一件極爲講究的外皮。
他的手指輕輕一揭,包袱被緩緩打開——
七彩的光芒散出,映染了他二人的臉!
“錦玉天絲。”簡隨雲的眼中又劃過一道異色,盯着七彩之光的來源處。
那種光芒並不刺眼,甚至很柔和,而包中,是一團絲!
細如髮,被碼得整齊擺放其中,但絲縷間有瑩潤的光澤,似乎是透明的白色,但因爲過於潤澤,表面便散出一種光線的反射,即使門窗未開,但似乎只要有光的地方,它就能反射出七彩之色。
簡隨雲伸指去觸摸,入手滑涼,卻非冰寒的涼意,而是那種如夏日將面頰貼到絲滑錦被上的感覺。
“用它們織一件軟甲,可夠?”唐雲引微笑的眼中似乎有一些亮點。
簡隨雲將絲取出,拖在掌上,又淡淡地看向唐雲引的身形,“此爲一兩八錢,若織男式軟甲,尚差七錢。”
“織一件女式的,可夠?”
“恰恰好。”簡隨雲淡淡語,將絲放回包中。
明明是較大的一團絲,竟然只有一兩八錢?而如此輕悄的絲,竟然要用來做軟甲?
“此絲得之於極地冰海中,再難尋取,只得用它做件女式軟甲。”唐雲引的眼波微微,含笑而語,說每一字都是在盯着簡隨雲的眼。
“錦玉天絲”是江湖中傳聞已久的一種奇異冰絲,質輕而堅韌無比,據說用之織成衣衫套在身上,刀槍難穿、水火不侵、百毒不入,可謂是無堅能摧!比天蠶絲還要難得!
若世人能獲其稍許,便是奇貨可居,一兩絲可售得白銀千萬,終身享用不盡,是真正難得的寶物。
而今,唐雲引手中的正是一兩八錢的“錦玉天絲”,織一件身材窈窕的女子所穿的軟甲是恰恰好的分量,不多也不少。
簡隨雲不語,盯着那團絲——
“天絲難得,將它織爲一件成品更難得,若它永遠爲絲,便永遠是廢物。”唐雲引輕輕撫上那些天絲,絲間的七彩映着他如玉般的指尖,彷彿是青山流水般雅而動人。
的確,“錦玉天絲”雖難得,但如果想把它變成一件刀槍不入的寶甲更困難!天下間,就是最好的裁縫得到了這些絲也會發愁!
什麼樣的針才能穿上它們?又是什麼的針法才能將它們織成一件無卸可擊的寶甲?普通的針,普通的針法,無疑是糟蹋寶物,尤其針法不嚴密時,所織的衣物便會有漏洞,便無法做到無堅不摧!
“聞聽世間只有‘雲梭針’能穿此絲,只有‘天衣無逢’針法能將之織爲一件巧奪天工之物,若是能得這二者合一,也不愧它出世一遭——”唐雲引的眼看向了那團絲,語氣平緩悠長。
“月餘後,它會是一件成品。”簡隨雲終於又開口,而一開口,便註定了這團絲將變成真正的寶物。
莫非她有“雲梭針”,她也會“天衣無縫”針法?
但唐雲引的眼中卻似跳進流動的水銀,在清徹中多了許多閃爍的亮點,微笑間將包袱合攏,順着桌面推向簡隨雲,就似在水面推波,每一個動作都透出無雙的風華。
“它,應爲唐盈來織——”簡隨雲接過了包袱,淡淡語,回視唐雲引。
“好。”唐雲引回答。
二人不再說話,對視——
一個眼如清泉,一個似含清風淡月,沒有語言,只有互視。
卻彷彿深深地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是爲了能讓她收下“冰魄珠”,便請對方織一件世人難織就的天絲甲。
她,是爲了能不說“謝”地收下“冰魄珠”,便應允了要用近一個月的時間織一件巧奪天工的軟甲作爲回贈。
而“冰魄珠”之於她,究竟有何重要性?竟讓從不在意人間事的她,爲此做世俗間的交換?
“只希望,‘火魂珠’若再現身時,它,可護你周全——”
許久後,滿室的淺香中,唐雲引的聲音再度傳來,帶着一些悠遠。